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文的目光,顯得格外複雜。
李從義便跪坐在席榻上,腰闆挺得筆直,似乎對楊守文的驚訝全無所覺。
不過,他的語氣裡,卻在不經意中流露出蕭瑟之意。
“隻是當年征戰沙場,弟兄們都多多少少留了傷。
雖說薛公當年留了方子給我們,可是……這三年來,老兄弟一個個的故去,隻剩下我們這十一個人。
好在那些孤兒寡母,長大的長大,能讨生活的都去讨生活,也讓我們的壓力驟減。
隻是,那家中還有二十幾個孤兒寡母,我等總要關照。
可是這身子骨,一天老似一天。
加上前兩日有兩個孩子得了重病,需要花費不少錢财。
我聽說五公子來到洛陽,便厚着臉皮前去,可登門之後發現,五公子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薛家不必當年,薛公故去之後,大公子幽居十六載方得聖人所用,五公子來洛陽,也需要大筆的開銷。
于是我就請五公子幫忙介紹個人家,讓我等能穩定下來……五公子便帶着我們過來。
阿郎乃豪爽之人,我拿了那些錢後,買了藥,又把那些孤兒寡母安頓好,便前來相投。
不過,如△↘,果阿郎擔心的話,我等可以離開。
”
哪怕落魄如斯,李從義仍高昂着頭顱。
這是一個極其驕傲的家夥,不愧是薛仁貴培養出來的親随。
楊守文看着他,也不說話。
武懿宗?
聽說那家夥是個兇狠殘忍的家夥,可那又如何?
想當年祖父連武承嗣的兒子都給殺了。
我們一家不還是好好的活到了現在嗎?
左右已經和武家挺上了。
也不在乎在多一個武懿宗。
楊守文想到這裡。
突然間笑了。
“從義說的屁話,難道我怕了那武懿宗不成?
你隻管留下來,好好做事就是。
天大的事情,我幫你擔下來,又能有什麼了不得?
”
估計李從義沒把他幹的那些事告訴薛楚玉,否則薛楚玉也不會推薦過來。
李從義明顯是愣了一下,旋即起身,一揖到地。
“李從義,多謝阿郎收留之恩。
”
“不過……”
楊守文撓撓頭,突然笑道:“從義,你既然進得我家門,以前的名字最好不要再使用。
畢竟,你那名字曾登錄花名冊,萬一有人追查過來,隻怕也是一個麻煩。
我姓楊,原本是弘農楊家子弟。
和你們一樣,早年間我阿翁惹了一個麻煩。
不得已被家族驅逐。
你們若是原因,便改姓為楊吧。
你從今以後。
就叫楊從義。
等回頭,我會讓人在荥陽為你們開出戶貫。
”
“啊?
”
李從義吃了一驚,原本還有些驕傲的臉上,頓時露出一抹敬重之色。
“未曾想,阿郎竟是楊家子弟……說來,我與阿郎還是同鄉呢。
”
“你也是弘農人?
”
李從義連忙搖頭,“我是高陵人。
”
高陵,也就是後世的三原縣。
算起來,都屬于京兆地區。
楊家不愧是八百年關中豪門,李從義聽到楊守文是楊家的人,态度立刻變得謙卑。
“能入楊門,也是從義之幸。
”
這年頭,誰不想攀龍附鳳?
一千五百年之後,還有人死皮賴臉的号稱自己姓愛新覺羅呢。
在這個年代,那些世族貴胄的姓氏,甚至比國姓還要厲害。
能夠入這等豪門,也是普通人的願望。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
楊守文哈哈大笑,目光便落在了鄭虔身上。
“十三郎,這件事還要請你寫一封信,請廿九叔在荥陽疏通一下。
”
鄭虔連連點頭,絲毫沒有因為李從義那可怕的樣貌而感到恐懼。
這是一個仰慕豪士俠客的年代,即便是世家子弟,對于那些豪士和俠客,也會心存幾分敬意。
在鄭虔看來,李從義所作所為,無疑就是一個俠客。
至于武懿宗……
鄭虔才不會害怕!
有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武氏一族權勢熏天,但對于鄭家這種豪門貴胄子弟而言,卻遠不似武則天那麼有震懾力。
他們畏懼武氏,是因為畏懼武則天。
但要說武家那些個子弟……說實話,豪門貴胄子弟的心裡還真不懼怕。
“對了,從義你既然是高陵人,家中可還有眷屬?
”
李從義……不對,或許從現在開始,應該叫做楊從義才對,正色道:“阿郎不必費心,我的妻兒都在洛陽。
當初我們惹下了禍事之後,他們就逃離高陵,在洛陽落腳。
剛才阿郎也看到了,那個胖大小子,便是我那孩兒,名叫存忠。
”
“哪個胖大小子?
”
楊從義聞聽,忙起身跑出了客廳。
片刻之後,他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青年。
“存忠,快來拜見阿郎。
”
那青年生的濃眉大眼,身形也在六尺開外,和楊茉莉是差不太多。
不過,相比之下楊茉莉略顯肥胖,畢竟這家夥自從跟随楊守文以後,頓頓胡吃海塞。
青年則不同,骨頭架子很大,但看上去有些精瘦。
他跟在楊從義身後,聽聞楊從義吩咐,忙上前一步道:“楊存忠,拜見阿郎。
”
他這一開口,楊守文愣住了!
原來,這楊存忠的聲音裡還帶着幾分童稚。
聽聲音,這家夥的年紀也就是在十五六的模樣,可是看個頭和長相,卻有十七八歲。
天生娃娃音?
這特麼要是個女孩子,楊守文絕對喜歡。
可這是個爺們兒,怎麼說話帶着一股子娃娃音,感覺很是别扭。
“從義,他多大年紀?
”
楊從義想了想,忙回答道:“阿郎。
存忠今年虛十七。
”
楊守文噗的的噴出一口水。
然後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看看楊存忠。
又看看楊茉莉,突然間一陣大笑道:“楊茉莉,你這下子算有伴兒了。
”
楊茉莉把頭從海碗裡拔出來,一臉迷茫。
“你才十七?
”
楊青奴忍不住驚訝,失聲問道。
楊從義露出了尴尬之色,輕聲道:“存忠是弘道元年出生,去年底才過了十七歲。
”
虛兩歲!
那他比楊茉莉要大一歲。
楊守文笑道:“如果不是從義你告訴我,我還以為他年紀比我大呢。
”
楊從義道:“這傻小子有一膀子力氣。
而且從小随我學刀,若阿郎不嫌棄,可以讓他跟随左右。
”
一個楊茉莉,如今又來了個楊存忠。
楊守文笑着點點頭,沉聲道:“甚好,我正好也好武事,就讓存忠跟随我左右吧。
”
想想都覺得刺激,有這麼兩個門神在,再打架的時候,楊守文可一點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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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正如楊守文所猜想的那樣,這楊存忠也是個飯桶。
呃。
這個‘飯桶’沒有任何貶義,純粹是為了形容他的飯量。
楊存忠的飯量一點都不比楊茉莉小,一頓飯少說也要兩斤才能吃飽。
不僅是他,包括楊從義在内也是如此。
雖然他飯量比不上楊存忠和楊茉莉,但是和楊守文吉達也在伯仲之間。
楊氏在一旁看得隻呲牙,這一幫人過來,每天的夥食費,恐怕要增加不少呢……
看起來,要回頭和兕子說說。
雖然兕子身上不缺錢,但這麼坐吃山空,也撐不得太久。
畢竟,這是洛陽!
哪怕他們現在不用掏房租,一應生活用度,也是一大筆開銷呢。
楊從義會打鐵,而且手藝不錯。
其他十個老軍,多多少少也都有些手藝,對楊守文而言,倒是一個意外之喜。
這年頭,有本事的手藝人,大都被那些豪門貴胄所壟斷。
普通的手藝人,楊守文又看不上,畢竟有些東西,需要有真本事的手藝人才行。
這楊從義不但使得一手好陌刀,更擅長打鐵。
據他說,早年他在瓜州,曾跟一個波斯人學過麻花鋼的打造方法。
那麻花鋼,就是大馬士革鋼。
楊從義有這門手藝,如果不是他身背反賊的名頭,說不定早就被人招攬,哪會落入楊守文的手中。
酒足飯飽,楊氏帶着人去收拾楊守文的房間。
而楊守文則叫上了楊從義,在前堂的客廳裡說話。
“從義,你在洛陽生活了這麼久,想必市井中,也很熟悉?
”
楊從義點頭道:“不瞞阿郎,我們剛來洛陽的時候,因為是外地人,加之沒有身份,時常被那些潑皮們騷擾。
一開始我們還忍着,後來看那些潑皮猖狂,于是就和他們打了幾次。
别的不說,在天津橋那一片區域,我們倒是能夠做的了主。
”
哈,居然會是這樣。
不過想想也是,一幫子從塞北回來,久經沙場的好漢,又豈是那些潑皮可以對付?
楊守文點點頭,沉聲道:“這麼說來,你能吃得開?
”
“也不算是吃得開,倒是認識一些人。
”
“很好,那我現在給你一個任務……找你熟悉的人,給我打聽一個叫梅娘子的女人。
這個女人,身手不弱,而且善使梅花針。
就是這個,你找人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人知道。
如果有消息的話,不要輕舉妄動,先告訴我!
若能打聽出來,我有重賞。
”
玄碩,曾經向楊守文推薦了一個名叫沈慶之的人。
楊守文不打算放棄這條路,但同樣也不想被這個人捆住手腳。
還有上官婉兒,也說要幫他打探。
可說到底,這些人都是外力,遠不如自己人可靠。
“另外,明天陪我去一趟北市。
我第一次來洛陽,人生地不熟,從義正好為我引導一下,我也好熟悉熟悉這神都。
”
楊從義聞聽,立刻道:“謹遵阿郎吩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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