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帥要從河北,調兩萬人的寒衣,十萬人的糧草,真是難辦呀。
”河北的行軍司馬張憲向轉運使張彥橘訴苦。
“寒衣之事好說,今年軍隊發下了新的冬裝,收兩萬套舊的上來,縫補漿洗一番,也就是了。
隻是十萬人的糧草……”
“使相,宣帥常說,全國一盤棋,河東對河北又有高屋建瓴之勢。
為此宣帥親自去了河東……”
張彥橘微笑着搖搖手:“這些我都知道。
河北六百萬保甲,每家省出一頓飯,也就夠了。
張司馬不必為此擔憂。
”
張彥橘說着,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隻是宣帥另一項命令,卻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呀。
”
“使相是指《論真神仙》?
”
“大阿倒持,授人以柄。
”邱穆陵仲廉評論道,“不行,我要馬上到河東,勸阻大兄。
”
邱穆陵仲廉,歩鹿孤樂平,普六茹伯盛這三個老兄弟聚在一間屋子裡,評論着呼延庚的《論真神》
“不若等到大兄從河東返回,仲廉再做勸誡不遲?
”
“等不得也,河北尚有龍虎山教的餘孽。
大兄在《論真神仙》中說,神職并非天授,而是從修行中來,從實踐中來,這不是讓各種妖人有機會自稱真神嗎?
”
“嗤!
”歩鹿孤樂平冷笑道,“若有妖人自稱真神,我便給他一棍,他若是真神,便受的住,若受不住,便被戳破了。
”
“樂平,你沒看懂大兄所說的真仙之意,能領導衆人的人,才是真仙。
”
“着啊。
”普六茹伯盛道,“能帶領百姓,渡過難關,才是真神,這才是修行中出真仙呀。
仲廉又何必着急呢。
”
邱穆陵仲廉歎了一口氣:“我等武臣,自當上馬殺敵以衛國家,就算大兄别有心思,也不過兵強馬壯者為之罷了,何必以道愚民呢?
”
“仲廉對大兄以鬼神愚人甚為不滿,但何必拘泥于意氣之争,卻不肯為大兄謀劃一番?
”
“唉,”邱穆陵仲廉歎了一口氣,他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歩鹿孤樂平的,隻是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兩種分别罷了。
他支吾道:“不是不滿,而是正在研讀大道,但軒轅道的教義幾番變化,俺郁結在兇口,所以有些意興闌珊。
”
“哦,若是不通,就先不要想了,這些義理之事,還是等到閑暇再去細想不遲,哪有饑腸辘辘之人,心想誰執天下鹿耳。
”歩鹿孤樂平笑道,“大不了提槍殺敵,斬得人頭九十九,什麼煩惱都沒有。
”
他輕輕的将那些在邱穆陵仲廉看起來十分重要的争端放在一邊,
普六茹伯盛贊歎道:“還是樂平通達,需知道先賢與我一樣,不過是觸摸道之鱗角。
這個猶如盲人摸象,各有疏漏。
若是我軍勝了金兵,有了空閑,再慢慢讨論不遲,這個時候,還是将這些忘記了吧。
以你們看,大兄在河東,除了冬衣糧食,還要什麼幫助?
”
“宣帥還能要什麼幫助?
他若是要援軍,不會直接下命令嗎?
若是要調北洋六鎮去河東作戰,又豈會下令讨論《論真神》,自亂軍心。
”張彥橘駁回了張憲帶兵去河北的要求。
“在宣帥心中,想來是《論真神》比河東會戰還要重要了。
”
“定是如此。
”張彥橘歎了口氣,“學生看這《論真神仙》,頗有些授人以柄的意味,所謂君權神授,受命于天。
若是人人通過修行可以當神仙,那豈不是人人都可以任命天子?
”
“使相所稱,張憲不敢苟同。
軒轅道中說,世界之大,有七大洲,而東勝神洲又分為五塊次大陸,這七大洲上有億萬生靈,能夠在這億萬人中修行而出的,才能位列仙班。
要想在億萬人中脫穎而出,又豈是人人可以做到的?
”
“所以宣帥的本意,有寶劍鋒自磨砺出之意吧。
”
“宣帥這幾頁紙一出,便把銳士的晉升之路,與信徒的苦修一緻起來,因此銳士即軒轅道的骨幹,便成為應有之義吧。
”
張彥橘聽到張憲這麼說,便道:“還是司馬更對宣帥的心思,那我們就從銳士開始,讓他們明白自己的修仙之路。
”
“那不是官路仙途?
”張運使與張司馬哈哈大笑起來。
呼延庚早早的起來,便将紅巾衆人召集起來細細的詢問戰備情況。
十萬金兵将自己南北夾攻,讓呼延庚的心中不得不越發的謹慎起來。
當衆人回去準備誓師之後,他便命令折月岚帶着新募的民兵以及一千折家軍子弟留在汾州,但卻被折月岚拒絕了。
“與十萬金兵會戰,而主力是五萬保甲兵,麟府軍和鄜延軍是大軍的中堅,豈可随意就少了一千人。
”折月岚憂心忡忡的說道,“要不,我也随你去”。
“此去兵兇戰危,我不想你再冒險,你留在汾州,替我宣傳新道,安撫人心,比護衛我更加重要。
”呼延庚看着這個倔強的女孩,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你不要這麼說,”折月岚忽然控制不住的爆發了出來。
“我八葉之家,豈可臨陣怯戰?
。
我甯可跟着你一塊戰死,也勝過在這裡受到無端的煎熬。
你可知道,當日戰事一起,父親便讓我帶婦孺出城,便如此對我說,你可知道,我的心會如何?
”
“此次我軍必勝,你不要太過擔心了。
乖,留在汾州,替我照顧汾州信衆,若是我有危險,你便召集信衆前來救援,比你留在我身邊,卻要重要多了。
我身在中軍,安全應該無憂。
”
呼延庚輕輕的将女孩的手握住。
這個倔強的女子,終于默默的低下頭去。
陽光穿過窗戶,照射在折月岚優美的脖頸之上,讓她帶上一絲神聖的氣息。
呼延庚輕輕的一攬,折月岚随從的将頭埋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一陣溫暖的感覺蔓延在兩人的全身,呼延庚隻想一生沉醉于此。
“嗯,我替你看好汾州。
”折月岚在呼延庚的耳邊,微微的吐聲說道。
“不是汾州,是軒轅道。
如果我們真的能夠令人信服,那軒轅道德銳士們,會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投身于修行,眼下就是和金賊作戰。
但除我之外,隻有你明白軒轅道的真義,也隻有你具備組織能力,鸾閣長史,可不是白做的。
”
鸾閣,在高鹭接任鸾閣長史之後,這個傳遞文書的機構對折月岚已經有些生疏了,但她心下明白,鸾閣就是呼延庚麾下的骨骼,隻要鸾閣在,呼延庚就能對軍隊如臂使指。
呼延庚沒有再說什麼,抓住機會吻了吻折月岚,折月岚神志一陣模糊,她已經無法回答,純粹無意義的應和着呼延庚。
“咳~咳!
”幹咳聲驚散了這對鴛鴦,兩人如同觸電一般各自向後面跳開,折月岚轉頭看見路眉,立刻大窘。
呼延庚笑嘻嘻的:“好了,你看見了。
待得大勝敵軍,我就娶你折姐姐過門,你就跟過來給我做小奴隸吧。
”
他要伸手調戲下路眉,折月岚神色大變,輕叱一聲:“輕浮!
”
呼延庚收斂笑容,到大堂将宣贊召來,仍舊留他協助折月岚守城。
“若是汾州豪強意圖不軌,”他頓了一下,恨聲說道:“殺!
”
一面寫着“宋”的旗幟正在風中飄揚。
呼延庚全身戎裝站在汾州的城牆之上。
城牆的下面,是一萬二千名即将出發的戰士。
無論是麟府軍,還是鄜延軍,又或是在河東補充的士卒,都已經視城牆上的這個人為自己的主帥。
“人活百年,身軀終需一死。
隻有勇敢無畏正直者才能英靈長存。
”呼延庚聲嘶力竭,恍若已經喝醉了酒一般。
心中想到了那些為他而死的老人婦孺。
他早已指揮數萬人的大軍。
但在修訂軒轅道德教義的時候,自己也經曆了一番洗禮。
面對浩浩蕩蕩的大軍,一種眩暈感從心中升了出來。
大嗓門傳令兵将他的話不斷的傳了過去。
聲音在汾州上空不斷的回蕩着,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生此亂世,若是心存懦弱一心求活,最終不過屈辱而死。
即便僥幸老死,不過身死魂滅。
我等前有英雄列祖在上,後又子孫皿脈流傳,豈能讓金兵肆意欺辱,笑話我等如同婦人女子。
讓人嗤笑連家人也不能保全。
告訴我,你們能夠容忍身死魂滅,能夠容忍金兵欺辱、譏笑我們如同婦人女子一般不能保全家人嗎?
”
“告訴我,能否?
”
回聲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掠過,英雄列祖的皿脈在回聲中不斷的振蕩,婦人女子的譏笑讓他們憤怒,一聲聲家人的哀嚎仿佛回蕩在衆人的耳邊。
呼延庚所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提到皇帝,提到大宋,但聽到的士卒覺得很正常。
他們不是為皇帝而戰,不是為了大宋江山。
而是為了妻兒老小,為了列祖列宗,為了自己的修行之路。
士卒們敲打着盾牌,撕聲大叫。
“不~”
“不~能”
聲音沖上了汾州的城牆,城牆在怒吼聲中瑟瑟發抖。
“金兵殘暴,欺辱華夏。
先奪燕雲。
再攻汴梁,今日攻擊汾州,明日便攻雁門。
若是怯懦向南逃避,金兵占據河北,豈不會再次向南攻擊。
到時候,我等又要逃向何方?
回答我,難道我們要蹈海而亡嗎?
”
“不~”無論是來自麟州、府州、延州、鄜州的援軍,或者是河東的流民,金兵都是他們的死敵,他們都曾流離失所,但是此刻,他們再也不願意逃亡,他們生在這裡,他們或許将死在這裡,但是他們卻不肯離開這一片土地。
他們的盾牌,就是他們的袍澤,他們的武器,便是心中的熱皿。
盾牌的敲擊聲将每個人都熱皿沸騰。
“今日延州呼延庚,代州折月岚,上奉道尊之令,下承萬民之命,讨伐完顔粘罕,完顔銀術可。
不破不歸。
”
“不破不歸~”
“祭旗~”
十幾個金兵被拖了上來。
眼睛赤紅的士卒們将這些金兵們打到在地。
長刀劈下,鮮皿高高的飛濺而起,直沖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