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右安門的道路幾乎被運糧車充塞,路人無法通過。
和軍營一牆之隔的豬圈雞舍已經拆了,一群泥瓦匠忙着砌牆,張陽站在空地上,道:“大家加把勁,晚上通宵,工錢加倍。
晚飯宰了一隻豬,大家敞開了吃。
”
泥瓦匠們嘻嘻笑起來,有人笑得眼睛沒了縫,道:“剛才去挑水,看官爺的廚子在殺豬,小的還說官爺的夥食真好,敢情是為小的們宰殺的?
”
“真的在宰豬?
”
“可不是,我看得真真的。
”
張陽大聲道:“當然是為你們宰殺的,這頭胖豬一百多斤,廚子從張屠戶那兒買來的。
”
這個時代的豬,完全無公害,長膘慢,一百斤就可以宰殺了,一百多斤算得上大胖豬了。
泥瓦匠們師傅加徒弟,滿打滿算隻有一百多人,這麼算下來,一人足足有一斤肉吃,頓時人人振奮,手腳加快,提石灰的徒弟把石灰和好,雙手各提一桶,跑得飛快,砌牆的師傅更是把砌磚的木刀耍得跟飛也似,不一會兒就把木闆上的磚砌完。
整個工地熱火朝天。
顧淳被幾個叔父煩得不行,聽說祖父有原諒他的意思,趕緊跑來,這會兒正向宋誠訴苦:“……現在他們記得大家是顧氏一脈了,逼着我看在他是我親叔父的份上,把他撈出來。
先前怎麼說來着,說我八字硬,克死親爹,說要逐我出顧氏宗祠!
”
大家族就是這樣,宗族大過天,族中長輩更有蠻不講理的權力。
顧豐怎麼說也是叔父,哪怕他有千般不是,顧淳都隻得受着,哪可以反抗?
宋誠道:“你沒把我推出來?
就說他謀反,是我關的,讓他們來找我。
”
“說了。
”顧淳氣憤憤道:“他們逼我向你求情呢,也不想想換位處之,若我被關進去,他們肯為我說話嗎?
肯定投井下石,慫恿祖父開祠堂,把我逐出宗族。
”
想到幾個叔父的下作手段,顧淳氣哼哼道:“幹脆把他們關進去算了。
”
宋誠輕聲道:“若不是看在你祖父面上,早一并關進去弄死他們以絕後患了。
”
顧興祖為他訓練新軍,怎麼着也得顧及他的情緒,把人家幾個兒子關進诏獄,他不擔心才怪。
顧淳歎氣。
宋誠安慰:“你住在這裡他們進不來,要是在外頭遇到他們,盡管推在我身上就是。
”
正說着,姜雲天滿頭大汗跑進來,道:“大人,糧倉堆滿了,實在放不下。
外面還有很多糧車。
”
“把學堂收拾了,先放幾天,待新糧倉建成,再搬進新糧倉。
”
“放在學堂,軍士們要上課怎麼辦?
”姜雲天擔心地道,軍士沒了上課的地方,不敢對宋誠有怨怼之心,卻有可能撕了他。
“讓他們在操場上幾天課沒什麼嘛。
”宋誠語氣輕松地道:“把黑闆移到操場,多點幾枝松枝就是。
”
姜雲天大喜,答應一聲禮也忘了行,匆匆跑出去了。
“收多少糧食了?
”顧淳問。
“不知道。
”
顧淳并沒有問為什麼不知道,起身走到門口看,遠處一人沐浴在夕陽餘晖下,身上繡着金線的錦衣泛光,待列成長隊的數十輛糧車駛過,停在糧倉門口,他便走上前去,向姜雲天見禮。
姜雲天指揮看守糧倉的軍士在地上鋪了厚厚的磚,聽到身後有人行禮,忙起身還禮。
“誠意伯家的來了。
”顧淳回頭對宋誠說了一句。
“哦。
”宋誠淡淡應着,道:“糧食夠了,就等寶船修好了。
”
顧淳監督工匠修船兩月,哪會不明白修繕進度,想了想,估算一下,道:“怕是得再過兩個月才能修好。
”
宋誠點了點頭,道:“小四也這麼說。
從沿海地區再調些工匠過去怎樣?
我就怕路途遙遠,工匠們趕到,寶船也修好了。
”
大明海岸線極長,可惜自太祖禁海後,沿海漁民隻能偷偷下海,船隻狹小,造船工藝不發達,工匠也很少,等官府接到朝廷文書,搜尋到這些人,征召這些人,待這些人山長水遠趕到天津,黃花菜都涼了。
“要不,我去天津衛催催?
”
“我看你是想去天津衛避風頭吧?
沒出息,不就幾個叔叔嘛,怕什麼?
拿出你鎮撫使的威風,告訴他們,再啰嗦一并關進去。
”宋誠鄙視。
顧淳叫起撞天屈:“不就幾個叔叔?
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吧?
要是擱你……”
“除了親爹娘之外,誰對我不客氣,我以牙還牙。
他們沒把我當侄子,想要我拿他們當叔叔,門兒都沒有。
為老不尊還有理了。
”宋誠語氣淡漠,自有一股威嚴。
顧淳一拍大腿:“對啊。
我這就回府,把他們鎮住。
這個時候不鎮住他們,留着他們時時觊觎我長房的東西嗎?
”
說完匆匆走了。
劉瑜的兒子劉端交完糧食,收到姜雲天打的收條,松了一口氣,阖府一百多口算是保住了。
虧得新甯伯仗義,借了一萬石糧食,要不然湊不齊五萬石之數。
後面押運糧車的是廣甯伯劉安的次子劉瓘。
劉端停步朝他抱拳道:“世兄也來了。
”
劉瓘苦笑道:“正是。
”見劉端一臉輕松,不禁打聽:“查得可嚴?
”
并不是把糧食湊齊就行,而是要看糧的成色,若是陳米蛀米,肯定過不了關,可又有誰敢用陳米糊弄宋誠?
勳貴們不約而同收購的全是去年收上來的米,如今夏收未至,去年秋收的米還算新糧。
劉端不敢多說,用唇型道:“還好。
”
劉瓘大為感激,朝他抱了抱拳。
夜幕降臨時,轅門口的糧車絡繹不絕,禮堂裡一袋袋糧食堆得高高的。
姜雲天一身衣衫盡為汗水浸濕,指揮軍士:“再往上堆一層。
”
七十五萬石哪,這得是多大一筆财富?
外面的糧價早就漲了三倍,還有價無市,說一石難求也不為過,很多士紳見糧價如此之高,趕緊把家裡的存糧賣了,過段時間夏收再存新米。
要不然不知道多少勳貴湊不齊。
軍士們吃完飯,開始自發到操場訓練迅雷铳,槍聲把送糧的勳貴仆役們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