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第361章 盟友生隙
雲姜當然不是因為猶豫,隻是她行事向來不冒進。
這時剛看明白,其實闖進來的隻是一個人。
其他的那些人都是自己府裡的,都是為了攔阻那一個人的。
那個闖進來的人,居然是柔然世子秃突佳。
不用說為什麼,雲姜和南喬都明白了。
皇後郁久闾氏被禁在宮中鳳儀殿,行動不得自由。
秃突佳到了長安這些日子,被抛在一邊無人理睬,既見不到皇帝、大丞相,又見不到他的阿姊落英,也難怪他要急了。
想必今日秃突佳突然闖入相府之中,也正是因為心中不滿日久。
南喬看雲姜走上去,她倒并不擔心。
她其實已看明白,秃突佳并不是為了挑釁而來的,他是隻身而入,沒有帶一個柔然侍衛部從,就是怕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世子留步。
”雲姜攔在秃突佳前面。
秃突佳一眼看到眼前的女郎,古樸而清麗得很,沒有過多的修飾。
看着是婦人的樣子,他不記得見過這個人。
從前的大丞相府,他心裡隻對長公主元玉英敬服、感激,并有愧。
秃突佳曾經一心想讓自己的阿姊、這時的皇後,那時的柔然公主落英取代丞相嫡夫人、長公主元玉英。
這時元玉英心裡都清楚,但是元玉英從來沒有對他生過憎惡的心思,反倒一直寬容大度地厚待他。
甚至比起宇文泰對他的态度還坦誠。
其實元玉英的死,讓他心裡也哀悼過。
正因為對秃突佳對元玉英的敬重之心,所以讓他對宇文泰身邊别的女人有種不自覺的嫌惡。
還有誰能像元玉英那樣嘔心瀝皿地輔佐宇文泰呢?
“汝何人?
”秃突佳不客氣地問道。
南喬這時也走過來,“世子,這是郎主小妻雲姬。
”她算是幫雲姜亮明身份了。
秃突佳認識南喬,這時見南喬跟在這女郎身邊,又聽她稱她“郎主小妻”,心裡便明白,恐怕是長公主元玉英棄世後,後宅便是這雲姬主政了。
可看這長公主的心腹侍女,倒像是和這雲姬甚相和睦,倒把他視之為敵了。
“丞相在何處?
”秃突佳也不多話,他沒興趣知道誰是宇文泰的妾室,他今天一定要見到宇文泰。
“丞相正議事,請世子稍候。
”雲姜也不便透露内情,隻能含糊回他。
雲姜并不知道,秃突佳這些日子被推诿得太多了,再聽到這樣的話真是心頭火氣。
秃突佳怒道,“丞相****有事,親事已成便将我抛之腦後,想見丞相一面真是難如登天。
丞相還将柔然放在眼中否?
”
這話一說就事态嚴重了。
雲姜又不知道宇文泰究竟在書齋裡和于謹等人在議什麼事,憑直覺像是要緊事。
她自然不能任由秃突佳貿然闖入。
隻能攔道,“世子莫要惱怒,容我命人去回禀可好?
”
“丞相若要見我就見,不見我又何必這麼推脫。
若是丞相明說不見,我立刻就回柔然王庭去。
到時候休怪柔然鐵騎踏破長安。
”秃突佳知道這一回禀又是沒下文,他可以等,可是柔然顔面何存?
他的阿姊還被囚在宮中。
府裡的侍衛仆役等都擁上來,自然攔着秃突佳不許進去。
南喬倒是跟着長公主見慣了各種場面,這時反不懼,向秃突佳道,“丞相并未說不見世子,世子何必一定要如此無禮?
”
秃突佳見那些侍衛仆役擁堵在前,更怒,“丞相待我無禮,竟怪起我來?
”
這時書齋裡宇文護已經出來了。
他看到是秃突佳闖進來,侍衛仆役衆多,甚是混亂,雲姜竟還被挾裹其間,他立刻便心驚了。
宇文護走過來的時候,秃突佳被衆人一擁,便顧不得,放開手腳推拒。
雲姜制止,已經沒有人能理會她。
秃突佳在大展拳腳時,雲姜在混亂之中恰被他一腳掃到腹上,頓時便腹痛起來。
“都住手!
”南喬大喝一聲。
她已是吓得顔色都變了。
秃突佳感覺到自己是碰撞到了人,但剛才沒留意到,他居然碰撞到的是雲姜。
别的侍衛仆役本來就都是丞相府的人,自然清楚雲姜的身份。
柔然世子沒攔住,雲娘子倒被傷到了,這些人自然心裡害怕,便都住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雲姜。
剛才還是鬧哄哄的場面,現在突然就安靜了。
雲姜捂着肚子,心裡也怕到極點,若是真是有礙于腹中胎兒,可真是要痛死她了。
雲姜已經站不住了,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腹中越來越痛。
這時秃突佳也站在她面前,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實在記不起他究竟是怎麼傷了她。
這事說起來可大可小。
他并沒有想要傷雲姜,剛才就是盛怒之下實在是沒有控制住自己。
其實他心裡是并不想生事的。
知道真相的侍衛仆役們見雲姜倒地還捂着肚子,是真驚到了。
面面相觑,誰都不敢再動,突然有人想起來,膽子大的道,“快去禀報郎主。
”
南喬見雲姜倒地,還面色蒼白,更是害怕。
如果雲姜出了意外,她也不能免責。
何況她并不想有這樣的結果。
恰好這時宇文護已經走過來。
宇文護撥開圍觀的仆役們走到中心,看着南喬将蹙眉的雲姜扶起來,雲姜仍舊捂着肚子。
他看一眼秃突佳,“世子,雲姬不是有意阻攔。
大丞相和于、趙兩位将軍正有要事,确是不便立刻見世子,所以雲姬才請世子稍候。
世子怎麼如此心急?
可再急也不該和雲姬動拳腳。
雲姬有孕在身,若是真出了意外,豈不是世子之過?
”
秃突佳這時已看到宇文泰走來。
他身後還有于謹、趙貴。
這時他才信了宇文護的話,雲姜并不是推脫,看來宇文泰剛才真是有要事。
侍衛仆役等人讓于兩側。
宇文泰走進來。
他早看到雲姜被南喬扶起來,心裡雖震動,但并沒有問候雲姜。
“世子闖入我府中,又對我侍妾拳腳相加,究竟意欲何為?
”宇文泰面色陰沉得有些可怖。
秃突佳壓着怒道,“丞相妾室有孕便要緊,我阿姊也有孕,卻被囚于宮中,不能令我相見。
我阿姊還是大魏皇後,她腹中也是帝室皿脈,若出了意外,是不是丞相之過?
”
秃突佳話說得不好聽,面色更是難看。
宇文護見機已經遣散了那些侍衛、仆役、奴婢們,又讓南喬扶着雲姜先回去,再令人去請太醫令來。
宇文護指派間井然有序,不一會兒的功夫,院子裡就安靜下來,隻剩下宇文泰、于謹、趙貴、秃突佳幾個人。
“世子既然知道令姊是大魏皇後,又何須幹涉過多?
皇後有孕,宮中自然要格外小心,豈能什麼人都随便去打擾?
世子是外戚,不便在宮中恣意往來。
就為這個世子就動怒嗎?
既是大魏帝室外戚,便要講大魏的規矩,長安不是柔然王庭,不能由世子任意妄為。
”宇文泰總算是把怒氣壓住了,盡管他面上陰沉得已經是烏雲密布。
于謹、趙貴昂然立于宇文泰身後看着秃突佳。
雖無不宜之色,但顯然是大敵當前的樣子。
這個秃突佳豈能心裡不明白。
“大丞相現在才和我講規矩嗎?
之前談和親結盟時凡事皆無規矩。
如果真有規矩,怎麼我阿姊一入魏宮便受盡委屈?
主上冷落皇後,太子不敬嫡母,大丞相将我阿姊禁足。
我阿姊若誕了皇子,是主上的嫡子,大丞相豈能這時将我阿姊禁于鳳儀殿中,又沒有太醫令照顧,大丞相究竟是何居心?
難道要謀害皇嗣?
”秃突佳聽宇文泰跟他講規矩就心裡不舒服。
沒想到宇文泰翻臉比翻書還快。
從前的殷切相盼,到事成後的判若兩人,這讓他心裡有種被愚弄的感覺。
這一對比,秃突佳便想起在邺城時高澄的行事。
雖然一開始便不遷就,但至少什麼能答應,什麼不能答應,說得清楚。
況高澄是把魏與柔然的利益都做了共同考慮,不隻是僅從柔然身上取得暫時的支持來抗衡宇文泰。
在邺城,和親是表,相處是裡,這是高澄的長相處之道。
而宇文泰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以和親牽制并穩住柔然,不使之成為高澄的盟友而已。
現在既然柔然公主已經成了大魏皇後,西魏與柔然已經牽連起來,所以怎麼對這個柔然皇後,就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
“世子不也是多方取利嗎?
郡公的女兒多,便可以多許幾家?
世子一會兒長安,一會兒邺城,也不累嗎?
是不是剛在邺城和高子惠結了盟,便想以此來要挾于我?
這是郡公的主意,還是世子的主意?
真是想得稱心如意。
”宇文泰反唇相譏。
他心裡早對柔然這種搖擺在兩魏之間的态度極為不滿了。
秃突佳也不是好脾氣的人,聽他這麼一說,立刻逼上一步,怒道,“大丞相還敢提高大将軍?
既然大丞相知道我與高大将軍結盟,難道不知道高大将軍待柔然之誠意?
大丞相若也真能如高大将軍一般,我也必不負大丞相。
”秃突佳一邊說一邊更動了氣,又逼近一步道,“想我剛到長安時,視大丞相為兄,大丞相呼我為弟,難道大丞相是心口不一嗎?
都隻為和親一事?
事成之後便無兄弟?
”
于謹和趙貴剛才聽秃突佳說了那許多話,其實心裡也覺得宇文泰涼薄。
隻是這話絕不能說,但難免聽得太入心。
這時突見秃突佳逼近上來,方才猛醒,趙貴大步上前,攔在秃突佳面前怒道,“蠕蠕豎子竟然對大丞相無禮?
”
其實秃突佳是因為心頭怒極,忘了分寸,他倒真沒有想對宇文泰如何。
可是趙貴又因為擔心太過,急于阻攔,就把事情引導到了似乎真是秃突佳想到無禮挑釁的方向。
于謹沒想到趙貴這麼心急,他這時再想攔已經來不及了。
剛想着怎麼把事情化解、轉寰過來,便看到宇文護走上前。
“世子說這話可就傷大丞相的心了。
”宇文護故作輕松笑道。
“世子從前來長安,都是住在丞相府第。
丞相若不是真将世子視之如弟,怎麼會讓世子住在府裡。
不隻丞相,就是故去丞相夫人、長公主,也同樣厚待世子。
這些事難道世子都不記得了?
”
想起元玉英,宇文泰心裡對秃突佳更不滿。
若不是因為他非要讓他休妻另娶柔然公主,元玉英怎麼會遠走秦州?
再想想柔然為了嫁公主,挑三撿四,哪裡有一點想長遠結盟的遠慮?
但看秃突佳面顯放松了戒備,大概是記起了長公主元玉英在世時的好處。
趙貴也有點後悔自己話說得不得當。
柔然這時是萬不能得罪的,他也便趁勢後退。
于謹沒想到宇文護這麼會說話,以情動人,倒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宇文護看秃突佳是明顯聽進去,叔父也沒再說什麼,當然是認可他這麼說了。
他也知道,以叔父的身份,既便話說得有問題,也不可能親自向秃突佳服軟。
但過後必須失悔,事情擺在此處很明顯,與柔然翻臉後患無窮。
“世子也不必着急。
正如世子所言,公主是大魏皇後,大魏豈能不尊國母?
主上一直卧病在榻,若不是丞相說皇後有孕不宜打擾,那公主豈不是還要去給主上侍疾?
侍疾甚是辛苦,公主必然勞累。
丞相的深意,世子還該好好體察才是。
”
秃突佳看了一眼宇文泰。
宇文泰一言不發,不置可否。
秃突佳又半信半疑地問道,“那為何連太醫令都不許進鳳儀殿?
”
宇文泰正倒背着手低頭踱了兩步,聽到秃突佳這質問,停步轉過身來,目光掃到秃突佳身上便停住了。
他還敢提這事?
若不是因為皇後身邊的柔然奴婢任意出入魏宮,怎麼就能和武衛将軍元毗聯絡到?
元毗怎麼能那麼輕易就進宮見了皇後?
宇文泰不相信這些事秃突佳不知道。
既然連皇後受冷落,還有和太子的矛盾都知道,這些事怎麼會不知道?
宇文護卻不急,仍笑道,“宮裡的事世子知道的那麼多?
這事世子難道不知道嗎?
丞相隻說與鳳儀殿無幹的人不許出去,可并沒有說不許太醫令出入。
有個傳聞世子恐怕還沒聽說吧?
宮中風傳,正是皇後交結外臣,與武衛将軍元毗聯絡,并令元毗謀害太子生母、廢後乙弗氏。
世子隻想着太子不尊嫡母,豈不想想究竟是為什麼?
”
秃突佳頓時變了面色。
這事他當然知道,隻是沒想到宇文護這時拿出來敲山震虎。
宇文護卻大笑道,“看來連世子都不相信自己的阿姊。
倒是大丞相一直相信皇後,為了破解此傳言,才不許閑雜人進皇後的鳳儀殿,以免再有人另造謠言。
”
秃突佳沉默了。
宇文泰也沒說話。
他心裡覺得宇文護處事甚是得宜,不免在心裡起了重用的心思。
宇文泰身後的于謹看了一眼宇文護,覺得甚是欣慰。
宇文泰自從夫人元玉英死後,一直暴躁易怒,甚至剛愎自用。
沒有了元玉英居中調停,從旁協理,這是一大憾事。
沒想到宇文護作為子侄輩倒也略可補缺。
趙貴心裡和于謹想的卻不太一樣。
他心裡總覺得宇文護過于巧言令色,不是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