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36.第336章 :大魏柔然終結鴛盟(六)

  别人感覺猶可,唯有琅琊公主元玉儀,覺得這一日夜凄風冷雨。

  人再未有得到時就不會想太多。
元玉儀就是如此。
正因為意外得到大将軍垂愛,意外與他在東柏堂獨處,更意外地受封為琅琊公主,而這時偏意外逢世子妃被棄,最為意外的是她居然有了身孕……

  天氣總是陰沉,秋意濃重,怕貴人冷,缇女等奴婢格外殷勤,屋子裡已經安置了火盆。
上好的木炭散發着清香,沒有一點煙塵,木蘭坊的寝居中又溫暖又舒服。

  元玉儀躺在榻上。
這些時候,安靜時便躺在榻上靜養。
意外的驚喜讓她格外珍視,唯恐别有不測。
此時的她還沉浸在意外驚喜中未醒來。
躺着時根本睡不着,心裡百味雜陳。
又惦記高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娘子……”缇女輕手輕腳走進來。
見元玉儀在帳中久久未出,心裡疑惑,特來看看。

  “大将軍回來了嗎?
”聽到缇女的聲音,元玉儀脫口問道。

  缇女聽到了元玉儀的聲音,走至榻前将又輕又軟的紗羅床帳掀起,鈎在白玉蓮花帳鈎上。
然後扶着元玉儀坐起來,一邊輕聲解釋道,“柔然國使還在邺城,郎主難免忙碌。
”她倒是很會勸解。

  元玉儀身上微汗,有些熱,這時方覺又亮又透氣。
沒說話,心裡倒有些沉重起來。
高澄自那日淩晨時離開東柏堂再也沒回來。
知道他是去覓馮翊公主元仲華。
她和元仲華前後有身孕,但因身份不同,在高澄心裡也天差地别。

  如果隻是她自己,她心甘情願認命了。
可是腹中的胎兒雖無動靜卻總能讓她覺得格外不同。
她不是從前的舞姬元玉儀了,她是琅琊公主元玉儀。
這原本就是她該得的,但隻因她庶出的身份,認祖歸宗,受封公主反倒成了格外的恩寵,并且這麼來之不易。

  庶出的女兒身份低微,她自然不敢和元仲華去争。
但是她希望自己肚子裡是個小兒郎,不要是和她一樣命運未蔔的庶女。
如今她連名份都沒有,若是生了女兒,即便人人知道她的生父是大将軍高澄又能如何?
怎麼能和嫡女比?
她的母親尚是妾室的身份,而她隻是個外婦。
女兒隻能是私出,如果有一天她也失寵了,女兒可能連她都不如。

  元玉儀心裡又痛又恨。

  缇女看娘子不說話,怏怏的,更顯得楚楚可憐。
她并不知道元玉儀心裡想什麼,卻奇怪娘子怎麼如此好脾氣,從來未見娘子任性使氣,也從未見她發過怒。
大将軍為什麼對娘子總是若寄若離的呢?

  缇女不是高氏家奴,不是從小跟着主子長大的。
她也是别府相贈,後又因為為人溫和安靜,被遣來服侍元玉儀。
原先的世子妃、馮翊長公主她也是見過幾次的,總覺得長公主任性倔強,但不明白為什麼偏偏郎主就喜歡。
娘子安靜多思,從不争什麼,步步退讓,反不如長公主得寵。

  服侍元玉儀日子久了,缇女心裡漸漸偏于這個主子。
知道她和濟北王府的事,隻是明裡暗裡偏幫着元玉儀。

  “娘子有身孕了,大将軍寵愛娘子,不會委屈了娘子和小郎。
”缇女也希望自己的主子能為大将軍生育子嗣,甚至暗中希望娘子能一舉取而代之,成為新的世子妃。

  在缇女看來,這是可令人期望的事。
不然為什麼大将軍廢了世子妃,又不肯求娶柔然公主?

  元玉儀聽了缇女的話認真思索起來。

  館驿中依舊陰冷。

  深秋日寒意中,這屋子裡連火盆都沒有,屋子沉舊又昏暗,極是不舒服。

  阿娈從外面進來,看一眼躺在榻上的元仲華。

  太醫令不知是不是受到大将軍的格外叮囑,不敢再過分怠慢,這時正在親為長公主煎藥,也算是殷勤倍至了。

  阿娈看到了庭院外面郎主留下守衛長公主的那些侍衛、仆役們,心裡又欣慰又疑惑。
不知道郎主什麼時候才會再來。

  元仲華再次高燒,這是阿娈最為揪心的事。
過了昨夜,她看到郎主肯找來,心裡已經發生改變,從支持元仲華離開大将軍府,到現在希望她再回去。
況且現在元仲華的狀況,不好好調理靜養,很可能再失了孩子。

  阿娈還不知道元玉儀也有身孕了。

  元仲華其實并沒有睡着。
高燒中迷迷糊糊,就是睡不着。
心裡反複就一句話,就是昨夜高澄告訴她,元玉儀已經有身孕的那句話。
何去何從,她實難抉擇。

  這時藥煎好了,太醫令親自送來,奴婢接了送入内寝中交給阿娈。

  阿娈至榻前跪下來,床帳未放下,看到元仲華滿面是淚,雙眸微腫,口唇格外鮮豔,紅得不正常,連雙唇都好像有點腫。
阿娈輕輕伸手一摸,果然元仲華額頭燙得直灼她手掌。

  “殿下别再生氣了,郎主心裡有殿下,殿下也該順應郎主些,就回府去吧。
”阿娈輕聲勸解。
這是最現實的勸解,也是她認為對元仲華最好的辦法。
隻是她唯獨忽略了,這是讓元仲華心裡最不舒服的辦法。

  “我不是生氣……”元仲華拭了拭淚聲音哽咽地低語。

  阿娈元仲華起來坐好。
把藥盞端來。

  元仲華并未推卻,接了一飲而盡。
她不是一個人了,她很快就要和自己的孩子見面了。
哪怕是千不想,萬不想,有時候也不得不如此,就是前後的不同。

  可是想一想,如果讓她重回當日,假裝不知夫君有外婦,自己心裡時時痛楚,還要****盼着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他一面,就無論如何不願意重新回去。

  “阿姊……她有孩子了……”元仲華終于向阿娈泣道。

  原來如此!
阿娈心裡也大驚。
雖然這是能想到的事,但突至眼前她還是驚訝。
她也在瞬間明白了元仲華的左右為難。
不是元仲華不想回去,依元仲華的性格,溫婉隻是表面,實則倔強,她若真是依着自己的脾氣,一定不肯回去。
如果還在左右為難,至少說明她想過會回去,不管是為了夫君高澄,還是為了未出世的赤子。

  阿娈想想也無言了。
舞姬元玉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和長公主的差别隻差奪位了。
現在的問題不在高澄身上,在元仲華身上。
看她能不能忍得了。

  大将軍府冷清了不少時日。
姬妾康娜甯是見到奴婢突然奔來,欣喜若狂地告訴她,郎主回府了,她才知道高澄已回來。

  康娜已是大腹便便,與元仲華幾乎相同。
隻是她很久沒見到自己夫君了。
自從回了邺城,進了大将軍府,她就完全泯于大将軍府的一個角落,成了尋常姬妾,再也沒有了和高澄曾經朝夕相處的那種日子。

  那是因為大将軍忙碌,無聽彈琵琶,也無心聽她彈琵琶。

  康娜甯雖未事事親曆,但對圍繞世子妃的前後幾場風波她也是知道的。
這時心裡才恍惚大悟,她不但不能算是高澄的妻子,甚至連他一顆真心都沒有得到。
不敢想象的是,她可能隻是他的一時興起而已。

  這種事不明白得好,明白了讓她格外心痛。
她又是異域人,還不得寵,連其他妾室都沒有和她相交往者,反是避之不及,甚至指指點點。
康娜甯唯一的希望恐怕也難以實現,她想離開大将軍府。
如果光明神護佑,如果她能去傳說中的撒馬爾幹……

  原本已經是死水一潭,突然又起漣漪。
康娜甯抱着那把兩個人都曾彈過的龜茲琵琶沉默不語了。

  奴婢在狂喜過後也突然明白過來了,郎主回府了,是好事,可未必是與她們有關的事。
就連得寵的王姬都沒有那麼狂喜,她的主子康姬還有什麼可高興的?
何況世子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帶着一個柔然人。

  這個柔然人衣袍上有幾處破損,身上還有皿迹,束着綸巾的發髻有些淩亂,幾絲卷發拂在額角處。
這樣的裝束襯着他那張明顯的異域面孔确實讓人看了難忘。
大将軍府裡并不是人人知道這個人就是柔然國使,朔方郡公阿那瑰的兒子、世子秃突佳。

  秃突佳被領着穿宅過院,一會兒又是聯廊,看得目迷五色,幾乎暈迷了,終于走到一個不太起眼的幽靜小門外。
他不知道這裡面的院子是高澄的書齋,輕易不會放人進來。

  崔季舒自然是這兒的常客,向秃突佳笑道,“世子好大的面子,第一次來大将軍就開門相迎,登堂入室。

  秃突佳看奴婢開門恭迎,高澄已經走進去,也跟着進來。
他心裡知道此處不凡,口中卻反譏道,“難道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莫不是鴻門宴,摔杯為号?
”他步步緊跟高澄。

  崔季舒聽他還知道什麼鴻門宴,摔杯為号,心裡又驚訝又好笑。
看高澄已經進去了,想必也聽到了秃突佳的話,竟還這麼忍着這個蠕蠕豎子信口胡言,崔季舒在心裡大贊高澄有雅量。

  秃突佳步入書齋,便看出來布置得華麗異常。
陳設擺件等皆是古玉青銅,他雖沒見過,但在中原久了也明白都屬難得。
帳帷绫羅,大床共坐,壁上圖書,不隻奢侈,也雅緻。

  奴婢用青釉盞奉上飲用之物,秃突佳看也沒看,接過來就喝,并且是大口灌下。
頓覺苦澀,幾乎嘔吐,放下青釉盞細看,顔色倒是清澈澄碧,他卻從未喝過,不禁怒道,“小郎君為何如此小氣?
殺不死,欲再生一計,毒死我耶?

  這是蒙頂茶,秃突佳從未飲用過。

  崔季舒卻飲了,怡然自得笑道,“俗人也,俗人也。

  三個人大床共坐,難得放浪形骸。
秃突佳有意放任而佯怒,崔季舒輕嘲暗譏,高澄都視而不見一般含着淡淡一絲笑意看着二人,斜倚着憑幾如看戲一般。

  不一會兒美酒佳肴依次而上。
瞬時飛盞流觞地你來我往起來。
也不知過了幾時,不知不覺間,三個人竟都已經微醺,更不知何時竟還寬衣解帶,去冠除襪,真是放浪到了極點。

  “小郎君剛才說……”秃突佳以箸擊盞,帶着酒意,盯着高澄,“有話盡可以說……弟便不客氣了。

  高澄已經是面上漲紅,滿身的酒氣,斜睨着他,突然一笑,“賢弟有話盡可說來。

  “大魏真欲與柔然相和睦乎?
”秃突佳不像是玩笑話,直視高澄。

  “自然是真,”高澄收了笑,坐直了身子,以指指天道,“澄可指天為誓。

  秃突佳身子往高澄這邊挪了挪,笑道,“我便知小郎君必不欺我。

  高澄也傾過身子來一手握住了秃突佳手腕處,将他拖至自己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弟也是柔然之世子,不知我之難處耶?

  秃突佳沉默了,他往來奔走兩魏之間,自己自然知道是為什麼。
他的汗父阿那瑰并不是隻有他一個兒子,而且柔然也不講究什麼嫡長子繼位。

  秃突佳醉目迷離地看着高澄,“我知小郎君的難處便是小郎君知我的難處。

  高澄大笑道,“天下間欲再找弟這樣的聰明人,不易也。

  秃突佳也笑道,“似小郎君般明大義者更難矣。
”轉瞬便收了笑問道,“小郎君,吾專為和親而來,小郎君兇中究竟是何丘壑,不妨明言。
小郎君是我兄,我是小郎君之弟,難得兄弟聲氣相投,就不必再諱言。

  高澄也收了笑,雖酒身滿身,但已無醉意,正色道,“世子是否真心相交于我?

  “自然真心,他日我為柔然之主,必對小郎君傾力相助。
”秃突佳反手握住了高澄手腕。
這已是許下重諾了,暗示他若有繼位一日,必不像其父阿那瑰一樣在兩魏之間左右搖擺。

  “姻親為表,兄弟為裡,澄以世子為弟,絕不有欺。
”高澄也坦誠直言道,“大魏與柔然締盟,亦可約為兄弟之邦。
可開通道,設互市,互相往來,互通有無,定可令柔然自相富足。
他日若有敢犯兄弟之邦者,澄也必助弟讨之。

  經濟、戰事往來相助,這也是比較實惠的承諾了。
高澄的承諾非常明白,限于柔然自相富足,不許人來犯,自然底限就是不可犯人。
這樣的利益往來其實比起和親更牢固而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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