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衆人齊齊下跪，伊達輝宗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
雖然退位這麼長時間，但依舊這麼受人愛戴，是一件令人很欣慰的事情，但這種欣慰對于伊達輝宗而言，明顯是已經過時并且多餘的了。
伊達輝宗作為父親，更希望家臣們能把對自己的愛戴，都轉移到伊達政宗的身上，他才是真正的伊達家主。
【大家都起來吧，左月、不入（遠藤基信實際上已經出家，發号為[不入齋]），還有你們大家，都起來吧，大家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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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
您要是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就跪在地上不起來，一直到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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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達輝宗搖搖頭，苦笑着說道：
【大家的想法我都知道，回頭我會去和政宗說的，但是，請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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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現在的局勢，不是您來勸導就有用的，隻有等您回到家族族長的位置上來，才能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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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就不明白了，我已經不是主公了，你們為什麼還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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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在我們的心中，從來就沒有忘記您的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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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們這是在逼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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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伊達政宗的心裡又何嘗好受。
他在明知道環境不利于自己的情況下，仍然堅持要打這一仗，抱的就是賭博的心理，如果這一戰可以勝利，那麼無論是财政危機還是家臣對他的信任危機，都會不複存在，甚至就連一向看不起他的母親，也會重新審視他的實力，知道自己的兒子并不是一個隻會空口說大話的獨眼小子。
但是現在看起來，這一切終究隻是碎夢了，車懸陣的突然出現。
讓伊達軍沒有任何抵抗之力，之前曾經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兵力優勢，轉眼間都消失如煙。
伊達政宗來到了戰場前線，看到上杉軍在不斷碾壓自己的子弟兵。
後者在成群結隊的倒下，心痛的不得了。
心痛之餘，一種空虛感與失落感，也湧上了心頭。
自己這回真的失敗了，敵人的強大。
不是自己就可以體會的了。
不僅是這場戰鬥失敗了，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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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夢想統一天下的宏偉夢想也已經破滅！
伊達政宗捂了捂自己的眼罩，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往身後探了探頭，看到身後站着的，都是忠于自己的人，才松了一口氣。
但随即而來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冰冷。
自己今生都難得碰見的，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可以讓大家仰視自己的機會都全部破滅了！
難道我這一生。
都要被人瞧不起嗎？
前面講過，伊達政宗因為天生殘疾的關系，天生就有一種極度強烈的自卑感，這種自卑感，在其母親的冷漠深情之下，變得更加難以控制。
如果伊達政宗隻是一個平民百姓也就不算什麼了，但偏偏他是大名家的兒子，而且還是有着悠久曆史的伊達家族的繼承人。
高貴的身份與自卑的心理糅合到了一起，即變成了一種更加畸形的心理。
一方面伊達政宗極度驕傲，或者說是自負。
他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飛揚跋扈，一副自己有多了不起的樣子。
但另一方面，他又敏感的過分，隻要家臣一在他看不到的場所議論他。
他就會認為大家是在嘲笑他的獨眼，嘲笑他的醜陋。
盡管事實上并非如此，但仍舊給敏感多疑的伊達政宗造成了極大的痛苦，除了父親和師傅，還有片倉小十郎等人之外，他不相信所有人。
他甚至懷疑所有人都在輕視自己，無論家臣們對他有多麼的恭敬，他都會認為，這家臣們衣冠楚楚的禮貌下面，是咧開嘴放肆的嘲笑。
一想到這裡，他的痛苦與焦慮，就會加重一層。
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不願意正視我呢？
！
伊達政宗為什麼要奪取天下，這不僅僅是因為個人的野心，更是希望，通過号令天下的機會，讓自己的家臣好好看看，自己的獨眼主公，并不是一個廢物。
盡管事實上，沒有哪個家臣把他當做廢物，甚至一路上的南征北戰，不斷勝利，還讓許多人開始相信，他，伊達政宗是真正可以帶領伊達家主宰天下的人，伊達家幾代人的夢想，都會在他手中實現，他才是真正的中興之主。
如果伊達政宗是個心态正常的人的話，那麼他自然就可以看清楚家臣們早就已經認同了他的身份，即便是那些老臣，也隻是認為他缺乏治國經驗，并不是沒有才能，如果可以好好曆練的話，将來必成大器。
也就是說，除了伊達政宗自己心裡有毛病之外，他周圍的世界，都很正常。
隻可以，自卑又自負的伊達正宗，完全看不清楚這一切，他依舊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曾經想通過打敗織田信長的機會來獲取自己那強烈卻又脆弱的自尊心，但現在看來，戰敗的局面把他這一點小小的要求，都給吹散了。
伊達政宗現在心裡所想的，并不是如何挽回兵敗如山倒的局面，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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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大家不要再嘲笑已經戰敗的自己，以至于戰場上的形勢，他反倒沒有注意到了。
蓦然！
他突然大喝了一聲：
【我要殺光你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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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沖了出去。
對啊，隻要把這場仗給打赢，反敗為勝，自己的尊嚴不就可以保全了嗎！
哈哈哈，我怎麼可能輸呢？
我可是萬海上人的轉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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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達政宗實際上已經有些瘋癫了。
【主公！
等等我！
】
【大家跟上去！
保護主公！
】
身後的家臣和旗本急忙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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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後當人們再次談論起這場發生在天正十二年（一五八四年）夏天的的武海之戰時，依然會唏噓不已。
這場戰鬥将雄奧洲的伊達政宗給打回了圓形，織田信長本人雖然沒有親自趕赴戰場，但他的聲望，卻在他的家臣明智小五郎的力推之下，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這不僅僅隻是伊達家一個家族的戰敗，更是對整個東北的一次敲打。
此戰之後，比伊達家位置更加偏遠的葛西家、大崎家、南部家，甚至就連遠在北海道（北海道是明治時代的稱呼，當時應該還叫做【蝦夷】）的松前家。
也派人上京，向織田信長送上了朝賀的禮物。
幕府中，正在四國苦戰的南海道軍團，收到了這次勝利的極大感染。
士氣為之一振。
織田信長獲得的不止隻有聲望，後來，他接着把上杉家東遷的機會，完全控制了北陸的形勢。
這對幕府的統治輻射以及控制能力，無疑是有重大意義。
但是。
唯獨有一個人，付出了種種努力，卻沒有得到什麼賞賜，甚至還在不久之後差點遭到織田信長的處決，事後雖然得以赦免，但仍舊因此丢官罷爵，落了個流放他鄉的結局。
明智小五郎在《武州狂言》裡，比較含蓄的說道，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在當年的戰鬥中。
做出一些改變，或許那樣一來，事情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明智小五郎想說的【改變】到底是什麼，不言而喻。
但一切都沒有如果，武海之戰雖然沒有給作為戰勝方的明智小五郎帶來什麼物質上的好處，卻讓他的聲名無限增高，人們終于認可他，是一位軍略不輸于其父的兵法名家，這對他日後的種種機遇，都施加了巨大的影響。
這些都是後話。
再說說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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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有軍事家評論說，上杉軍在距離信濃川不遠的開闊地武海地界上,再次上演了一遍二十多年前的的川中島戰役。
稍有不同的是當年的武田信玄是在主力全被調走，完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不得已用鶴翼陣去對付上杉軍。
而今天的伊達政宗，卻是在兵力占優勢的情況下，正面沖刺，被上杉軍給殺了個潰不成軍。
車懸陣，這個複雜而又簡單的陣型，摧毀了武田信玄以及伊達政宗。
兩位名将，奪取天下的夢想。
結果當然是顯而易見的伊達軍鐵騎以大片的死屍再次證明了在同等數量下騎兵從正面沖鋒車懸陣是在找死，當年山本晴幸、武田信玄均無法破解的戰術，又豈是今天的伊達政宗可以了然的？
為此伊達政宗付出的不僅僅是近萬官兵的陣亡而是整場戰鬥的慘敗。
在幾次沖鋒都以失敗告終的情況下整個伊達軍的士氣一落千丈。
眼看着對面的伊達軍在上杉軍車懸陣的打擊下，各備隊開始倉皇撤退年輕的伊達政宗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恨意。
他自己的部隊如此輕易的就被上杉軍的步兵擊敗，更恨伊達軍懦弱的就此退卻。
但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今天他即便重新布置一次，結果同樣是凄慘的，除非他會不戰而退。
眼看作為武士的家臣們在上杉軍的槍炮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這讓自小就信奉武士禮節的伊達政宗覺得自己的武士尊嚴遭受了沉重的打擊。
肉體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的脆弱，就算是依靠武士道的精神力量也不能改變這一事實。
這樣的想法不斷的在他腦中顯現。
上杉軍的車懸陣隻用了一天、僅僅隻是一天的時間就徹底打碎了伊達政宗作為武士的自傲與自信。
越想越不甘心的伊達政宗終于忍不住出了配刀大喝一聲帶着自己的親兵沖入了敵陣。
伊
達政宗身先士卒的舉動極大的鼓舞了伊達軍的士氣。
大批的旗本和家臣像野獸一般叫嚣着向對面的陣營沖去，毫不留情地砍殺着同為日本人的同胞。
混戰中揮舞着長刀的伊達政宗更是殺紅了眼，他的【斜月拱日盔】沾滿了皿。
他要用皿腥的殺戮向上杉軍證明自己的實力，向上杉軍證明武士的精神是多麼的強悍。
他們不怕死同樣也不會給對方以生機。
然而伊達政宗卻始終覺得自己身後的上杉軍在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的舉動有多麼的無聊以及無力，嘲笑自己的武士道精神，這對大局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改變。
他仿佛都已經看見了上杉軍将士那不屑的眼神。
每當他的腦中浮現這一情景他就越是瘋狂的砍殺着敵手。
自卑、不甘、憤恨就這樣被伊達政宗發洩在了皿腥的殺戮之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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