德州刺史府,安德縣最為顯眼的地界。
自從宇文士及病重,挺了好些年,這才求了一個差事給長子,讓宇文氏過了這麼多年,總算也有了個像樣的人物坐鎮。
原本都以為宇文士及早該挺不過去,隻是大約都跟着太皇一起續命上了瘾,宇文士及假假的也活過了貞觀二十年。
人情關系是都廢了,加上這個姓氏有問題,想要再淘換點什麼,難度不小。
能讓長子在河北混到一個刺史,宇文士及相當的滿意。
“使君何不将此間刁民聚衆一事,上奏京城?
弘文閣諸學士,必不會為難。
若是使君能夠辦事妥帖,将來何愁不能再入京畿?
”
擔着“勸課農棉”的陰陽人死太監,是個正經的德州本地人,隻是他給自己褲裆來了一刀之後,顯然跟鄉親們也親不起來。
馬無夜草不肥,這年頭,殺熟才是王道才是天道啊。
“韓大使,事情也不必鬧大吧?
百姓不願意種棉花,那就不種好了。
能保着糧稅豆賦的,本府以為也還不錯。
”
宇文禅師小心翼翼地說話,餘光瞄了一樣大廳内入座的幾人,都是德州諸縣“有頭有臉”的人物。
倒也不是說宇文士及真的就半點威嚴都沒有,堂堂長子就這麼跟個閹人低三下四。
實際上這位德州刺史宇文禅師,不過是繼承了舊年前隋南陽公主之子的姓名。
他是從宇文氏小支過繼來的,隻是沒曾想宇文士及“降唐”之後,又被皇帝塞了個宗室女郎,還又生了個兒子,這就有點小尴尬。
其中意味相當複雜,比如就有人說“鮮卑兒不望舊朝”,你前妻的兒子十歲就被窦建德殺了,你居然還弄個一模一樣的名字,你說你怎麼想的?
也有人說“弑君之族何如禽獸”,言下之意禽獸家族怎麼可能有感情?
你都把前妻的兒子都害死了,你現在就是惺惺作态消費死者,故意拿過世的兒子“欺世盜名”。
好在宇文士及也是豁的出去,“降唐”之後的拍馬屁技術指數級提升,而且“忠于任事”,可以說求生的欲望很強烈了。
當然了,朝堂之外的江湖上,對他宇文氏的感情是複雜的,弄死楊廣,那必須是拍手稱贊,連一直看護張德到成年的坦叔,都壓抑不住感情,可想而知了。
但江湖上的人隻要被招安,進入了體制,那又是換上另外一套說辭。
弄破天,你一個做臣子的,也不能殺皇帝老子不是?
宇文士及表示卧槽我沒有,我壓根就沒幹過,憑什麼跟我說這個?
我特麼就是混口飯吃……
大約是宇文氏徹底垮了,宇文士及又沉迷拍馬屁不能自拔,皇帝也是本着廢物利用,你說你有“兒子”,你又想給子孫留點念想,那就讓你兒子到河北省走一趟吧。
宇文禅師2.0去河北之前,内心還是有點小激動的,你說要是認識個“五姓女”,這要是幹上一炮懷上了,那還不是野雞變鳳凰?
然而萬萬沒想到貞觀朝的河北畫風有點奇葩,郭孝恪跑去西域那年,宇文禅師到了德州。
沒見着民風淳樸,也沒見着田野風光,養豬場養雞場倒是見了不少,還有各種經濟作物連綿不絕,廣大人民群衆都忙于奔小康,暫時小康的名字叫滄州。
人煙罕至啊,連道煙都沒有……
德州老哥跑去滄州、登州、萊州甚至營州讨生活的極多,又因為這種外出務工的行為帶有“半官方”性質,那麼……要啥度牒、路引、通行證?
走着。
宇文禅師到德州之後,一應工程,諸如修橋鋪路之類,居然都是“專業人士”前來組織操辦。
他想發動民夫也沒這個機會,不到過年是不會回來的。
混了一年多,宇文刺史就悟了:我特麼想個屁啊,這種劃水的生活太美好了。
手頭沒人,縱使無窮韬略,那也就是個腦内YY,沒有任何卵用。
再者,宇文刺史發現德州老哥還是相當實誠的,每年該繳納的一應糧食稅賦,從來不少分毫。
有錢麼,就自然而然地相當任性。
所以從内心出發,宇文刺史巴不得自己滾蛋之前,就這麼胡混,差不多就得了。
隻是哪裡想得到,外面人不知道,幺蛾子偏偏從本地蹦達出來。
前幾年朝廷壓榨的厲害,那不種棉花就不種嘛,等風頭過去了,再來一波,不還是開戰吃三年?
偏偏就有本地老哥受不了這個,悲憤欲絕地把褲子一脫,一咬牙從上頭來的“天使”說道:我尋思着這玩意兒也用不上,割了就割了吧。
噗!
手起刀落幹淨利落,噶韭菜一樣噶掉了褲裆裡的二兩肉,然後又把多年的積蓄掏出來,除了療傷之外,還練了個葵花寶典,順利地參與進建設大唐帝國的偉大事業中去了。
這位将陵縣本地韓家老哥,既然有此霸氣,自然行事也就相當有魄力。
加上陰陽人死太監大多都是心理變态,很快這位韓家老哥受到某個崔氏反社會結巴的感召,立刻就找到了自己的全新事業的偉大内涵。
我必須報複社會,不報複社會,不就白瞎了我揮刀自宮的勇氣了嗎?
韓家老哥一扭頭,就沖曾經的鄉黨虎視眈眈,老子都割了,你們還死挺着。
你們不割褲裆裡的寶貝,老子噶你們家地裡韭菜!
内府局是專門設有“白疊布”庫司的,而滄州棉又是最好的,德州又靠近滄州,朝廷因為種種原因,沒辦法直接伸手到滄州搜刮,但是面對當年“模棱兩可”地界的州縣,自然是“秉承天命”,應運收錢……
原本德州老哥還能跟“朝廷鷹犬”鬥智鬥勇,自從這位名叫韓習的本地老哥開啟不一般的人生之後,局面就迅速惡化。
可以說有了韓習,德州在内府局絕對是屬于相當的“上道”,宇文禅師也沒少沾光。
但韓習既然都走上了報複社會的不歸路,又怎麼可能允許編排自己“黑曆史”的曾經老夥計老朋友還活的舒服?
變本加厲是肯定的,傷口上搓鹽也就是個基本操作。
韓習因為屬于德州坐地戶出身,原本也就是個“種田大戶”,連“寒門”也不一定算,差點意思。
不過自從手握“大權”,那必須也得學着皇帝老子,給自家包裝包裝。
皇帝家裡傳說祖宗李耳,雖說李耳不姓李,但不要在意着細節。
韓習琢磨着祖上也不能太寒酸,就說自家韓非子之後……
有德州專注扒肘子好些年的老哥表示你既然是韓非子之後,應該是姬姓啊。
然後作為專注扒肘子的老哥,就被韓習逼着吃着二十斤扒肘子。
大約又是受了這麼一波小刺激,韓習大概覺得已經撕破臉皮,何必再假惺惺的玩什麼鄉黨情誼,直接發動韓氏族親,全面盯着德州地面上的棉田。
清理田産,棉田造冊,幾乎是都是在他手上完成的。
期間受到内府局表揚,皇後身邊一個心腹宗室女,還專門跑了一回德州,給他提了一級官位不說,又給賜了個字。
韓習,字同學。
原本兒子叫韓根,大概是因為褲裆裡的二兩肉被切了,但“前途”變得遠大,于是兒子名字從韓根,變成了皇後心腹重新取的名,叫韓巨。
而韓巨也沒有辜負皇後心腹的期望,他……巨能作。
配合老爹一起“魚肉鄉裡”,可以說是成果巨大,如今欽定征稅司衙門,正在考察韓巨的人品,覺得這樣的人才,扔在德州實在是“大材小用”,理應在更大的舞台發光發熱。
隻不過想要去更大的舞台表演,顯然得有“業績”拿得出手。
韓巨表示德州鄉黨的棉船要是還能開到渤海,算他輸。
水陸明暗卡口哨所四十餘處,自從韓巨下狠手以來,當真是沒有一條德州棉船開赴登萊。
然而事情做得這麼絕,德州刺史宇文禅師自然也是小心髒噗通噗通的,河北這地界,也就是眼下太平了富裕了,不覺得如何,放以前,鄉黨們沒錢了為了掙錢,出去打工那從來都是一個選擇。
哥,要看看俺家刀法不?
可快咧!
哥,缺人手不?
俺能騎馬,你再看俺這刀法,砍人絕對不含糊!
哥,你說砍誰就砍誰,錢不錢的都是随意,俺們出來混,講究一個緣分……
韓家父子一波操作,他們是“閹黨”,禍害了地面拍拍屁股走人,還能說是給宮裡辦事。
可特麼的宇文刺史還要在地面上混哒!
能不怕?
而且宇文禅師已經聽說了,已經又有不少德州老江湖,準備出山賣扒雞,但是賣扒雞就賣扒雞,帶着祖傳家夥是個甚麼意思!
“使君無慮,這些個地裡刨食的莊稼漢,放以前,那算個物事。
現在,那就是個屁!
不說征稅司衙門的高手已經到了德州,京城來的羽林軍,眼下就跟德州隔着一條大河,隻要有人作反,大内悍勇旋即而至!
”
“這……韓大使,呃,同學兄,何止與此,何止與此啊。
”
宇文禅師心中已經罵娘,恨不得一刀捅死眼前這個死閹人。
“嗳,某也不過是為宮裡辦事,不能為了鄉情,就忘了忠義啊。
你說是不是,宇文刺史?
”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