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剛淨了臉坐下喝茶,宋誠就來了。
朱祁鎮得報,唇角上揚,到底是名門之後,這小子再任性,也不會做太出格的事,可讓他意外的是,宋誠進來行禮時,臉上見不到半點憤怒,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卿來得正好,陪朕用膳吧。
”
“遵旨。
”
君臣分主次坐下後,朱祁鎮再三看宋誠臉色,确實從他臉上看不出半點愠怒,不僅試探地道:“卿昨天急急回京,可見過太後了?
”
孫太後性子執拗,先帝不在,誰也無法說服她,想必宋誠一氣兒跑回京城,進宮求孫太後收回懿旨,反被孫太後鎮壓了,這才變得如此聽話。
宋誠從昨天中午到今天午後,就吃一頓飯,中間還騎馬從天津跑回帝都,睡一覺醒來又出城到距郊外二十多裡的行宮,這時萬家燈火,正是晚飯時間,他也餓得狠了,坐下一點沒客氣,大吃特吃起來。
這會兒見朱祁鎮問話,把滿滿一嘴的肉三兩下嚼了咽下,道:“臣沒有進宮。
”
“沒有進宮?
”朱祁鎮停筷凝思,既沒進宮,定然沒見過孫太後了,那他是怎麼想通的?
宋誠平靜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皇上相中臣,要把公主尚臣,那是臣的福分,臣唯有領旨了。
”
你小子會這麼聽話?
朱祁鎮狐疑,就聽宋誠語氣淡淡的,道:“反正臣隻鐘情蘇氏。
”
重慶是公主又如何,就算嫁到我家,也隻是擺設而已。
朱祁鎮呆了呆,突然笑了:“再過十年,蘇氏老了,縱然風韻猶存,也是徐娘半老,哪及得重慶豆蔻年華?
卿不要說得太早。
”
宋誠挑了挑眉,低頭吃菜,待得朱祁鎮發現他風卷殘雲,自己再不吃就隻能喝湯了,趕緊也加入搶菜的行列。
膳後君臣喝茶,朱祁鎮果然提起在寶船上沒有議完的征瓦剌之事,君臣商談半晌,宋誠才告退回偏殿。
蘇沐語早等得心焦,一見他就撲進他懷裡,關切地道:“你沒事吧?
”
“沒事,隻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想通就好。
”宋誠輕撫她的纖腰,道:“丢下你,把你吓壞了吧?
”
昨天他氣壞了,不管不顧跑回京城,沒顧及蘇沐語的感受,這時想起,不免有些愧疚。
蘇沐語雙手輕輕環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兇前,道:“就是擔心你觸怒聖顔,沒想到皇上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讓江公公過來跟我說,讓我不要擔心,跟随聖駕回京就好。
”
昨天那個情景,她确實隻擔心宋誠,絲毫沒想到自身,回京路上,也隻盼着馬車走快點,能早一刻到京,早一刻見到宋誠,把他擁在懷裡撫慰。
宋誠知道朱祁鎮的性子,不會為難蘇沐語,親了親她的臉頰,一把抱起她,道:“我們生孩子去。
”
這一晚在行宮歇了,一夜無話。
清晨皇帝起駕,宋誠倒想賴在馬車裡和蘇沐語胡天胡地,無奈朱祁鎮召他伴駕,隻好騎馬随侍在禦辇一側,幸好晌午時進了城,随同百官把禦辇送到宮門口,便各各散了。
宋誠剛回府,氣還沒喘上一口,宮裡來人,孫太後召見。
不管怎麼說,孫太後都要看看大捷歸來的孫女婿,何況宋誠在天津衛碼頭當着滿朝文武百官的面,怒氣沖沖單騎而去,興安回宮後,馬上把消息遞到孫太後那裡去。
哀家把孫女兒許配你,你小子還敢抗旨?
孫太後老大不高興。
興安偷觑了兩眼孫太後的臉色,小心道:“太後娘娘不知,宋大人可是當衆拒婚呢,也就是皇上仁慈,要不然哪容他如此放肆?
”
孫太後更是生氣,一疊聲地道:“叫他來。
”
興安垂下眼眸,掩了眼中的得意,叫小太監去宣召。
宋誠還着官服,倒不用換,這次他沒坐馬車,而是騎馬奔宮城而來。
“宋誠,你好大的膽子啊。
”孫太後望着下首行禮的宋誠,冷冰冰道:“敢拒婚,敢甩臉子給皇上看,你可真出息。
”
宋誠眨巴眨巴眼睛,道:“皇祖母說哪裡話來?
能成為您的孫婿,臣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會拒婚?
不知皇祖母聽哪個搬弄口舌,應該把這人活活杖斃才是。
”
興安還等着看宋誠的慘狀呢,佝偻着腰站在殿角沒走,宋誠卻是看也不看他,一副正氣凜然。
孫太後被他兩句皇祖母一叫,一腔怒氣早就丢到瓜窪國了,雖不至于眉開眼笑,也沒有要找他麻煩的意思,瞟了興安一眼,道:“去侍候皇上吧。
”
這話說得不冷不熱的,興安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不敢再呆,佝偻着腰退了出去。
宋誠站直身子,道:“皇祖母啊,奴才們慣會搬弄口舌,您可不能偏聽偏信哪。
”
興安剛走到殿門口,一聽這話差點沒一個趄趔摔倒。
宋誠啊,你小子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孫太後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被宋誠幾句皇祖母一叫,心裡舒坦極了,招手讓宋誠過去坐,上看下看看他半天,笑眯眯道:“人人說你長得俊,以前哀家也沒細看,如今看來,确實比别的孩子俊些。
”
宋誠翻了個白眼兒,嘴上應道:“那是,您老有眼光。
”
顯然這馬屁拍得正好,孫太後笑得見眼不見縫,讓人端來點心,一個勁在要宋誠吃。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時,錢皇後和周貴妃也來了,錢皇後臉色如常,周貴妃顯然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宋誠看看也把孫太後哄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孫太後拉着他的手道:“你和皇上有大事要忙,我也不留你,去吧去吧。
”
宋誠走下慈安宮的台階,身後傳來一聲呼喚:“宋大人請留步。
”
“娘娘有何吩咐?
”宋誠回頭,隻見周貴妃衣着華貴,眉頭微蹙,道:“你和皇後在土木堡初識,交情自是非同尋常,如今尚了重慶,可不能厚此薄彼。
”
宋誠便知這位為朱祁鎮涎下一兒一女的貴妃有拉攏之意,道:“娘娘說哪裡話來,臣是外臣,何敢對主子們厚此薄彼?
”
周貴妃兩條細細的眉皺得更緊了,低聲道:“皇後無子。
你也不是外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