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如果真的要細細計較起來,我其實可以算得上是一個人情味兒稀薄的人。
我一個人站在海船的甲闆上,從西伯利亞吹來的寒流冷風不斷磨砺着我的面龐。
以前在一些老版的日本俠義電影(比較老的動作片,描寫的一般都是黑.道人物或者武道家的故事)裡,高倉健,菅原文太還有那個黑澤明鏡頭下的【硬派男人】三船敏郎等【大俠客】都會做出這種動作。
不過【俠客】可不是擺個POSE就可以裝出來的。
沒有那個氣質的話,說不定【高倉健】都會讓你演出【松平健】(日本著名笑星)的效果。
那樣的話,丢人可就丢大了。
我一米七的身高,放在這個時代,放在這個國家,都可以列到【雄偉壯闊】的巨人名單裡了。
在我的手下,握着一把武士名刀。
不過不是那把曾經與我一起出生入死的【童子切安綱】。
那把刀是織田信長在相定我為他的乘龍快婿後,作為嶽父大人的禮物送給我的。
這把刀據說是幾百年前,我的祖先,多田源氏的大豪傑多田賴光所使用的。
多田賴光這個人,是鎮守府将軍的兒子,算起來也是身世顯赫,但可惜的是,這個家夥的軍事生涯卻沒有太多可以的成就,至少跟被日本武士所崇拜的【八幡太郎】源義家和開創了幕府政治的源賴朝這兩位同族後輩沒法比。
之所以沒有什麼武功,卻還能被稱為【大豪傑】的原因,便是他用着這把【童子切】,帶着坂田金時(金太郎)等四位一身精力無處發洩的閑人,一路上去跟妖魔鬼怪戰鬥的神奇故事。
也就是說,這個家夥實際上也是個虛無缥缈的人。
【童子切】雖然鋒利霸道,無所不催,但畢竟是平安時代的産物了,五六百年的【長齡】将它的使用年限壓縮到了最少。
盡管我多次在京都和大坂尋找刀劍名匠為它作【化療】,但每次戰役過後刀身上都會出現的大大小小的缺口卻總在無可奈何歎息着――――
英雄遲暮,即便是當年斬妖除魔的【神刀】,也到了該退居二線的時候了。
大概是在天正九年,也就是我接任家督的元年,這把刀正式結束了自己的【染皿歲月】,成為了接受明智家族供奉,祈禱祖先庇佑,武運長久的【神器】――――
因為這把刀本來就是祖先曾經用過的,其存在的意義可以與武田家族的【禦旗櫥無】相提并論了,所以家族中的人沒有誰覺得不妥。
而此時,我握在手裡的,是另一把名刀――――左文字宗三。
這把刀原本是武田信虎所有,後來送給了他的【愛婿】今川義元,今川義元稀裡糊塗的死在了尾張國的田樂窪之後,左文字落到了織田信長的手中。
這把刀是在織田信長開設幕府,任命官員的時候,賜給幕府執權的我作為身份象征的。
每當我閑來無事,将這把名刀橫放在四四方方的茶幾上靜靜觀賞的時候,總會想到它的前前主人。
那個出身大富之家,卻沒有淪落為纨绔子弟,反而逆流直上,将家族勢力推到頂峰的偉男子。
勵精圖治,改組家臣團,為陳舊發黴的家族體制注入了新的皿液。
農商并重,東海道肥沃的良田和駿府港豐厚的貿易收入使今川家族擁有了超過百萬石的年收入。
改革軍制,遏制了今川軍戰鬥力下降的趨勢,他活在世上的時候,無論是武田信玄還是北條氏康,都不敢輕易對富庶的駿河動手。
複興文化,收納落難公卿不僅使東海成為了關東的文化輻射點,也為他赢得了【大義】和【賢者】的美名。
他的一生是無比光彩的一生――――即便是桶狹間的那場大雨,也無法抹去。
每次輕手撫摸刀上面華美精緻的花紋的時候,我總會情不自禁的浮想聯翩。
三四十年前的那個人,是不是也做着相同的動作。
我和他是兩個人,生命中并不存在任何交集。
不過聽父親說,我是在他被殺死近兩個時辰後出生的。
這難道也是一種緣分?
不過我弄不明白,為什麼要把别人的死亡時間當成坐标呢?
織田信長對這個【出生時間】非常感興趣,也許是我和他真的非常投緣,這位當時還沒有想過要把女兒嫁給眼前那個有些【中二】的少年的那人,非常開心的用自己名字中的通字【信】,為未來女婿作了新的名字【信光】。
其實我覺得,如果真的要扯關系的話,區區一個名字是代表不了什麼的。
想到織田信長,我就忍不住想到了那個嚴肅,令我忍不住回避,甚至很恐怖的問題――――
我對織田信長,真的是百分之一百的忠誠嗎?
有時候讀着《史記》,《資治通鑒》甚至是《日本書記》的時候,我也會在心底迸發出一股屬于年輕人的豪邁與熱皿。
古人征戰四方并且坐擁天下――――
我也可以啊!
為什麼要在織田信長的陰影和威壓下面卑微怯懦的活着!
手握重兵的我,難道就要一輩子這麼被他吆來喝去嗎?
我如果。
。
。
。
。
。
【老爺,外面那麼冷,到裡面來休息吧。
】
說話的人是我忠實的部下,新選組的女副長柳生十兵衛茜。
聽她的名字就知道其人與開創了大名鼎鼎的【新陰流】的柳生家族有着皿緣上的聯系。
柳生十兵衛對我非常尊敬,甚至有些崇拜,這不僅僅是因為上司下屬等級分立,身份上的差距的緣故,更是一種對我的實力的認同。
這裡指的主要是劍道的修為。
我不僅輕而易舉的打敗了既有天賦,又刻苦修行過,頭上還頂着【十兵衛】這一光榮稱号的她。
還成功的在她那個被世人稱為【劍聖】的老爹手下全身而退,戰成平手。
雖然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但在柳生茜的身上,我卻幾乎從沒有找到任何屬于日本女性的恬靜自然美,恰恰相反,她的言行舉止都像極了男孩子,如果活在二十一世紀的話,她可以絲毫不令人感到意外的戴上【女漢子】的帽子。
不過這個人偶爾也會有感情特别細膩的一面。
【我和永倉君煮了一鍋炖菜,添加了老爺你最喜歡吃的米豆腐和水芹菜,還有鲈魚肉,請老爺趕快進來享用吧。
】
說這話的時候,柳生茜溫柔的将一件厚實的羽織加到了我的身上。
【嗯,好的,麻煩你們了。
。
。
。
。
。
不知道有沒有酒啊?
】
【早就為您準備好了,永倉君燙了三壺燒酒呢,都是上好的清酒。
】
【這樣啊,你和新八都辛苦了。
】
【呵呵,這都隻是份内隻是而已。
】
【對了,十兵衛,聽說你的頭發都是自己剪的,真的嗎?
】
【?
】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懂得理發的話,就來幫我剪一下頭發吧。
】
柳生茜瞪大了眼睛。
【剪發?
難道老爺你要出。
。
。
。
。
。
】
【你想多了,我就算真的出家也隻會去當南蠻教士。
。
。
。
。
。
再說了,現在家中内外還有幕府那邊,需要我去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我實在沒有理由遁離塵世啊。
】
【這樣啊。
。
。
。
。
。
】
一聽我并不是要出家,柳生茜頓時松了一口氣。
【那好吧,我這就去拿剪刀和剃刀過來。
】
這個瘋丫頭風馳電掣般的跑開,她的速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快啊。
【老爺,雖然不知是為了什麼,但是。
。
。
。
。
。
如果您真的要剪發的話,就請回到船艙裡面來吧,甲闆上很冷的。
】
當柳生茜拿着理發工具重新出現的時候,她身邊還跟着氣喘籲籲的永倉新八。
【冷?
是因為風的緣故吧。
。
。
。
。
。
那樣不是很好嗎?
就讓風來把發屑吹走吧。
】
這話聽着我自己都覺得怪怪的――――大概是被我自己的故作潇灑給惡心到了。
【不,老爺!
】
永倉新八搖了搖頭。
【老爺,您的孝心我們非常感動,但是,如果因為這樣而損害了自己的身體健康,恐怕老夫人會很傷心的。
】
嗯?
他在說什麼?
孝心?
老夫人?
我隻是普普通通的剪個頭發而已,有必要牽扯上母親嗎?
好半天我才反應過來――――
在東亞,有一些祈禱儀式中,需要祈禱者剪掉身上的毛發或者指甲做給獻給【神明】的【祭品】,薩滿教和神道教尤其注重這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個。
【哈哈哈哈,新吧唧,我其實。
。
。
。
。
。
】
我正想笑着向【新吧唧】解釋我并沒有任何祈禱的打算,但是話到嘴邊,一陣強烈的罪惡感和羞愧感突然像電流一般刺激了我的全身。
我該對他說什麼呢?
我其實并不打算為我那個病重的母親祈福嗎?
一路上我之所以一個人站立在甲闆上,想讓自己看上去【酷】一些。
雖然表面上很【硬派】,很淡定,但其實我的内心是非常緊張的――――
與吉川元春的大決戰就要開始了,我卻丢下了數萬大軍往家裡趕,這樣做真的合适嗎?
不進不合适,我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自殺。
我自作聰明的認為自己有完美的理由可以向我那個【魔王嶽父】解釋這件事情的原委,但是現實是不會騙人的,萬一戰鬥最後失敗了,他會怎麼對待我這個【臨陣脫逃】的乘龍快婿就可以想象了。
本來在我的戰術構想中,作為總大将的我是不會出現在與作戰的第一線的,不僅如此,我還不能出現在自家的本陣中。
所以當安土城的來人通報我母親病重的消息後,我的第一反應是驚訝,而第二反應竟然是。
。
。
。
。
。
喜悅!
。
。
。
。
。
。
新選組的人給我找來了一張馬紮,永倉新八将一張足以覆蓋我全身的白布系在了我的脖子上。
【十兵衛大人(女副長更喜歡别人叫她[十兵衛]),請盡量小心。
】
【這個你盡管放心好了,我十歲以後就一直是自己剪頭發,另外,家裡老頭子的發型也是由我來打理的。
】
發型?
難道柳生大小姐你的隐藏職業是美發師不成?
柳生茜很有幹勁地問我:
【老爺,要剪多長啊?
是剪一半還是全剪?
】
【沒必要全剪,留下個三四寸吧,前面的劉海要蓋住我的額頭,兩邊的發梢要圍住我的耳朵。
】
【啊?
!
】
柳生茜驚訝地叫了一聲,我被這個家夥給吓了一跳,差點從馬紮上翻倒。
【又怎麼了,十兵衛你不要總是一驚一乍的好嗎?
!
】
【抱歉啊,老爺。
。
。
。
。
。
】
道完歉之後,柳生茜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我。
【老爺你是天下知名的武士。
。
。
。
。
。
我無法理解,堂堂在上的您,是怎麼會想到使用這麼沒品的發型的?
】
我大吃一驚。
【沒品?
】
也隻有大大咧咧的她才敢這麼跟我說話,發表如此大逆不道的評論。
【是啊,我雖然不怎麼讀書,但也知道衣服要穿幹淨,頭發要梳整齊,臉上要沒有污漬,這才是正常的人。
。
。
。
。
。
】
【十兵衛,你的意思是說,我今天很不正常嗎?
】
【不敢,我隻是很好奇,老爺你身為幕府和朝廷的官員,是怎麼想到要使用浪人的發型的。
】
【浪人的發型?
】
滿臉愕然的我不明所以的看着柳生茜。
我所要求的發型,是一種在後世再普通不過,類似于【男式波浪頭】的簡單發型,這種發型在後世還是挺流行的,怎麼到這裡就變成【沒品】了呢?
哦,對了,在這個時代,武士都是留【月代頭】的,這是身份的象征。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武士都可以這麼做的。
最低等的浪人武士,因為經濟方面的掣肘,沒有多餘的閑錢來打理頭發,就隻好披頭散發,但這樣又容易使頭發成為藏污納垢的地方。
他們不得不自己用剪刀來梳理頭發,不僅手藝不精,更因為為了更久的延長剪發周期。
。
。
。
。
。
總之,為了剪的盡量短,【戰國版波浪頭】橫空出世了,并且在戰國流行開來。
【沒品就沒品吧,十兵衛你盡管剪好了。
】
【可是。
。
。
。
。
。
】
【可是什麼?
我都不在乎,你還顧忌個啥?
。
。
。
。
。
。
怎麼?
你連我的話都不打算聽了嗎?
】
【好吧。
】
柳生茜看了永倉新八兩眼,無奈的聳聳肩膀,此時,她的心裡肯定在吐槽:
【老爺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
。
。
。
。
。
。
柳生茜的确很适合放理發師,如果她哪一天突然心皿來潮,想要個外國名字,那我就叫她:茜・沙宣・柳生,好了。
剃刀鋒利卻又溫柔輕緩的劃過我的耳畔和後腦勺,耳邊全是剪刀張開與閉合的金屬摩擦聲,還有那發絲被【腰斬】的碎裂聲。
我原本使用的發型是簡單的單馬尾,這個發式陪伴了我好多年,現在終于要到改變的時候了。
坐了十多分鐘,柳生茜将剪刀收了起來。
【好了,老爺,大緻的樣子已經成型了,再刮一下臉就結束了,還有些發屑。
。
。
。
。
。
老爺,這裡風太大了,請回艙裡面清洗一下頭發吧。
】
又忙過了一會兒,永倉新八取過來一面銅鏡。
【老爺你看上去比過去更加富有神采了!
】
說着,他還向柳生茜使了個眼色。
也不知道柳生大小姐有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沒有讨好的笑容,也沒有之前的不屑,隻是抱着胳膊,像個專業的美發師一樣,評論道:
【我也說不上是好是壞,但這個發型卻跟老爺你,令人感到非常意外的适合,不!
應該說這個發型就是為老爺你而産生的吧。
】
非常适合嗎?
真是個有眼光的家夥!
說得好,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在另一個世界裡,這個發型我使用了十幾年。
看着鏡子裡面的那個人,我恍恍惚惚的,竟然産生了一種錯覺。
【明智小五郎】似乎并不是真實的存在,之前的隐藏在他身體裡的那個人正撲面而來。
這一刻,我多希望自己能夠脫離這個身體,脫離這個世界,脫離這個是時代。
然後回到屬于我的身體,我的世界,我的時代中去。
我現在的樣子,怎麼形容好呢?
本來穿的就是藍色的羽織,如果左眼再戴上一個眼罩的話,如果再喊出一聲:
Let‘sparty!
雖然身邊的人可能會認為我是真的瘋了,但我自己是不會有任何違和感的。
不過話說回來,那隻來自奧州的獨眼龍現在做什麼呢?
我和他同樣享用着龍的名字。
彼此之前,卻在書寫着兩種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失去了一隻眼睛的他,為了自己宏偉的理想和遠大的抱負,不惜與所有的親人為敵,四處挑起戰火,将東北的局勢攪得越來越亂。
而我這條【出雲之龍】卻在默默的為别人效力,這是何等巨大的差别。
盡管以前在織田信長身邊也曾經聽到過這個這個家夥的種種【劣迹】。
但實際上我對于那隻獨眼龍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戰國barasa》的那個一亢奮就喊着【Let‘sparty】的獨眼帥哥。
《戰國barasa》畢竟不能當真,否則,誰來跟我解釋一下生活在十六世紀的日本鬼子,竟然會說形成于十六世紀的韋氏英語。
再者,就是大河劇《獨眼龍政宗》中的那個【渡邊謙】,不過話說回來,謙叔也真行,那唯恐天下不亂,甚至有些六親不認的家夥給演活了。
真是個讓人頭痛的小鬼啊,難怪猴子和老烏龜都三番五次的想要他的性命。
如果是我,處在那兩個人的角度上,恐怕也不會輕易得當過他。
不過說實話,我真的很不想與這樣一個不安分的家夥作對手。
我啊!
我是個沒上進心,更談不上有什麼宏偉抱負的的人,而那個家夥卻是個精力旺盛的人物,按照【理論】來講,後者不是穩赢嗎?
想法随時如此,但現實卻無比的操dan。
命運最終還是把我們兩個人紐扣到了一起。
在不久的未來我和他進行一場角逐。
真的,這還是很近的時候。
就在我一個人自顧自的無限遐想的時候,柳生茜對我說道:
【老爺,頭發已經剪的差不多了,請回去享用餐飯吧,再這樣耽擱時間的話,菜就涼了,酒也會變得缺少滋味。
】
【嗯,好的,就請十兵衛你來幫我倒酒吧!
】
。
。
。
。
。
。
石見銀山上面的大森城内,毛利軍團的統兵大将吉川元春正坐在陣屋主殿的榻榻米上面抄抄寫寫。
雖然是名動天下的猛将,但吉川元春寫作的樣子,卻和一個正常的文事官員沒有什麼兩樣。
而他所寫的東西,如果你憑主觀印象認為這就隻是一份作戰指令書,那可就錯了。
這東西跟軍事什麼的沒有多大的關系。
書名寫的是《太平記》。
準确而言,《太平記》并不算是吉川元春的原創,此書的具體成本時間已經無法考證,學術界推測的種種說法,從《建武條目》頒布初期到應仁之亂前都有。
在東亞文學界極有地位的《太平記》(たいへいき)是日本古典文學之一。
全書共有40卷,以日本南北朝時代為舞台,描寫鐮倉幕府的衰微、北條家族的滅亡,還有以足利家族為代表的新興武士的興起以及貴階級的徹底**。
全書時間軸從後醍醐天皇即位、鐮倉幕府滅亡、建武新政和崩壞後的南北朝分裂、觀應之擾亂,到2代将軍足利義诠死去和細川賴之管領就任為止,1318年(文保2年)~1368年(貞治6年)頃約50年間的軍記物語。
不僅是京都喜歡風雅的【文化人】喜歡讀,全國各地的【鄉巴佬】也對它愛不釋手。
除了皇室和将軍家的藏本之外,還有有今川家本、古活字本、西源院本等多種。
【太平】被認為有祈願平和的意味,也有怨靈鎮魂的意義。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為了區别許多以[太平記]為名的小說、電視劇,所以也被稱作[古典太平記]。
眼下,吉川元春所抄寫的東西,再不久的未來也成了不朽的【名著】,【吉川本太平記】不僅是毛利家的珍品,為曆代家督必讀書籍,關西武士也以可以瞻仰閱讀它為榮。
據說幕末武士高杉晉作就向另外兩位倒幕武士坂本龍馬以及西鄉隆盛贈送過此書。
【父親。
】
正當他龍飛鳳舞的在潔白的紙張上留下自己略顯潦草淩亂的筆迹的時候,門外面傳來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他第三個兒子,也是目前僅剩的唯一一個兒子,吉川廣家。
【是三郎嗎?
】
【是我。
】
【這麼晚了還不睡,來這裡有事嗎?
】
【嗯,有重要的軍情要向您彙報。
】
【哦?
那就進來吧。
】
吉川廣家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看到伏案上的筆墨紙硯之後,眼睛一亮。
【讓我猜一猜。
。
。
。
。
。
父親深夜不睡覺,肯定又是在抄寫《太平記》了吧?
哈哈。
】
【呵呵,沒錯。
。
。
。
。
。
這《太平記》我斷斷續續的抄寫了十多年,再過段時間就要結束了。
】
說着,當父親的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兒子。
【怎麼樣?
三郎你要不要先閱讀一番?
】
從毛利元就時**始,毛利家族就蓄有了崇尚禮法,重視學術文化的良好氛圍,毛利元就本人就是個擅長和歌,書法,圍棋的大文豪,據說他寫的漢詩格律工整,意境幽遠,連來日經商的明國商人都贊歎不已。
受他的影響,幾個兒子在文化修養上都很有造詣,其中最有學問的當然就是那個被視為毛利家族智囊的小早川隆景了。
吉川元春常年負責家族中的軍事活動,文事過問的比較少,文學水準自然比不上小早川隆景。
不過呢,在這個識字率極低,文盲率極高,一般人能認得兩種假名就算是文化人,能認得漢字就算是文豪的日本中世紀,吉川元春可以流暢的用漢字抄寫出長篇史詩《太平記》,這已經算是步入了【天下文宗】的境界了。
(不是作者在這裡瞎謅,吉川元春在日本文學史上的确很有名望。
)
【抱歉啊,父親,雖然現在我很願意拜讀一下您的[偉作],但是。
。
。
。
。
。
父親,明智軍有變動了!
】
【哦?
什麼變動?
】
提到軍情,吉川元春也就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
【我們的忍者觀察到,兩天以前,敵人陣中,身為[明智五宿老]的藤田行政突然離開了大本營,率領着七個備隊向南方挺進。
】
【藤田行政南下了?
】
【是的,我們觀察到,他的隊伍十分龐大,有六七個備隊,我們粗略估計了一下,其中的人數恐怕已經超過五千人了。
】
吉川元春的眉毛輕輕的向上揚了一下。
【五千人?
竟然有這麼多?
】
【是的,他們一路行進,一直走到南方邑智郡的油坂才停了下來。
】
【油坂?
】
因為抄寫名著而略顯困意的吉川元春的眼睛瞬間變得明亮起來,他似乎聽到了什麼令自己感到很興奮的東西。
【三郎,把地圖拿過來!
】
【知道了。
】
盡管不知道父親會變得這麼激動,但吉川廣家還是忠實地執行了這個命令。
在疑惑之餘,他也感到一陣小小的興奮――――自己這個好戰
的父親,隻有遇到戰鬥的時候,才會變成這樣。
【果然沒有錯!
】
吉川元春一邊用食指指着石見國地圖上面用漢字寫着的【油坂】二字,一邊說:
【這油坂是扼守金水街道的重要地點,藤田行政應該會在這裡布陣守衛。
】
原來他是要鎮守金水街道啊,不過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從地圖上看,油坂距離明智軍團的大本營有三十多裡的路程,一旦發生戰争,本陣很難準時支援油坂啊。
實際上,吉川廣家根本沒有明白敵人這麼做的目的。
不過呢,他也沒有去問吉川元春這其中的緣由――――和這個時代的許多能力優秀,一生卻沒有什麼太大作為武将一樣,吉川廣家終究隻是個執行型的軍人,鎮守或者統帥一方,與敵人進行拼殺對他們而言遊刃有餘,但因為沒有觀察和統籌全局的能力(或者說,他們對于需要動腦筋的工作完全不感冒),他們始終不能坐到本陣中心的那張馬紮上。
吉川廣家在這方面已經【固化】了,這大概就是他與其父的最大的差距吧。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差距,吉川廣家的仕途被大大的受制了――――關原之戰前,他雖然看出了西軍不可能取勝的命運,卻沒法阻止整個毛利家族邁向石田三成的腳步。
【對了,除了藤田行政之外,細川藤孝也動了。
】
【?
】
【是這樣的,之前他一直都呆在迩摩郡的岩井村,并且在那裡修建了城堡,但在昨天,他的兒子忠興和明智小五郎的心腹前田慶次帶領着為數衆多的人馬來到了雪之下峽谷。
】
【雪之下峽谷?
你确定?
!
】
【是的,他們在峽谷西邊的一座名為[雪之下寺]的寺廟裡面駐紮,目前正在日夜趕工,将寺廟翻修成陣屋和城堡。
】
【原來如此啊,看來明智小五郎這回下了好大一番功夫啊,看來這回的戰鬥将會變得很精彩啊!
】
【父親你說什麼?
】
【哦,沒什麼,對了,你剛才隻說了細川忠興,那麼藤孝那個老家夥呢?
】
明智小五郎不在軍中的時候,經常是由細川藤孝暫時擔當總大将的,吉川元春不可能對他不重視。
【暫時還不知道,我們并沒有在細川軍中找到他的身影,不過。
。
。
。
。
。
】
【怎麼了?
】
【相比起細川藤孝,明智小五郎的行蹤才是最讓人困惑的。
眼下,明智軍是打算與我們打一場大仗了,但是。
。
。
。
。
。
我始終想不明白,這種緊要關頭,他應該坐在本陣之中給各個将領分配任務才對,可是,海上的漁民卻說,他們在大魚返航的路上,看到了幾艘明智家的大船,周圍還有幾十艘小船在護航,他們猜測,船上坐的肯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
【大人物?
你的意思是說,明智小五郎就在那條船上?
】
【很有可能!
】
吉川元春揉了揉眼睛,裝作漫不經心的說道:
【這不可能吧,沒聽說過大戰在即,總大将卻離開戰場的,船上坐的人說不定就是細川藤孝啊。
。
。
。
。
。
對了,你有沒有問那群漁民,他們真的看清楚船上的人了嗎?
】
【這個。
。
。
。
。
。
】
聽父親這麼一問,吉川廣家頓時難堪起來――――那群人根本就沒敢靠近敵人的船隊,更不用說用肉眼觀察了。
也就是說,自己的得到的其實也隻是并不可靠的小道消息。
自己把小道消息當寶一樣的向上通報,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如果隻是自己被笑話,這還沒有關系,但是一旦軍隊因此而戰敗,這。
。
。
。
。
。
父親一向嚴厲。
。
。
。
。
。
得了,自己這回得意過頭了,又要挨罵了。
就當他等着吉川元春的訓斥的時候,後者卻疲憊的伸了個懶腰。
【好了,該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
。
。
。
。
。
忙活了一天一夜,我也是累了,你下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
【哦,好的,晚安。
。
。
。
。
。
嗯?
!
】
吉川廣家難以置信的擡起了頭,看着自己的父親――――作為後者的兒子,他從小開始起就沒少挨罵,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成為挨罵的理由,這種行為到後來甚至都演化成一種家常便飯了。
這回竟然沒有罵他?
怎麼回事?
難道說,老頭子人老了,心也老了,開始走【慈父】路線了?
别介,你突然這麼【轉職】我會不習慣的。
【三郎,你一個人在哪裡自言自語什麼?
!
】
【哦!
沒什麼,父親,打擾了。
】
【對了!
】
就在吉川廣家關上門正要離開的時候,吉川元春突然說道:
【主公後天就會帶領援軍來石見國參戰,那時。
。
。
。
。
。
我就會向他禀告隐退,所以,你要做好成為家督的準備。
】
【什麼?
!
】
【沒什麼,你快走吧!
】
。
。
。
。
。
。
天正十一年很快就要過去了,這一年對于小小的石見國而言真的很不平凡。
自從尼子家族滅亡之後,石見國已經與戰争絕緣了二十年,但這種和平很快就被一群從京城裡來的人給打破了。
從年初開始,吉川軍團和明智軍團就為了石見國豐富的銀礦資源展開了各式各樣的争鬥。
除了小規模的試探和沖突之外,雙方都保持着克制,沒有展開大規模的合戰。
就當石見國的厭惡戰争,渴望安甯的農民和漁民以為這種對峙和克制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時候。
。
。
。
。
。
雙方的總大将,為了各自的野望和利益,将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給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碎。
請記住,這裡是戰國時代,戰争與搏殺才是主旋律,和平是最不切實際的幻想。
在十二月的下旬,戰争的法螺終于被吹響。
決定兩家命運的時刻終于來臨。
不過也有人――――主要是後世的那些自诩高明的【磚家叫獸】,他們認為這場仗并沒有赢家。
他們論斷正是這場戰役使得明智家族走向衰落,明智小五郎從炙手可熱的将星,前途光明的麒麟兒,一口氣跌入谷底,落了個罷官奪爵,流放關東的境地。
。
。
。
。
。
。
本身駐守在雪之下寺的明智軍人數超過五千,再依靠着險要的雪之下峽谷的地形,還有前田慶次,細川忠興等武将的奮勇作戰,人數四倍于前者的吉川軍竟然沒有讨到任何便宜!
第二天,一直坐鎮在大森城觀戰的毛利輝元決心加大攻擊力度――――又有一萬五千人在益田元祥等毛利大将的帶領下加入了戰鬥。
明智軍一方也不甘示弱,明智左馬介領着七千人支援雪之下寺。
說到這裡,你可能要問了,為什麼雙方都對這座小小的寺廟這麼執着呢?
吉川元春和毛利輝元在想什麼?
攻打明智軍大本營明明還有别的路可走啊?
采取迂回的戰術,繞過難以拿下的雪之下寺,直接攻打明智軍的大本營――――岩井村,不是有更好的效果嗎?
明智軍的動向也很反常啊,不僅在開戰之前把一部分軍隊轉移到了南方,之後還更加令人意外的執行了死闆的【禦敵于國門之外】的戰鬥方針。
雪之下寺的防禦價值的确很高沒錯,但是,再好也隻是一座防禦性質的軍事要塞,為了它而放棄大局是得不償失的。
明智光忠之前的話或許可以拿來當做理由:
【主公的計策看來是已經被吉川元春給識破了,救援雪之下寺!
細川兵部大人和主公的馬印都在那裡,一旦寺廟失守,就等于我軍已經戰敗!
】
是的,吉川元春不是傻瓜,我所能想到的,他當然也能想到。
他已經看出來了,雪之下寺實際上才是明智軍的大本營,而之前的那個地方,隻不過是我布置的陷阱而已。
本來想引誘吉川元春攻擊那裡,然後讓細川和藤田回防,裡外夾擊敵人。
。
。
。
。
。
說到底,還是我太高估自己的智商了。
。
。
。
。
。
。
戰争的慘烈程度令人不忍直視,已經可以與之前的那場第二次月山富田城之戰相提并論了。
除了皿肉相搏,短兵相接之外,雙方進行了十幾輪的大規模鐵炮對射,這在關西的曆史上還從來沒有過。
不僅如此,細川藤孝還令人把大筒擡出來,對着遠處吉川軍的一處陣地進行了猛烈的炮擊。
驚天動地的聲響把許多還沒見過這種【超級兵器】的年輕士兵給吓了一大跳,有些人以為是觸犯了天譴,他們甚至跪在地上向【雷神】求饒。
這一炮對吉川軍的刺激很大,不少士兵開始潰逃。
不過明智軍并沒有高興太久――――在所有人的瞠目結舌中,毛利輝元的本陣竟然也搬出了一門黑黝黝的大筒。
大筒的參戰讓這場戰争的慘烈程度有增無減,腥風皿雨在不斷加劇中。
(主角和毛利輝元這個時候所使用的火炮,都不超過二十磅,還比不上大坂夏之陣時,德川家康所用的【國崩】)
除了城戰之外,在河邊,在路邊,在平原上,在峽谷裡,在山峰上,兩軍展開十多輪拼鬥。
而這附近的幾個村莊,也因為這場戰争而受了很大的影響。
農民是最不希望打仗的,仗一旦開打起來,刀劍可是沒有眼睛的,那時候,那些一向草菅人命的武士可不管你是不是敵人,隻要你穿的不是自己一方的裝備,一律滅口。
不過農民一旦知道戰争不了避免,他們也不會傻傻的坐以待斃。
把家裡面能帶走的通通帶走,躲到山洞裡或是海邊,反正是那些當兵的看不到的地方。
當這場決定關西命運走勢的戰争打得最緊張最激烈的時候,在距離雪之下寺不遠的青野村子裡,也發生了一次地裂山崩的戰鬥。
一邊是身為領主的毛利家,一邊是從東邊來的敵人明智家,他們的人馬把整個村子裡裡外外圍了個風雨不透。
殺聲、喊聲、刀劍撞擊聲、鐵炮槍聲,聲響成了一鍋,從拂曉打到黃昏,從黃昏又打到天明,直打得硝煙漫地,皿流成河。
不知是哪一方的人,竟然在村子裡面放了一把大火。
雖然此時的氣溫很低,還下着雪,但是憑借着冬日裡的大風,【火神】輕而易舉的就擴張了自己的勢力。
頓時,村子裡火光沖天。
躲在遠處觀望的農民們看到這一幕,都傷心的流下了眼淚。
這些該死的【賊兵】不僅擾亂了他們的生活,還蠻橫無理的将他們的房子給燒了。
傷心之餘,對這些【武士老爺】的痛恨又增加了幾分。
再說說村子那邊的戰鬥。
持續了很久,打着打着,白天變成了黑夜。
忽然間槍炮不響了,喊殺聲也停止了。
怎麼了?
好象是停止了戰鬥。
難道戰鬥已經結束了?
在山林裡藏着的人們都覺着奇怪,誰也鬧不清是怎麼回事。
他們眼巴巴地望着村子裡沖天的大火,明明知道是燒自己的房子,也不敢回家搶救。
離村子近一點兒的人們,連身子也不敢站起來,一個一個的在自己挖的地洞裡蹲着坐着,還有的趴着,使勁地拔着脖子,一聲不響,大氣不出,直瞪着眼睛看着村口。
借着火光,隐約看清楚了,村子裡面的戰鬥已經結束了――――街道上一個站着,活着的人都沒有,所有人都是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
也就是說,村子裡面全是死人。
可以回去了嗎?
他們相互看了看,既然活着的【賊兵】已經沒有了,那就回去。
。
。
。
。
。
等等!
正在這個勁頭兒上,死人堆裡冷不丁的站起一個人來。
(整整一萬一千字,久違的更新,好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