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随着陳旭前來參軍的三十幾人,如今都已經死去。
甚至,就連陳旭自己,也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是一個普通人,也畏懼死亡,但是他卻沒有把自己的畏懼放在臉上。
從頭到尾,他除了大罵張庸,一直都是一副不懼生死的樣子。
十幾人一個個死在陳旭面前,使他心中的仇恨達到了頂峰。
這些人全都信任、愛戴自己,自己帶給他們的卻不是榮譽,而是死亡。
不是在戰場上戰死,反而是滿懷冤屈而死。
這對陳旭的觸動很大,他雙目通紅,怨毒的看着張庸。
此時他若是能夠掙脫出去,必定會将其千刀萬剮,生食其肉。
典韋呆在一旁,惡狠狠地盯着張庸。
他不善言語,以往都是用拳頭說話,如今拳頭被束縛住,他隻好用眼睛表達情緒。
圍觀的百姓們,亦是滿臉失望的看着上面的天使。
這就是代表大漢威儀,代表天子的天使?
沒有公平,沒有公正,有的隻是蠻橫,隻是冤屈!
被衆人注目,而且是不懷好意的注目,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特别是陳旭怨恨的眼神,更是讓張庸感到心寒。
搖了搖頭,他在為自己的怯懦而感到羞愧。
如今的陳旭不過是案闆上的魚肉,有何懼之?
挺了挺兇膛,故意惡狠狠地看向陳旭。
調整心态之後的張庸,才發現陳旭的眼光不能殺人。
十幾個人被殺光,陳旭原本以為自己和典韋也會死去,卻不想張庸并沒有下令殺了兩人,反而是将兩人帶了下去。
卻說郡守府之中,兵曹掾史谄媚的對張庸說道:“陳旭那厮慣于收買人心,郡國兵現在大多都對他非常信服,我雖然仗着自己的官職,暫時安撫住了他們,卻還是怕他們嘩變。
”
現任兵曹掾史,是濮陽的一個大戶子弟。
當初吳豐死後,橋瑁手下并無懂得兵事之人。
況且像兵曹掾史這等職位,他雖然是一郡太守,卻也不能随意任免。
此人家中頗有錢财,而後又花錢買了這個官職。
橋瑁知道此人的家族與十常侍并無關系,倒也沒有太過注意。
畢竟,東郡勢力錯綜複雜,他隻能執掌大部分權力。
像當地的豪強大戶,他們一般都是中立,卻沒想到此人這次突然倒戈,幫助張庸控制住了郡中軍隊。
不得不說,陳旭曾經在東阿的所作所為,已經觸動了豪強們的利益,使得一部分人,對他産生不滿。
兵曹掾史的行動,就是一部分豪強們的授意。
對于此人,張庸倒也不敢過多得罪。
此人雖然不堪,卻代表了東郡一部分豪強勢力,這次若非他們相助,張庸肯定不能如此輕易掌控濮陽。
前些時間,他明面上開着宴會收刮錢财,其實隻是為了迷惑橋瑁、陳旭,給他們一個貪得無厭的印象,其實他早就開始與這些豪強相互勾結。
他收刮來的那些财物,也并不被這些人放在眼裡,隻當做是孝敬給張恭的。
這些豪強往往立場并不堅定,不管當權者是哪個,隻要不觸動他們的利益,他們便不會反對。
他們,是實實在在的投機者。
兵曹掾史并非代表着東郡所有豪強的态度,還是有一些人非常厭惡宦官。
但是,他們與其他豪強休戚與共,就算心中不願,也不會出言反對。
大漢除了皇權以外,還分為四個階層。
第一個階層是世族。
之所以稱之為世族,就是世代相傳為士族的意思。
例如汝南袁氏、弘農楊、颍川荀氏、河内司馬氏等等。
一個家族想要成為世族,不僅要祖上出過三公這樣的人物,而且每一代,族中都要有子弟位居高官。
這樣的家族,執掌整個朝廷的上層建築,是真正的貴族。
第二個階層是士族。
他們祖上要麼出過高官,要麼出過名滿天下的經學家。
這樣的家族,沒有世族的底蘊,但是卻遍布全國,數量遠遠超過世族。
橋瑁所在的橋氏,就是這樣的代表。
若是橋氏以後能再出現幾個高官,甚至是三公,經過幾代的發展,也會成為世族。
第三個階層是士人。
所謂士人,這個稱謂比較廣泛,多指個體。
一些祖上或許沒有出過高官,家境也不太好。
但是他們有學問,有名望,就會被人稱為士人。
這個階層良莠不齊,其中不乏程昱、陳宮這樣的大才。
但是,像那些世族以及士族,族中不見得都是有才能之人,這些人因為出身較好,也會被稱為士人。
可以說,士人是個被人尊敬的稱呼。
要麼本身有才能,要麼出身顯赫。
這些人要麼為官,要麼成為整個大漢官員的候選人。
對于陳旭而言,前兩個階層太過遙遠。
第三個階層雖然與宦官勢不兩立,然而他們看似龐大,但是分散到整個大漢帝國,卻顯得有些弱小。
因此,現在的陳旭,可以說得上是孤立無援。
第四個階層就是豪強。
豪強大多都是地方勢力,他們通過經商、務農甚至有些是搶劫聚斂财富。
他們家境富裕,在地方上擁有比較大的勢力。
這些豪強政治地位都不太高,也很少有功名。
其中劉備集團典型的就是簡雍,孫氏集團典型的就是魯肅。
這股勢力,可以說是四個階層最弱小、也最強大的勢力。
說他弱小,是因為他們的政治地位比較低;說他強大,是因為這股力量遍布全國,他們把持地方,就連地方官吏都要看他們臉色行事。
兵曹掾史雖然沒有什麼才能,卻是東郡豪強的代表,聽到此人說出他的擔憂,張庸低頭沉默不語。
半晌之後,他擡起頭,說道:“将軍可以把以前陳賊提拔起來的重要軍官,全部換掉你的心腹,我再将這段時間收攏的财物,全部貢獻出去。
這些兵卒看到财物,自然不會嘩變。
”
兵曹掾史聞言大喜,在他眼中,郡中義兵隻不過是一些賤民,若是能施舍一些财物,他們就會感激不盡。
三天過去了,這段時間,陳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已經奄奄一息。
典韋的情況比陳旭好一些,卻也好不到哪裡。
隻不過他身體太過強壯,因此狀态顯得比陳旭要好。
每一日,張庸都要前來查看陳旭、典韋受刑。
而且放出話來,隻要兩人求饒,他就不會繼續用刑。
但是回應他的,隻是兩雙仇恨的眼睛。
張庸剛從牢獄之中出來,正感到心煩,就看到兵曹掾史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
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張庸急忙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
兵曹掾史回答:“我奉天使之命,派人前往陳家村捉拿陳虎、陳靜,以及他們的家人。
卻不想,他們都離開了陳家村。
”
“這兩人在鄉中都有一些名聲,若是糾結亡命之徒來救這兩個賊人,恐怕不妙啊。
”
“為了以防夜長夢多,不如明日就将兩人斬首示衆?
”
張庸聞言,臉色難看,不悅的說到:“事發當天,我就讓你派人,前往陳家村捉拿賊寇,為何今日才來答複?
”
他的确曾經吩咐過兵曹掾史,前去陳家村捉拿陳靜等人,但是也并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此時看到兵曹掾史臉色,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兵曹掾史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說道:“天使明鑒,那陳家村人口衆多、民風彪悍,非同小可。
以往濮陽盜匪橫行之時,他們就修建邬堡,專門捉拿賊人前來領賞,使得賊人膽寒,不敢進犯陳家村。
”
“前幾天濮陽軍心不穩,我貿然前去捉拿賊人,一則,恐衆軍士未必會聽從調遣;二則,若是陳家村執意反抗,陳家村雖小,亦難攻克。
“
話點三分即可,兵曹掾史說的比較委婉。
張庸能被張恭收為義子,除了阿谀奉承的本事不凡以外,自身還是有些才能的,聞弦而知雅意。
先前濮陽不穩,義兵随時有可能嘩變,再讓他們去攻打陳家村,必定不會用命。
沉吟半晌,張庸說道:”如此,明日就将這兩人斬首示衆。
你一定要派遣心腹,維持城中秩序。
再讓人把守城門,莫給賊人可趁之機。
“
幾日折磨陳旭,張庸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了義父給他的使命。
想到陳旭的眼神,他也是有些不寒而栗。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盡快殺掉陳旭比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