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顔粘罕高踞在一塊大石頭上,不一會兒,完顔設合馬将一個穿着蟒袍的人來報功:“南朝皇帝沒有抓到,倒是抓來一個藩王。
”
粘罕低頭看去,地上的人滿臉皿污,沖着他哈哈大笑。
粘罕道:“這樣的人,怎麼會是藩王。
”
“爺爺乃是提轄張用,皇帝和康王早就走遠了。
”
完顔粘罕一揮手:“把這厮拉下去砍了。
”在張用被拉走後,粘罕道:“可惜了,這次沒抓到南朝皇帝,我們速速南下,解決了王彥和陳粹,就北返吧,糧草也不足了。
”
“那個小皇帝,真是命好呀。
”
趙谌在楊沂中和嶽飛的保護下,一路急急南行,終于在七月底安然到達江甯。
趙谌這才松了一口氣。
王禀護送着百官家眷,已經提早幾天到了,江甯做好接駕的準備,趙谌到達後就直接入住行轅。
又過了一段時間,在壽州之戰中散落的諸将才零零散散的到達揚州。
韓世忠和辛家兄弟沿路都隻收齊了幾百人,張俊和戚方則保存了三四千人。
王彥和陳粹見機得快,在完顔粘罕的主力到來之前就突圍了,保存了八千主力。
而此戰中沒有出場,毫發未損的劉光世,則将麾下的三萬人齊齊整整的帶到了和州。
“劉光世為何不到揚州來面聖?
”在到齊的文武兩班大臣面前,趙谌已經恢複的皇帝的尊嚴。
。
“臣參劾劉光世,臨陣脫逃,緻使友軍失陷。
”許翰首先站出來,“劉光世驕惰不戰,不可為大将,請罷之。
當奪其兵馬、官職、勳位,授吉州團練副使,以儆效尤。
”
趙谌将目光轉向太宰李綱:“相公以為如何?
”
李綱是直臣,但并非不知道輕重緩急,他說道:“劉光世将家子.将率士卒多出其門下,若無故罷之,恐人心不可。
陛下新到江東,還需鎮之以靜。
”
“那以相公看來,該當如何處置?
”
“奪其承宣使,判淮南西路安撫事,為建康門戶。
”就是把劉光世的工資條上最大的一項給撕了,但提升了劉光世的權限,讓他守住淮西。
“相公所言,定是不差的,請中書行文吧。
”
王禀進言道:“陛下,張俊、韓世忠、嶽飛等部損失慘重,當在揚州、江甯左近整軍。
”
趙谌呆坐了一會,歎道:“可惜龍武、龍衛兩軍。
當将張、韓、嶽、王等人,分隸龍武軍,殿帥可有什麼章程?
”
王禀道:“臣以為,以嶽、王淵、王彥、陳粹所部,編為龍武前後左右四軍,以張俊、戚方、辛企宗、韓世忠為龍衛四軍,八人各領一個軍号,以萬人為限,在揚州左近招兵。
”
“此議甚善,黃樞密剛剛起複,手頭空閑,當主理八支軍馬整編。
”
黃潛善邁上一步:“臣遵旨。
”
許翰在一旁冷冷的道:“還未拟旨,黃從事也答應得太心急。
”
李綱咳嗽一聲,許翰會意,不在說話。
趙谌年紀幼小,心智未成,身為皇帝,領兵大敗,眼下真是敏感脆弱的時候。
李綱早就與新到的重臣們商量好,這段時間先忍一忍,不要指摘皇帝的錯處,免得把皇帝逼急了。
因此李綱一提醒,許翰就不做聲了。
重臣們雖然隻字不提壽州大敗是皇帝的責任,但剛才許翰譏諷黃潛善,還是觸動了趙谌敏感的神經,他眼含熱淚,梗咽着說:“黃卿家,朕信你之能,将新建八軍都托付與你,當好做,勿負朕望。
”
“罪臣肝腦塗地,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
君臣惺惺相惜了一番,見趙谌的情緒慢慢緩過來了,禦史中丞李回使個眼色,一個小禦史站出來:“臣彈劾天章閣直學士杜充,統軍不利,緻使壽州大敗,其罪當斬。
”
杜充,自趙谌升殿以來,他一直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響,一動不動。
他的罪過大了,丢大名,棄相州,決黃河,這前面的罪過,趙谌都把他保下來了,這一次差一點就把車駕折進去,趙谌還怎麼保他?
不僅李綱、許翰等人要彈劾他,連揚州知府汪伯彥,黃潛善等“河北故人”,都覺得不幹掉杜充,就會把自己拉下水。
杜充跪倒領罪:“臣時運不濟,屢逢大敗。
但臣對陛下忠心耿耿……”
“杜卿請起,掘河,壽州之戰,都是朕的決定,要說罪過,自然以朕為先。
”趙谌說着,站起身來走下禦座,面向東方行了一禮,“朕當下罪己诏,以慰壽州之戰的英靈。
”
趙谌又替杜充把責任擔了。
而且皇帝要下罪己诏,大臣們還能争什麼呢。
中書舍人朱勝非當堂拟好幾份诏書,交門下省書行。
衆臣退下來以後,許翰找到李綱,恨恨地說:“真是可恨,杜公美屢誤國事,陛下居然為他承擔責任。
”
李綱寬慰他道:“陛下沖齡踐祚,就能坦然認錯,此盛德也,大宋中興有望。
”
他們兩人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杜充的所作所為更惡劣,直接決黃河,棄開封,然後到了江甯後就當上了少宰,比本時空的官位更高。
趙谌回到後堂,說道:“請九叔來。
”
趙構在八公山為趙谌斷後,在趙谌心中,覺得這個皇叔變得可以信賴了。
對趙構的稱呼,也從公事公辦的“皇叔”變成了親厚的“九叔”。
“杜公美和黃潛善一定能夠體會陛下的苦心,盡自己的全力來報答陛下。
”
“唉,”趙谌的眼圈又紅了,“這半個月來,朕一直夢到八公山的戰鬥情景,我大宋兒郎,一對一絕不輸給索虜,隻是朕太糊塗,中了索虜的計策,被索虜包圍,折損了幾萬人。
每想到這事,朕隻有折磨自己,才能好受些。
”
“陛下保重龍體,不要太自責了,陛下如此體恤士卒,定能效仿勾踐,卷土重來。
”
“不錯,朕要卧薪嘗膽,前幾日汪伯彥要為朕修行宮,朕以為不妥,以江南東道轉運司為行轅就好。
”
趙構稱頌了一番,退出行轅。
他将一張帖子交給家人,讓他給韓肖胄送去,請韓肖胄上門赴宴。
韓肖胄現在擔任吏部侍郎,這是他的寄祿官,也就是工資條,目前他沒有差遣,賦閑。
自打金兵第二次南下後,相州韓家就暗暗的賣掉了在相州的田産,逐步向南遷移。
現在韓家已經成了楊州左近的大地主,反正江南的田比北方的便宜。
“聽說嶽鵬舉是司徒門下的佃戶?
”酒酣耳熱之際,趙構發問。
“嗯?
”韓肖胄想了想各種後果,回答道:“隻是個田戶,我與他打交道不多,不過聽說他在韓家的村學中讀過幾天書。
”這個位置可進可退,他本人和嶽飛沒什麼瓜葛,但如果嶽飛有什麼成績,那自然是韓家村學教導有方。
“嶽鵬舉武藝絕倫,忠肝義膽,可惜隻是一個佃農武夫,在本朝難有前程,孤王想替嶽鵬舉延請一位老師,教他儒家經義,司徒有什麼可以教孤?
”
給武夫請一位老師?
這個舉動很奇怪呀。
不過韓肖胄理解趙構請他居中聯系的原因:趙構是宗室,嶽飛是武臣,若是他們二人走得緊密,太犯忌諱。
但自己也不能明知是火坑還往裡跳吧。
“教導武臣?
此事當由宰相來做。
”韓肖胄把事情推脫掉。
趙構會意,轉口不談此事,向韓肖胄勸酒。
第二天,黃潛善上奏,宴請大儒,為龍武、龍衛八位都統制講解《孟子》、《春秋》,一來教導他們忠義之道,二來讓他們學習經典,以為上進之階。
李綱見到這封奏折,贊歎道:“此善政也,國朝用人,首重文進士,這些武臣都是國之棟梁,可否有一個變通,在他們學完儒門經典之後,就能取得與進士一樣的資曆。
”
孫傅在一旁猶豫:“和文進士一樣,這樣不妥吧。
”
“至少是同進士,國朝正要大用武臣,不要拘泥。
”
“那在選官時,把武進士與同進士出身一般對待,如何呀?
”
“何相公此議大善。
”
這種改革選舉的事情,自然牽扯各個方面,不是幾個相公議定後下個文就行的。
現在隻能先給幾員大将找個先生,教導他們,另外找人寫個章程,付有司議論。
教書和寫章程都是繁複的事情,各位相公手頭忙得不可開交,于是把這兩件瑣碎事,都交給了目前是閑職的吏部侍郎韓肖胄。
事情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韓肖胄這裡。
這次的任務是皇帝下旨的,所以韓肖胄毫無心理負擔,開始給武将們講解聖人之學。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
自宋神宗時始,王安石的王學據此後六、七十年的支配地位。
王安石曾言“孔孟如日月,委蛇在蒼。
光明所照耀,萬物成冬春。
”一改前代獨尊孔子的慣例,開始孔孟并稱,将孟子提升到亞聖的地位。
但今天韓肖胄把孟子拿出來說,卻不是因為王學新法,而是康王趙構的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