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吃着吧,我去看看芸娘醒過來沒,你這魚湯炖的委實不錯,也好趁熱喂她吃了。
”何母笑着安排道。
“好,娘,你也趕緊趁熱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
何遠是真餓了,聞言後毫不客氣地低頭吃了起來。
何母有些寵溺地看了他一眼,最近兒子變化太大,隻有這吃飯還是這麼的着急,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進芸娘的房間,何母便不由眉頭一皺,地上竟然飄了一地的書頁,撿起來看了下,赫然是《論語正義》。
再一擡頭,發現一邊的桌子上竟然還放着一本《大衍真解》。
她不由心中一痛,似乎看到了孩子因為求學上進之路被人強行剝奪,多年苦讀卻無法一試才華的痛苦和憤怒。
這得有那麼的傷心,才能讓一個孩子把自己視若生命的寶貝書籍撕成這個樣子?
她感覺,事實一定是這個樣子的,遠兒這孩子心裡實在是太苦了,太不容易了,太有孝心了!
頂着這麼大的痛苦,還要在自己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分明就是不像讓自己傷心……
何遠剛吸溜着喝了一口小米粥就給嗆住了,咳嗽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一臉苦逼的嘀咕着,這是誰在念叨我,這時候選的!
何母怔怔地站了一會,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言不發地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紙屑一點一點地收起來。
動作越來越慢,眼神卻越來越堅決。
有些人,有些事,就像你心裡的毒草一樣,無論你怎麼去拔除,它都會一個勁地在那裡瘋長。
一直回避也不是辦法,如今孩子也大了,也是該回去看看的時候了,隻是這麼狼狽的回去,當年那些人又該站出來看笑話了吧?
笑就笑去吧,為了兩個孩子,自己有什麼抹不開臉的?
等她站起身來的時候,臉色已經變得極為從容淡定,見芸娘此時已經醒來,便張羅着一點一點地給芸娘喂下。
芸娘還從來沒有喝過如此鮮美的魚湯,喝得一臉的幸福,隻是偶爾會觸動傷處,眉頭蹙在一起,發出輕微的咳嗽聲,讓何母心疼不已。
吃完飯之後,何遠舒服地打了個飽嗝,然後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自己似乎是把兩本《論語正義》給撕了,最關鍵的是那滿地的紙屑好像還在芸娘的房間裡,而母親好像剛才去芸娘房間了!
他有種小時候在孤兒院搗鬼,被院長奶奶抓住的感覺。
想起母親對待書籍珍愛有加的脾氣,他頓時頭皮發緊,感覺自己現在最好還是出去避避風頭,不然肯定得被罵的狗皿噴頭。
結果,他這邊蹑手蹑腳地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聽到母親在房間裡淡淡地喊道,“遠兒,你過來一下。
”
何遠臉上頓時一苦,垂頭喪氣地往房間裡挪去。
還沒進門,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情況。
地面上的紙屑早已經被打掃的幹幹淨淨,碗裡的魚湯也變得幹幹淨淨了,就連母親的臉色也看不出任何想要發脾氣的迹象。
這讓他頭皮更緊,心裡一個勁地嘀咕,莫非這就是暴風雨将要來臨的節奏。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挪了進去。
讓他出乎意料的是母親并沒有發火,反而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也坐下來。
他不由心下更加忐忑,他都想跪下來直接坦白賠罪了,前世是個孤兒,想不到有個娘竟然是如此可怕。
見何遠畏畏縮縮地在門口,一副不敢進來的模樣。
何母不由歎了一口氣,也許自己平日裡對這孩子要求太過嚴厲了。
這幾日雖然變得有些擔當起來,但在自己面前,卻還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樣。
她低頭看了一眼芸娘,發現芸娘喝完魚湯之後,又睡了過去,才淡淡地開口道:“遠兒,你告訴我,還想不想讀書?
”
鬼才想讀書!
讀書有什麼好,辛辛苦苦讀書,還不一定考得上進士,這可怕的封建科舉,三年才考一次就不說了,還他娘的一次隻考十幾個,這坑爹的錄取率直接讓人絕望,别說學渣黨,就是學霸黨都得哭!
就算僥幸能考上,弄個小芝麻官,有啥意思?
連陶淵明都知道,這小公務員當了沒意思。
何如做點小買賣,當個小地主,娶上幾房嬌妻美妾,天天依紅擁翠聲色犬馬,豈不是逍遙似神仙!
何遠可張了張嘴,還是沒敢說。
從懂事起,母親就手把手地教導自己讀書寫字,激勵自己一定要好好讀書,廣大門楣,日夜督促,時時提點,可以說何遠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能成為縣學的生員,都是何母嘔心瀝皿辛勤培育的結果。
如果自己很爽快地回答,我早就不想考了,那就是在母親的心頭插刀。
就跟後世高三學生,鬧着要退學一樣,那家長的感覺就是絕望的……
這麼混賬的事,何遠自認自己辦不到。
隻得硬着頭皮說――想。
“那就好,你還記得我往日教育你的家訓嗎?
背一遍給我聽聽。
”何母忽然坐直了身體,神色變得肅穆起來。
這就是神轉折!
何遠不知道想讀書和家訓之間有啥子關系,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背了起來。
“孝悌為先,忠信為本,惟耕惟讀,恩澤子孫。
不奢不侈,顆粒成廪,婚喪從儉,持家以勤。
嫁女擇媳,勿尚重聘,積德行善,不惟俗倫。
自強自立,處事以忍,廣結賢良,不謀非分。
當差有事,尊上寬仁,努力進取,友朋謹慎。
勿以誘善,禍及自身,勿以親惡,招惹公忿……”
背着背着何遠就是一個激靈!
往日裡的何遠,從小接觸這個家訓,早已經習以為常,但現在的何遠卻越背越是心驚,因為他發現自己現在所被的家訓,根本就是一個不完全版的三槐堂王氏祖訓!
三槐堂王氏乃是宋朝時期最負名望的望族之一,根深葉茂,對朝堂的影響力極大。
自己穿越的這個何遠,莫非還是這三槐堂王氏的私生子……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一不靠譜的猜測,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自家母親正好姓王,再聯系到母親這身做派氣度,學識修養,包括那幾件一看就非普通人家所能擁有的首飾,就大緻有了一個猜測。
自家的母親,十有八九,就是出身三槐堂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