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夾着雪花飛舞着,直往衣領子鑽,車夫低聲咕哝着什麼,裹緊披風。
他好好的在屋裡睡覺,突然被叫起來趕車,已經夠煩的了,偏偏又是這鬼天氣。
車簾掀開一條縫,一個清脆的女聲催促:“快點,晚了要凍死人了。
”
“我的姑奶奶,這天氣,哪快得了啊。
”車夫無奈,他可真倒黴,被派給這位了。
蘇沐語探出半個身子,恨不得奪過車夫手裡的馬鞭,親自趕車。
黑漆漆的路上,兩輛車一前一後迎面駛來,車前的氣死風燈在風中搖晃得厲害,可車夫眼尖,一眼認出對面趕車那人,失聲道:“小四,怎麼是你?
”
對面趕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長相清秀,可不是宋誠的小厮小四?
以前宋誠出府前呼後擁,自從從土木堡回來後,改了性子,喜歡獨自出行,要坐車,也隻叫上小四。
下人們都說,小四最得小侯爺歡心。
小四見來了車,放緩馬速,聽到喊聲,望了過來,奇道:“趙叔,你怎麼在這裡?
”
車夫趙叔有苦說不出,道:“小侯爺可在車中?
”
“在呢。
趙叔,你要去哪裡?
”小四奇怪極了,這樣糟糕的天氣,你不在屋裡睡覺,出來溜達啥?
趙叔跟見了救星似的,大聲喊:“蘇姑娘,小侯爺來了。
”
蘇沐語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道:“我聽見看見了。
”她豪邁地掀開車簾子,大聲質問:“宋大人,你不管那些昏倒的禦史,就這麼回來了?
”
車裡和顧淳說話的宋誠撫額:“她來湊什麼熱鬧?
誰叫的她?
”
派人去請太醫,太醫還沒來,人就醒了,然後大家散了,人是都察院的,俞士悅應該派人去跟太醫院說一聲,讓太醫們别來,可自己府裡這位是怎麼回事?
蘇沐語讓車夫停車,車沒停穩就跳下來,追着宋誠的馬車跑。
小四在趙叔的驚呼聲中停車,無奈道:“蘇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
蘇沐語不理他,掀開宋誠馬車的車簾,就要爬上去,吓得小四趕緊跳下車,給她拿小凳子。
在宋誠和顧淳驚詫的目光中,蘇沐語狼狽萬分地爬上去,道:“你怎麼回來了?
昏倒的人呢?
要是凍死怎麼辦?
那可是一條人命。
”
顧淳怪叫:“蘇大夫,你的命也是命啊,你這麼不要命地跳上跳下,萬一摔死了,咋辦?
”
“?
”蘇沐語怔了一下,貌似他說得很有道理啊。
宋誠道:“你來做什麼?
”
“救人啊,不是說有人昏倒了?
”蘇沐語理直氣壯地道,在宋誠下首坐了。
宋誠吩咐小四駕車回府,才對蘇沐語道:“醒了,大家都散了。
你也回去吧,大半夜的别亂跑。
”
這裡是京城,有宵禁,也就是西甯侯府的馬車,要是别人的,麻煩不小呢。
蘇沐語聽說人救醒了,埋怨道:“害得我急急趕來。
”
“以後别聽風就是雨。
”
“嗯。
”
顧淳朝蘇沐語豎大拇指:“你這急公好義的性子,真不像女人。
”
這是誇人的話嗎?
宋誠無語,蘇沐語也翻了個白眼。
回到西甯侯府,雪又大了幾分,顧淳幹脆沒回去,就在廂房歇了。
一夜無話。
朝臣們得到家人們的禀報,心中各自掂量,冒風雪按時趕到午門前,隻見一片白茫茫,雪有腳盤那麼厚。
不知都察院還會不會繼續靜坐,很多人望向俞士悅的方向,以及有監察禦史經過時,都不免多看幾眼,宮門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開了,群臣列隊進宮,早朝開始。
不出家奴們所料,這一天,上朝的禦史很多,奏折更是多得出奇,可列為本朝第二,也就比土木堡兵敗,王振身死的消息傳來時,彈劾王振的奏折少些。
朱祁鎮已經得知昨晚宋誠冒風雪趕到午門,救了昏倒的禦史,又讓禦史們離去。
宋卿宅心仁厚哪,他感概。
今天的朝議貌似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禦史們集中火力彈劾宋誠和顧淳,無故抓走都禦史王文,要求釋放王文。
滿殿回蕩着禦史們引經據典慷慨激昂的聲音。
宋誠是正三品,也得上朝,站在隊列中,跟看演講似的看着一個個禦史說得口沫橫飛。
“……皇上,當治顧淳飛揚跋扈之罪。
”這是一個年過三旬的禦史,昨晚這人也擠進帳篷,吃了好幾片烤羊腿,今早卻翻臉不認人。
在他看來,一飯之恩當圖後報,可顧淳無故當着都察院所有禦史的面,抓走王文,卻是必須懲治。
“皇上,宋指揮使上任不足一月,便公報私仇……”這是彈劾宋誠的,這人還真有骨氣,昨晚沒有進帳,也沒有擠到帳門口,更沒有吃一口羊腿或醬牛肉,在他看來,再沒有比宋誠更危險的人了,小小年紀,卻這麼睚眦必報,以後還了得?
“皇上,宋誠未曾得志時便橫行京城,有小霸王之稱,土木堡之役僥幸立下大功,得以成為錦衣衛指揮使,卻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對國之棟梁下手……”這是翻老帳的。
朝臣們幸災樂禍。
昨晚得到家人禀報,他們還以為禦史們屈服了,沒想到今早一個個争先恐後地跳出來彈劾,看樣子宋誠不僅沒有讓他們屈服,反而激得他們變本加厲了,有好戲看了。
皇帝沒有不快,他也認為宋誠所為太過吧?
禦史們感到前途一片光明,若是能用一張嘴,一百多封奏折,把新上任的指揮使和北鎮撫司鎮撫使拉下馬,救出王都禦史,以後百官誰見了都察院敢有二話?
禦史們在京城還不是橫着走?
正在滔滔不絕的禦史越想越興奮,聲音也洪亮了很多。
今天上朝的禦史特别多,足足有五十多人。
禦史不用每天上朝,有事上奏才上朝,他們單獨列一隊,今天這一隊排得老長,特别拉風。
到巳時,才十幾個禦史說完,後面還有很多人呢。
朱祁鎮厭煩了,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隻是用詞稍有不同而已。
宋卿昨晚救了你們,免得你們凍死在午門外,你們怎麼不說?
“退朝,宋卿随朕進宮。
”朱祁鎮打斷滔滔不絕的禦史,突兀地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