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楊善這個異類!
張益覺得很有必要把楊善下放到基層,可他是正三品的侍郎,外派為官,怎麼着也得是個封疆大吏。
這是調離權力中樞,還是讓他威風八面?
難道讓這老貨最後風騷一把?
這個死秀才實在不讓人省心哪。
張益這裡舉棋不定呢,宋誠上奏折舉薦楊善為都察院左都禦史。
楊善為親軍正名的奏折剛上兩天,宋誠就舉薦他,這不是内幕交易又是什麼?
朱祁鎮當然準了,可聖旨到内閣,封回了。
事件也從朱祁鎮不遵祖制,新軍該歸誰管轄急速轉為左都禦史由誰擔任。
都察院和錦衣衛,一文一武,兩把尖刀。
這兩個機構一向為百官所忌憚,都察院是清流,是讀書人風骨的展示場所,也隻有文官才能進入,而成為左右都禦史,無疑是很多文官夢寐以求的事。
俞士悅因為率禦史們到午門靜坐,初初以為朱祁鎮經曆被俘後性情大變,喜甯、王文、陳循的下場都是有目共睹的。
他覺得,如果被貶官,已是最好的結局,才把長子老妻送回老家。
可等了幾天,朱祁鎮不僅沒有降罪的意思,反而有人舉薦他為左都禦史,隻是被朱祁鎮留中而已。
沒有斥責舉薦的人,隻是留中,可見在朱祁鎮心中,他是不錯的人選,雖然局勢未明,再進一步還是有希望的。
俞士悅表面沒說什麼,但要說内心對這個官職一點沒希翼,那是不現實的。
宋誠莫名其妙地亂入,有如一顆小石子,讓平靜的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你說你一個武将,手伸得也太長了,管到都察院的任命上來,算怎麼回事?
俞士悅依然如往常一樣上公庑處理政處,看着沒什麼特别之處,可内心很不平靜,要不要組織人彈劾宋誠的爹西甯侯宋傑呢?
宋傑今年三十六歲,不知是宋瑛太出色,還是鹹甯公主太寵愛,總之他一直在混日子,出格的事沒幹過,顯擺的事也沒幹過,大家都以為,有朝一天宋瑛和鹹甯公主沒了,他撐不起西甯侯府。
可誰也沒有想到,他有一個在勳貴圈當小霸王的兒子,在勳貴圈混得開也就算了,居然在鹹甯公主薨和宋瑛陣亡後,立下救駕大功,一躍成為錦衣衛指揮使,朝廷數得上号的人物。
不知多少人眼紅宋傑,父母在的時候,給他撐起一片天,父母沒了,兒子強宗勝祖,讓他得以繼續混日子。
可再混日子的人,若要雞蛋裡挑骨頭,還是有一兩件事能拿出來說道說道的。
要不要給宋誠一個教訓呢?
宋誠就沒有他這麼猶豫了,内閣封回,他馬上登門拜訪張益,門子入内通報的功夫,剛好張陽從府裡出來,一見宋誠,臉色十分不好看,可還不得不上前施禮:“見過宋大人。
”
他被逼在府中讀書,快被逼瘋了,求了祖母,才得以出府閑逛,沒想到剛出府,就見宋誠一身麒麟服站在台階上,台階下一群飛魚服,拉風得不行。
他最不願意見的就是宋誠了,想退回去又來不及,宋誠瞧見他了,笑吟吟看他呢。
宋誠道:“張公子奉祖命來迎接本官嗎?
哎呀呀,何必如何客氣。
”
鬼才出來迎接你。
張陽臉色更難看幾分,道:“宋大人稍待,張某這就打發人去請家祖。
”
張陽轉頭吩咐小厮入内通報,大門打開,張益大步出來,笑容滿面道:“哎呀,宋大人大駕光臨,寒舍蓬荜生輝哪。
”
怎麼說宋誠也于他有救命之恩,對待恩人該有的态度還是應該有的。
宋誠笑道:“張閣老客氣了。
”
你要不要臉啊,就這麼大刺刺跟我祖父平輩論交?
張陽一萬個不服氣,可人家麒麟服在身,他不服氣還真不行。
張益和宋誠把臂而行,走了兩步,像是才突然想起張陽矗在那裡似的,臉一闆,喝道:“還不回去讀書?
今天要不要把今早交待你讀的文章背出來,老夫決不輕饒。
”
張陽淚奔,他今天沒看黃曆,才會這個時候出門嗎?
“來來來,宋大人,這邊請。
”張益跟變臉似的,轉過頭又笑容滿面,和宋誠把臂同行,一直把宋誠讓到書房,分賓主坐下。
老仆上了茶,張益道:“回京後政務繁忙,一直未能過府拜訪,還望宋大人不要見怪。
”
土木堡之役,首輔曹鼐不幸罹難,随駕的内閣隻存一個張益,回京後,他理所當然成為首輔。
因為他運氣好,遇到宋誠,為宋誠所救。
人隻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才有希望,不是嗎?
不管孫子和宋誠多麼不對付,甚至他一群孫子輩捆一塊也比不上宋誠一根手指頭,可宋誠對他的救命之恩是實打實的。
所以,客氣話還是要說的。
宋誠笑吟吟道:“好說。
”竟是對張益的客氣話全部收下。
張益笑容僵了一下,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不謙虛嗎?
難道不知道老夫隻是客氣一下?
宋誠喝了一口茶,道:“聽說閣老把聖旨封回了,不知是什麼原因?
”
你能不能迂回一下啊,這才坐下,就開門見山?
張益被茶水嗆着了,好不容易咳嗽完,緩過氣,道:“宋大人說的是舉薦楊思敬為左都禦史之事?
老夫以為,楊思敬能言善辯,為禦史是不錯的,可擔任左都禦史,卻是有些不夠格。
”
宋誠意味深長地看他,你确定楊善聽到你這句話,不會噴死你嗎?
“宋大人年輕,想必不知道楊思敬隻是一個秀才吧?
”張益眼眸閃過一抹得意的光,楊善以秀才的身份進入官場,幾十年下來,沒少被埋汰,可以說對他的學曆無人不知了。
宋誠道:“那又如何?
楊大人資格老啊,太宗(當時未改廟号成祖)靖難時追随太宗至今,曆多少朝了?
我算算。
”
他還當真扳起手指,有闆有眼地算起來。
張益道:“宋大人這就不懂了,應該先論出身,再論中舉先後。
”
如果同是兩榜進士,自然應該先論中舉先後,可若是進士和舉人論出身,舉人就應該回避。
舉人尚且如此,何況楊善一個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