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揚名?
乍聽這名字,楊守文還真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當武則天提到了安西副都護,他立刻就想了起來
是他?
楊守文感到震驚,瞪大了眼睛看着武則天,半晌說不出話來。
對于薄露是怎麼從播密川神不知鬼不覺的突圍一事,楊守文懷疑過很多人,其中甚至包括了封思業。
可他最終也沒有想到,此事竟然和田揚名有關。
說起來,楊守文對田揚名的印象挺好。
在碎葉城出現危機的時候,他派了來曜前去相助。
如果沒有來曜那兩校陌刀兵,碎葉城能否守住都是一個問題。
此外,田揚名還在于田抵禦了吐蕃的攻擊,随後又加入圍剿薄露的戰事之中雖然楊守文沒有見過田揚名,可印象中他應該是一個很不錯的人才是。
可這一轉眼的功夫,田揚名就死了?
而且還是勾結薄露的元兇?
“陛下,此事當真?
”
武則天眼中閃過一抹哀色,看着楊守文道:“青之,你覺得,朕是否應該當真呢?
”
這一句話,包含了許多傷心和失望,更有一絲絲無法用言語表述的痛苦。
楊守文蓦地醒悟過來,也沉默了!
田揚名若是罪有應得,那百死不足以恕其罪可如果他是被冤枉呢?
這裡面的問題,可就複雜了!
首先,唐休璟會被牽扯進來,而他剛在洪源谷大敗麴莽布支,戰功顯赫。
而且,武則天對唐休璟非常看重,可說是把西北完全都交給了唐休璟。
若唐休璟被牽扯進來,那武則天該如何處置?
别的不說,單說這西北局勢,一定會出現巨大的波動
所以,不管田揚名是不是被冤枉,武則天都會認為他罪有應得。
這也是一個帝王的悲哀之處,許多人覺得,武則天執掌朝堂,乃九五之尊,做起事情可以随心所欲。
可實際上呢?
哪怕強悍如武則天,有的時候也是束手束腳,無可奈何。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看着武則天。
眼前這個外表看去如四旬美婦般的女人,實則鬓角已經斑白,露出一絲衰老之色。
“陛下,你需要我做什麼?
”
武則天回過神來,聽到楊守文這句話,頓時笑了。
“朕能要你做什麼呢?
你這小子,少惹點是非,朕就很開心了小小年紀,文不過一征事郎,武不過得了一個武魁,能幫朕什麼事情?
回去好好參悟佛法,需要鬧事,聽明白了沒有?
你要做朕的狄懷英,現在還遠不夠資格呢。
”
武則天似笑非笑,看着楊守文。
而楊守文的臉,騰地一下子紅透了
他在安喜門外大放厥詞,想必已經傳到了武則天的耳中。
當時他不過是脫口而出,現在想起來,他的确是太嫩了,說出去難免被人笑話。
“至于張易之兄弟,朕自會約束。
朕不希望你們之間發生什麼沖突,你隻管老老實實做兩年和,然後和裹兒成親。
”
楊守文赧然一笑,點了點頭。
武則天似乎有些累了,優雅的伸了個懶腰,似乎不想再談論下去。
楊守文看到上官婉兒朝他使了個眼色,立刻明白了武則天的意思,忙躬身告退。
可是在他走出麗景台後,才想起來,剛才和武則天的一番談話裡,似乎并未說太多關于西域的事情。
還有金城案,武則天也沒有詢問多少,大多隻是一筆帶過。
甚至,楊守文沒有機會向她提起梅花主人。
就這麼結束了?
楊守文就這樣一頭霧水的再次登上了小舟,沿着毂水駛出了水門
“父親?
”
當楊守文從船上下來,意外看到了楊承烈站在岸邊。
看樣子,他已經等了許久,那張原本雞略顯粗糙的臉,被凍得紅撲撲的,在岸邊來回走動。
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楊承烈了,以至于楊守文一下子有些發懵。
看到他呆立在那裡,楊承烈勃然大怒,“混賬小子,莫非見了聖人,連老子都認了嗎?
”
你個逗比!
楊守文忍不住笑了,忙快步走上前。
“老爹,你這一身戎裝,可是越發的精神了。
”
“廢話,你老子我一直都這麼精神。
”楊承烈一臉你懂個屁的表情,不過那雙眼睛,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在楊守文身上掃過。
他的眼圈有些發紅,突然把楊守文抱在懷中,輕聲道:“兕子,這些日子确辛苦你了。
”
被楊承烈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吓到了,楊守文先是一怔,旋即心裡湧起一股暖意。
這世上,若說誰會毫無保留的關心他,無疑就是老爹了!
隻是沒想到老爹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家夥,居然突然就煽情起來,讓楊守文很意外。
“老爹,你怎知道我會從這邊出來?
”
“這個”
楊承烈支支吾吾,片刻後輕聲道:“我猜的。
”
月光下,楊守文發現老爹那張黑亮的臉,似乎變成了醬紫色。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和你通風報信。
”
“胡說八道,哪有人通風報信?
”
楊承烈的反應很激烈,而後又低聲道:“陛下不是下旨,不許你踏足洛陽城中嗎?
如今那旨意并未撤銷,我就猜想你可能會從這邊出來怎麼,老子就是這麼機智,就是這麼聰明,你不滿意嗎?
你個不孝子,你老子我現在可是執掌千騎的将軍。
”
說完,楊承烈擡手,啪的拍了一下楊守文的腦袋。
“走吧,這麼晚了,你難道想要徒步走回桃花峪嗎?
”
楊守文這才看到,在路邊停着一輛馬車。
他随着楊承烈登上馬車,有昆侖奴黑大駕車,朝着翠雲山方向行去。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夜空,月光如洗,灑落大地,和那原野中的皚皚白雪融為一色。
“老爹,家裡都還好嗎?
”
“嗯,還不錯對了,你阿娘又懷了身子,所以不能出門。
等天好了,再讓她去看你。
”
“阿娘又有了身子?
”
楊守文瞪大眼睛,用一種敬佩的目光看着楊承烈。
你老人家,還真是老而彌堅呢
楊承烈一臉得意,嘿嘿的笑了。
不過,他旋即收起了笑容,輕聲道:“你日間在安喜門做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
”
“哦?
”
“做得好!
”
楊承烈沉聲道:“咱爺們走到今天,憑的是陛下的賞識,靠的是真才實學。
隻要真心為陛下做事,就算張易之那鳥兄弟再厲害,咱們爺們兒都不用害怕。
我早就看不過那兩兄弟了,隻是不好出手,免得被人取笑。
不過你不用客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出了事情,有爹給你撐腰。
難不成咱爺們兒還能被他張氏兄弟吓到不成?
”
楊守文一開始,并未太在意。
可是聽楊承烈說完,他明顯感覺到,老爹和以前,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
倒不是說楊承烈原來謹小慎微,而是說那種氣度,又很大不同。
腦海中靈光一閃,他蓦地想起張九齡的話,輕聲道:“老爹,你決定重歸弘農了?
”
“是的。
”
楊承烈道:“弘農那邊很有誠意,我實在不好拒絕。
再說了,我們本就是弘農楊氏子弟,不管以前如何,可是我們骨子裡流淌的都是楊氏的皿脈。
你阿爺臨死,都想着能回歸弘農。
如今我這樣決定,也是圓了他的心思。
”
這個年代,人們對于宗族的歸屬感,并不是楊守文能夠理解。
他沒有就這個問題和楊承烈争執,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好争執的!
不回弘農有不回去的好處歸宗認祖也有歸宗認祖的優勢。
什麼事情都是相輔相成,回歸楊氏之後,他父子便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子弟,而是堂堂正正的名門貴胄。
楊氏雖然不比五大姓,可是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力并不遜色任何世家,甚至還要強上幾分。
别忘了,武則天的母親,就出身于楊氏。
當然,歸宗認祖固然能夠利用楊氏的資源,可同時,也必須要擔負起一些責任才行。
楊守文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
“那找個機會,把阿爺的棺椁運回來?
”
“那倒不必,你阿爺生前很喜歡虎谷山,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再驚動他的話,有些不妥。
他要的,隻是一個楊家的名分,其他的倒無所謂。
”
兩父子坐在車中,低聲交談。
不知不覺,楊守文就把話題引到了剛才面聖的事情上面。
楊承烈想了想,輕聲道:“兕子,這件事我以為,你不要再去過問了。
陛下其實已經表明了态度,并不想再追究下去其實,有些事情,陛下看得比你我都要明白和清楚。
隻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決斷,所以才故意和你裝糊塗吧。
”
“你是說”
楊承烈猶豫一下,掀起車簾,朝外面看了一眼,沉聲道:“黑大,在路邊停車。
”
黑大是個昆侖奴,兩年前到銅馬陌的時候,并不懂得漢語。
不過這兩年他就生活在神都,耳濡目染之下,也漸漸能夠聽得懂,說得出來,雖然不太熟練。
聽到楊承烈的話,黑大忙答應了一聲,把馬車停在路邊。
“傳話下去,馬車三十步内不得任何人靠近。
”
“好的。
”
黑大跳下馬車,去向楊承烈的親随傳令。
楊守文則詫異看着楊承烈,低聲道:“老爹,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
楊承烈的臉色,顯得格外凝重。
在楊守文的印象裡,似乎隻有當初在昌平遭遇攻擊的時候,楊承烈才露出過這種表情。
“還記得那份名單嗎?
”
“嗯?
”
“就是你在虎谷山小彌勒寺找到的名單還記得那裡面有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