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頭拖着一輛小車,正吃力地從小院裡走出來。
楊守文連忙把缰繩遞給楊瑞,快步走上前,伸手拉住小車,手臂一用力就把小車從院子裡拉出來。
“老胡頭,你這是幹什麼?
”
“嘿嘿,自然是進城。
”
“啊?
”
“剛才我看楊縣尉行色匆匆,感覺着有事情發生。
前年,你還記得嗎?
前年契丹人打過來的時候,楊縣尉也是那般表情,把你們一家從這邊接到城裡。
我年紀大了,可不想再折騰下去。
兕子,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打算投身到你家中,哪怕做個門房也好過像現在這般,整日裡提心吊膽。
”
有道是人老精似鬼,老胡頭就是如此。
前年的事情,楊守文倒是還有那麼一點印象。
當時爺爺楊大方已經過世,契丹人打穿了居庸關,兵臨昌平城下。
楊承烈匆匆忙把楊守文三人接到了縣城裡,住了大概有十幾天。
後來,那些契丹人離開,楊守文才又回到虎谷山。
依稀記得,那一次虎谷山狼藉一片,好像死了不少人。
如漢人視胡人為■,蠻虜,胡人視漢人同樣低賤。
從匈奴開始,漢人和蠻虜之間的戰争就不曾停止過。
乃至于到了五胡亂華的時候,蠻虜兇殘,更把漢人視為兩腳羊,殺得中原十不存一,以至于漢人元氣大傷。
李世民登基之後,開貞觀之治,号天可汗,令胡人臣服。
如果如今還是李家天下的話,突厥也好,契丹也罷,包括吐蕃這些少數民族,都會安分一些。
可偏偏如今是武則天當朝。
用一句老話,這叫做牝雞司晨。
邊塞異族對于中原再次窺觑,特别是這幾年來,叛亂不止,雙方的沖突也越發頻繁。
“老胡頭,你……”
老胡頭嘿嘿笑道:“兕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可我覺得,你如今既然清醒過來,總要有個跑腿辦事的人跟在身邊。
老胡頭我年紀雖然大了,但想當年也是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立人的人物。
别的不說,打掃個庭院,看守好門戶總歸可以。
”
他随即壓低聲音,輕聲道:“再者說了,我看兕子你奇思妙想甚多,也需要有人幫襯不是?
”
楊守文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老家夥喜歡吹牛,但要說他的手藝,的确不輸給城裡的那些工匠。
“老胡頭,你可要想好了。
”
“哈,有甚想不好的?
左右是個糟老頭子,有個安身立命的去處,高興還來不及。
”
楊守文還有些猶豫,卻見宋氏掀開車簾,探出頭來。
“兕子,既然老胡頭願意來咱們家,自然是極好的事情。
左右家裡也需要人手,就讓他跟來吧……二郎,牽頭牛過去,給老胡頭把車套上。
”
宋氏開了口,楊守文也就沒有在拒絕。
的确,他是時候找個跟班,或者說,找一個家臣。
楊家大公子,怎可能總是孤家寡人的一個人。
雖然說有楊茉莉,可你能指望一個十三歲的傻大個做什麼事情?
身邊能跟着一個老人,有時候倒也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裡,楊守文指點着老胡頭道:“老胡頭,到時候你可别後悔。
”
“嘿嘿,隻要兕子你不趕老漢走,老漢就不會後悔。
”
家裡兩頭黃牛,正好可以套兩輛車。
待老胡頭把小車套好,坐在車上之後,楊守文示意菩提上車,又把四隻小狗抱到了車上,這才翻身上馬。
“二郎,出發。
”
“好!
”
别看楊瑞年紀小,但是趕車卻很熟練。
宋氏她們的車在前面走,楊守文則跟着老胡頭在後面。
“老胡頭,還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
老胡頭聞聽笑道:“老漢賤名胡琏,阿郎你還是喚我老胡頭吧,聽着也更順耳些。
”
從兕子到阿郎,老胡頭的改口沒有任何生澀,好像一切都很自然。
“老胡頭,你不會真的是為了要什麼安身立命,所以才要投到我家吧。
”
老胡頭看前面宋氏的車有些距離,于是壓低聲音道:“果然瞞不過阿郎……實話實話吧,如果真要再打仗的話,我可不想再去做什麼徭役。
以前每次做徭役,都好像死了一回。
前年,我跟着朝廷的兵馬去了盧龍。
若不是我聰明,便死在那邊。
我已經這把年紀了,還想過幾天安穩的日子。
能投到阿郎家中,正好可以躲過徭役……在縣城裡面,總好過在外面風餐露宿。
”
楊守文頓時明白了老胡頭的用意,卻沒有放在心上。
這年頭,借賣身到官宦家裡躲避徭役的事情太多了,老胡頭的選擇也算不得錯誤。
“老胡頭,東西都做好了嗎?
”
老胡頭眼皮子一翻,輕聲道:“阿郎昨日才吩咐下來,我本打算過了中秋去準備材料,不成想……不過阿郎放心,家夥事我都帶着,等進了縣城,說不得會更快。
”
楊守文聽罷,輕輕點頭。
馬蹄鐵的制作勢在必行,以前他沒有馬也就算了,現在有了馬,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當下,一行人兩輛車,沿着官道直奔昌平。
到昌平城外的時候,楊守文就看到城門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似乎是在等着進城。
以前,由于縣衙被襲擊,縣城裡的氣氛比較凝重。
可是現在,這已經不是凝重的問題,而是顯得非常壓抑。
**起兵攻占妫州,靜難軍慕容玄崱造反的消息,想必已經傳開。
昌平距離靜難軍所在地并不是很遠,那邊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昌平縣很快就可以得到消息。
“大郎,這是要進城嗎?
”
城門口的守衛,依舊是那個朱成。
他看到楊守文一行人來到,連忙驅散聚在城外的百姓,快步走到了楊守文面前。
“情況如何?
”
“剛才縣尉已經下令,要對進出縣城的人嚴加盤查。
非本縣百姓,暫時不得入内……縣尊已經命人在城外設立營地,以方便從靜難軍逃來的難民居住。
城裡面也是人心惶惶,大家都很害怕,不過還好沒出亂子。
”
楊守文聽罷,颔首表示稱贊。
“那我們……”
“大郎說得甚話,便是其他人不讓進城,大郎卻必須進得!
大郎快些過去吧,這邊的人越來越多,我擔心會出亂子……對了,那批貨物已經清理完畢,昨日宋三郎的婆娘派人過來提走了。
隻是那宋家人忒不識好歹,竟然還無理糾纏,要放掉宋三郎。
小人一怒之下,讓人把宋三郎的家裡人打了一頓。
”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做得好,我回去之後,會讓那宋三郎在裡面多呆上幾日。
”
說着話,兩串銅錢便無聲落入朱成手裡。
朱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熟練的把錢塞進口袋,而後轉過身大聲吆喝道:“讓開讓開,休阻了大郎的車馬。
”
城門口的栅欄立刻挪開,楊守文牽着馬,跟着馬車就進了城門。
城門外,傳來一陣陣喝罵聲。
“憑什麼他們可以入城?
我等在這裡等了許久,為何不得入城?
”
“對啊,我們要進城!
”
城門口的門卒民壯們,對楊守文客氣,卻不代表會對那些普通人客氣。
就見他們抄起棍棒,一陣狠打,把沖在最前面的人打散。
朱成腆着肚子,厲聲喝罵道:“爾等瞎了狗眼,也不看看剛才那是誰?
那是本縣楊縣尉的家眷,如何入不得城?
都給我老實等着,若縣尊下令,自會讓爾等進城。
”
天色,已經黑下來。
城門口堆放的篝火點燃,火光熊熊。
楊守文上了馬,不由得啞然失笑。
上輩子最恨那種二代,不成想自己重生一回,居然要享這二代的福利。
他不敢怠慢,縱馬上前,“二郎,加快速度……咱們先回家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