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雨生入牢後悔恨不已,恨自己太沖動,一氣之下殺人,自己死不足惜,害苦了妻兒。
宋誠承諾讓他妻兒衣食無憂,他深信不疑,可親耳聽到宋誠對他妻兒的安排,還是激動不已。
兒子會去京城,由眼前的少年将軍撫養長大,兒子會在京城有居所,會在京城娶妻生子,妻子往後會豐衣足食。
他覺得,自己死得值了。
然後,他就聽朱祁鎮道:“朕準奏。
”
宋誠道:“謝皇上。
”
嶽雨生福至心靈,跪下以額觸地。
兒子長大會當官,是小旗官哪。
一時間,他眼淚都出來了,高興的。
“請皇上更衣。
”宋誠接過谷子手裡的大包袱,打開,拿出最下面兩套一模一樣的衣服,分别遞給兩人,道:“快換上。
”
朱祁鎮由袁彬侍候換上衣服,嶽雨生情緒激動,又沒穿過錦衣,手忙腳亂中連袖子都找不到,顧淳看不過去,幫他穿上。
兩人收拾好,朱祁鎮凝視袁彬,眼中濕潤:“阿彬,朕會厚待你的家眷,賞賜官職。
”
這幾天多虧袁彬照顧,袁彬對他算是雪中送炭,若沒有袁彬,朱祁鎮不知道自己怎麼捱過在敵營中的日子,現在自己脫身,袁彬卻留下,成為也先遷怒的對象。
兩人這一别,可謂死别,再難相見。
袁彬如何不知道朱祁鎮脫困之時,就是自己喪命之際?
他一直沒說,一心盼朱祁鎮回營,完全不計較自己的險境。
“臣謝皇上。
”袁彬施禮,道:“皇上快走,隻要皇上得以回歸,天下之福,黎民之福也。
”
皇帝身份高貴不解釋,把皇帝救出去,是張輔的請托,也是大明的需要,無論如何,皇帝不能當俘虜,皇帝當俘虜,國就要滅了。
袁彬隻是錦衣校尉,錦衣衛有很多校尉,在被派來照顧朱祁鎮的生活起居前,袁彬在錦衣衛中并不顯眼。
匆促之間,找一個和朱祁鎮長相相似之人已是大海撈針,宋誠很難再找一個和袁彬相似的,而找到又如何?
大家都是普通人,你的命是命,我的命難道不是?
誰會大方到拿自己的命換别人一命?
離别的悲傷氣氛充斥帳中。
自古無情帝王家,像朱祁鎮這麼重感情的皇帝極少。
宋誠感慨,道:“袁校尉,若你不能回京,你的妻小,我會盡力照看,放心。
”
“多謝。
皇上就拜托你了。
”兩個男人兩隻大手緊緊握在一起。
“放心,交給我,我會護送皇上安全回京。
”宋誠認真道。
袁彬再拜,向朱祁鎮道别。
四人出帳,朱祁鎮眼泛淚花,回頭停步望送出帳的袁彬。
袁彬輕聲道:“快走。
”
隻顧自己脫身,不顧扈從死活的皇帝多得是,哪有人像朱祁鎮這麼有情義?
宋誠又感慨了一下,道:“快走吧。
”
若被瓦剌軍發現,他們一個也逃不掉。
朱祁鎮也明白眼前的情況,應了一聲,跟在宋誠身後,加快腳步。
瓦剌的營帳看似雜亂無章,實則頗有章法,朱祁鎮所居的小帳,被重重帳篷包圍,無論他從哪個方向逃跑,都能被攔住,逃不出去。
四人越過無數營帳,就原路返回,走到半路,一人站在帳篷旁道:“你們要回去了?
怎麼不多說一會兒話?
”
伯顔貼木兒一直在自己帳篷等着,想等宋誠走後再去安慰朱祁鎮,少年是他的臣子、表弟,有可能兩人見最後一面,自此生離死别。
他估摸着,以朱祁鎮的性子會很傷心。
朋友傷心難過,自己有義務勸解啊。
他以為會等很久,吩咐手下别去打擾他們,沒想到很快就見宋誠一行四人過來,他以為其他三人是宋誠的侍從,也沒注意。
朱祁鎮心情複雜,在瓦剌營中這些天,全靠伯顔貼木兒周旋,要不然他的日子會更難過。
這個人,是真當他是朋友。
他就要回去了,卻不能當面告别。
宋誠不答他的話,道:“皇上還請你多多照拂。
”
是不是明天要打仗,所以提前回去準備?
伯顔貼木兒腦補了一下,道:“這個自然。
”他覺得宋誠在交待後事,這是把大明皇帝交托給他呢,又道:“若你被斬于陣前,我定然想辦法勸家兄送大明皇帝回去。
”
我保證做到,你就放心地去吧。
宋誠沒想到伯顔貼木兒會這麼說,怔了一下,抱拳道:“多謝,宋某銘記在心,永感恩情。
”
朱祁鎮也百感交集,若不是回營的念頭勝過一切,差點就站出來了。
宋誠擔心朱祁鎮一時糊塗沒忍住,要是出聲前功盡棄不說,他和顧淳就得死在這裡了,也先殺二十萬明軍眼都沒眨一下,會在意他們倆?
宋誠道:“明天陣前再見吧,天色不早,我們回去了。
”
伯顔貼木兒道:“我去看看皇上。
”想必這時朱祁鎮心情不會太好,他得勸解啊,宋誠一定會死在也先手下,這是事實,必須讓他有心理準備。
要去見朱祁鎮,不得穿幫啊?
宋誠趕緊道:“皇上已經睡了,明天再去吧。
”半夜三更的串什麼門啊,趕緊洗洗睡吧。
“嗯?
”伯顔貼木兒奇怪:“你們不是剛出來嗎?
怎麼這麼快就睡了?
”
“明天兩軍開戰,皇上也要列陣的吧?
唉,前天太師讓皇上到陣前叫陣,實是大失皇上顔面,若明天再這樣,皇上的面子往哪擱?
皇上一晚上悶悶不樂,早早就睡了。
”
會悶悶不樂是在擔心你啊。
伯顔貼木兒對宋誠曲解朱祁鎮的心理活動極為不滿,少年太不懂事啊,這麼明顯的事愣是沒看出來。
他一刻也呆不住了,拔腿就走:“我看看去。
”
“喂――”宋誠很想把他扯回來,卻見他很快走出三四丈。
沒辦法了,若嶽雨生真的睡覺還好,萬一這貨想享受一下當皇帝的滋味,哪怕是坐監的皇帝,他們四人死定了。
“快走。
”
不用宋誠說,其餘三人都知情況危急,幾步是小跑了,宋誠擔心朱祁鎮走不快,吩咐顧淳扶他一把,自己還得走在當頭,扮老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