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高蟬隻用一枝鳴
在深深的地下,有一種蟲,叫爬叉子,爬叉子需要經過五次蛻變,曆時五到十二年,才能由地下爬至地表,展開翅膀,蛻變為蟬。
數年的韬光養晦,無盡的黑暗之後,終于迎來短暫的光明。
可它振翅高歌的過程,最多兩個月,然後就要徹底完成一次生命的輪回。
然而,當它能夠爬出地面的那一天,仍舊是義無反顧。
李魚此時就像一隻剛剛爬出坑的蟬,拼命地叫着,自來到這個世上,所經曆的孤獨、惶惑、寂寞、悲傷與恐懼,交織在一起,一時百感交集,讓他的眼淚也不禁滾滾而落。
“壯士留步!
我有話說!
我有話說啊!
”
“刁民,大膽!
”何縣令唬得變了臉色,一提袍裾,沖上來就要拿腳踹向李魚的手腕,有那機敏的獄卒反應迅速,已經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子,想要斬斷他的手。
這個死囚,要是驚了聖駕,那可如何得了?
李世民可不是個長在深宮婦人手的皇帝,他戎馬一生,久曆戰陣,又豈會在乎這點小場面。
李世民淡然揚手,制止了何縣令和獄卒的蠢動,慢慢地蹲了下來,凝視着李魚:“你,可是喊冤?
”
死囚喊冤,即便已經上了刑場,也是要發回重審的。
這是為了避免冤假錯案,當然,一般來說,再怕死的死囚,一旦證據确鑿,也不敢在法場喊冤。
發回重審并不能讓他開釋,還要多經曆一番等死的煎熬,何苦來哉?
何況,雖然法有明文,可刑獄之地素來黑暗,任何一個明君在位,也不能将這種地方照耀的一片通明。
若是因為喊冤發回重審的,少不得要被獄中卒吏一番折騰,弄得生不如死。
但,律法如此,李世民自然重視,他也擔心出現官吏草菅人命、冤殺良民的情況。
李魚猶豫了一下,喊冤?
船老大劉雲濤的一句話提醒了他,無論如何,他占據的這個身子是确确實實殺了人的,如今官府要砍了這個身子的腦袋,他真冤枉麼?
何況,他的理由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即便眼前這個赤黃短衫的中年人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可他會相信自己的話嗎?
但,李魚還是決定,要把他的事情都說出來。
從眼前此人的儀态威風來看,此人定然是個大人物,把自己的經曆說給他聽,就算仍被砍了頭,說不定此事就在外間傳揚開來,如果這人有記筆劄的習慣,說不定還會把他的事迹記載下來。
那麼來日“唐傳奇”的系列小說中,就會多上那麼一篇,有關一個穿越者的悲慘故事。
後世會有許多人談起他,以他為原型創作戲劇、影視。
說不定,他未來的家人也會因此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這裡,李魚的神情變得更加急切,急記點頭:“這位壯士,我冤,但又不冤……”
何善光不敢點破皇帝的身份,可是聽他一口一個“壯士”,心裡頭實在别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斥道:“什麼壯士,叫貴人!
”
李世民睨了李魚一眼,微笑着點點頭:“你放開手,慢慢說!
”
此時已經有那機靈的獄卒急匆匆端了把椅子過來,李魚見狀,便放開了手。
李世民在椅上坦然坐了,望着李魚:“你有什麼冤屈,現在可以說了。
”
李魚根本不敢指望自己的話能讓這位貴人相信,更不敢奢望因此就能免了他的死罪。
他隻想把自己離奇的經曆說給一個能把它傳揚出去的人,雁過留聲,人過留痕,他不想來得莫名其妙,死得無聲無息,他要在這個世上,留下他的痕迹。
“這位貴人,我叫李魚,其實我不叫李魚。
我殺了人,其實卻不是我殺的人。
我的故事非常離奇,但我可以保證,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李魚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足足講了大半個時辰,他才喘息着住口,殷切地望着李世民:“這位貴人,你明白了嗎?
”
李世民斜靠在椅上,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李魚:“你說千百年後,世上處處都是百丈高樓,可極目千裡?
”
“倒也不是處處都是,反正很多啦。
極目千裡嘛,那是不可能的。
我們那裡經常霧霾昭昭,不見天日。
”
李世民摸索着颌下的短髭,興緻勃勃:“你說千百年後,百姓出行,都是坐的鐵甲車,可以飛馳往複,一日千裡?
”
李魚又猶豫了一下,認真地答道:“理論上是這樣。
不過實際上,經常車排長龍,寸步難行!
”
李世民籲了口氣,轉向何善光道:“似此等患有瘋疾之症的人,怎麼也判了死刑?
”
何善光趕緊拱手道:“陛下明鑒,若此人患有瘋疾,地方上必會有所陳述。
依臣看來,此人當是畏罪怯死,故作瘋颠。
”
李魚聽了二人的對話,抓着欄杆的手一陣無力,不禁緩緩坐倒。
果然如此,還是沒人相信他的話。
一時間,李魚萬念俱灰,苦笑着搖頭:“殺吧!
你們殺了我吧,也許我死了,沒準兒就又能回去了呢……”
李世民聽到李魚的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問道:“此人身犯何罪?
”
何善光拱手道:“為父報仇,殺死仇人!
”
李世民眉頭一皺:“為父報仇,乃是孝道,為何沒有罪減一等?
”
何善光低聲道:“他殺死的,乃是軍中一位執戟長!
”
李世民又看了看牢中其他七名死囚,向他們問道:“你等,都身犯何罪?
”
屠夫老範垂頭喪氣地回答:“我,我從元皇帝的興甯陵偷了一車磚修房子,犯了謀大逆的死罪!
”
元皇帝就是李世民的爺爺李昞,李淵稱帝後追封其為元皇帝,上廟号唐世祖,其墳也擴建了一下,改稱興甯陵,成了皇家陵園。
老範蓋房子,居然從李世民他爺爺的墳頭偷磚……
李世民又看向船老大劉雲濤,劉雲濤拍了下大腿,道:“嗨!
我該死!
我不冤!
我爹過世了,該當守孝三年,結果……結果我沒忍住……”
李世民和何善光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沒明白他究竟何事沒忍住。
便是李魚、老範等人也不曾問過他為何罪入獄,是以也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臉的好奇。
劉老大長籲短歎地道:“守孝期剛過了三個月,我……我的女兒就出生了。
祖父大人勸我把孩子悄悄溺死,隐瞞消息,可是看着那小奶娃子的乖巧模樣兒,我不落忍呐……”
何善光蹙起眉頭道:“你守孝期望三個月,女兒出生。
也就是說,你未出孝期,就與妻子同房了。
不過,此罪隻當徒三年,不至于判死刑啊!
”
劉老大擦了擦眼淚,哽咽地道:“祖父大人說女娃娃早晚也是潑出去的水,何必冒偌大幹系,不如溺死了往野地裡一丢。
我不肯,被祖父大人說的煩了,罵了他老人家一句。
”
何善光恍然,唐律中對不孝的制裁十分嚴厲,辱罵祖父母或父母者,絞刑!
罵一句即判絞刑,對于不孝之人的懲辦可謂嚴厲到了極點。
李世民輕輕搖了搖頭,又看向慈眉善目的和尚大弘,大弘和尚頭上戒疤仍在,顯然就是個出家人,李世民倒是不知,這個看起來眉眼極其和善的出家人,不像會犯罪的人呐,他又是犯了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