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縣城,官兵疾行幾日以後,疲憊不堪地來到這裡。
他們發現黃巾軍如同上次那樣,對于城池隻是圍而不攻,每日大聲呐喊,捕捉官兵信使、斥候。
官兵們抵達信都,尚未休息好,就聽到黃巾軍圍困新河縣城之事。
事到如今,官兵們先是從臨平奔襲到信都,又從信都奔襲到新河。
長時間的急行軍,已經榨幹了官兵們所有的體力。
再加上官兵很久沒有打過勝仗,沒有繳獲到戰利品了。
所以,這段時間,官兵們的軍饷都沒有了着落。
一時間,官兵士卒們怨聲載道。
在寒冷的冬天,行軍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還是像他們這樣高強度、長時間的行軍,更是如此。
若非皇甫嵩在軍中威望很高,可能已經有士卒嘩變了。
皇甫嵩在營寨之中巡視着,他每到一處,滿腹牢騷的官兵就立刻閉上了嘴巴。
但是,皇甫嵩仍舊感到了深深的無奈。
他知道,若是再這樣下去,莫說擊敗黃巾軍,他所帶領的這支隊伍,也将會被拖垮。
一個偏将看到愁眉不展的皇甫嵩,一咬牙,說道:“将軍,賊軍現在都是騎兵,機動能力非常強。
若是我等一直這樣追趕,恐怕隻會疲于奔命。
”
“我等軍中尚有三千騎兵,不如先舍棄步卒,隻帶領三千精銳騎兵前去追趕賊人。
如此一來,賊人的速度優勢就已經喪失。
以我軍騎兵之精銳,消滅賊人三千僞騎兵,必定不在話下。
”
皇甫嵩聞言,沉默半晌,才幽幽答道:“你所言之事,我早已想過。
然,賊人統帥曾得橋公傳授兵法,并且橋公盛贊過其人。
”
“觀其用兵,如同天馬行空,不可揣度也。
若是我等隻以三千騎兵迎敵,兵力上将絲毫沒有占到優勢。
”
“但有失誤,悔之晚矣!
”
那員偏将有些不服氣地說道:“将軍為何長他人志氣,而滅自己威風?
将軍比之陳賊,猶如鸾鳳比于稚雞。
”
“陳賊何德何能,堪與将軍相提并論?
以将軍統兵之才,縱然隻帶三千騎兵,又何懼陳賊?
”
“若是不如此行事,盡起三軍追捕賊人,士卒疲于奔命而不得戰功,長此以往,衆人必然心生怨恨。
還請将軍三思!
”
皇甫嵩聞言,也不言語,隻是在心中暗暗歎息。
忽然有斥候來報,說是黃巾軍再次進入巨鹿郡境内,圍困巨鹿郡首府廮陶。
皇甫嵩沉思良久,進入大帳之内,向洛陽寫了一封書信。
信中寫道:黃巾賊雖然隻有三千騎兵,卻是漢室心腹大患。
我有兩策,可以滅賊,還請陛下抉擇。
第一策,從其他各地再次調遣三千騎兵,與末将帳下三千騎兵彙合。
以六千漢室精銳騎兵,剿滅賊人三千烏合之衆,将不在話下。
第二策,陛下可傳令冀州諸郡,遷當地豪強、富戶進入各個城池,堅壁清野。
賊軍糧草不得補充,不出半月,必定不攻自破。
寫完書信以後,皇甫嵩就讓人八百裡加急,星夜送往洛陽。
他自己卻點齊三軍,想要前往巨鹿郡救援廮陶。
卻不想,他的軍令傳下去以後,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士卒,紛紛有了異議。
衆人皆說:“我等一直奔襲,疲憊不堪,如何能夠再次行軍?
還請将軍垂憐,體恤我等。
”
就連不少偏将、校尉亦是說道:“賊人每次圍困城池,卻是隻圍不攻。
我等不妨先休整一段時間,待士卒們養精蓄銳完畢,再前往廮陶不遲。
”
皇甫嵩聽着衆人話,卻無言以對。
他雖然身為主将,但是這些士卒,都是從大漢各個地方調遣來的。
以前皇甫嵩連戰連勝,再加上他體恤士卒,才得到了士卒們的愛戴。
但是現在,官兵們來往奔襲,被折騰得怨聲載道。
若是皇甫嵩再次強行命令衆人奔襲廮陶,恐怕會引起士卒嘩變。
就在皇甫嵩猶疑不定的時候,一個士卒走到前面,大聲說道:“将軍,不是我等不願再次行軍,而是實在沒有力氣。
”
話畢,此人脫下自己的草鞋,擡起右腳說道:“将軍請看,我等連續奔襲,腳上早已磨出了水泡。
每次走路,都是奇痛無比。
”
而後,他又擡起自己的雙手,說道:“如今天寒地凍,我等手上大多都長出了凍瘡,紅腫、奇癢無比。
再如此下去,我等真的要支撐不住了。
”
“是啊,還請将軍體恤我等!
”
士卒們紛紛亮出手上的凍瘡,皇甫嵩見狀,雙目通紅。
最後,他聲音嘶啞的說道:“如此,就先在此地休整一番吧。
”
說完這句話,皇甫嵩就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萬歲,萬歲,将軍萬歲!
”
聽到要休整的消息,官兵們全都激動地大聲呐喊起來,就連那些軍中将官也不例外。
隻有皇甫嵩一人,憂慮地看着廮陶的方向。
兩日後,洛陽皇宮之内,漢靈帝拿着皇甫嵩的書信,大聲咆哮着:“皇甫嵩帳下有将近三萬大漢精銳,居然對付不了三千黃巾賊。
”
“還說什麼要增兵,要讓冀州各個郡縣堅壁清野,我看皇甫嵩是老糊塗了。
”
漢靈帝臉色漲得通紅。
以前,皇甫嵩面對數倍于己的黃巾軍,也都是勢如劈竹。
但是現在,巨鹿境内隻剩下三千黃巾賊,他卻束手束腳,被賊人牽着鼻子走。
聽到這個消息,他如何不生氣?
張讓站在漢靈帝的身後,立刻添油加醋地說道:“陛下說的正是,皇甫嵩帳下就有三千騎兵,卻不敢與賊人決戰。
每日帶着兩萬五千官兵疲于奔命,不知道耗費了國家的多少錢糧,卻仍舊寸功未立。
”
“以老奴之見,不如将皇甫嵩撤職查辦,另擇良将前去平叛。
”
漢靈帝瞥了張讓一眼,忽然說道:“我倒是聽說,那個黃巾賊人首領,本來是濮陽義軍首領,是被你等陷害,才被迫從賊,可有此事?
”
張讓聞言,渾身上下冷汗淋漓,他連忙跪在地上,說道:“陛下明鑒,這件事情真得不關老奴的事。
”
漢靈帝冷哼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雖然荒唐,并且看似昏庸,但是小瞧他的人,都會付出代價。
能夠讓宦官、外戚、世族在朝中形成三足鼎立的平衡之勢,能夠借着十常侍的手,為這個空虛的國庫增加收入。
這個皇帝,還是有他的過人之處。
他心中很明白,皇甫嵩是一代名将,若是連他都感到棘手,換成其他人前去平叛,恐怕更難勝利。
在他的江山受到威脅的時候,漢靈帝腦子非常清醒。
“咳咳咳!
”漢靈帝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張讓趕緊來到他的背後,輕輕拍打着靈帝的後背。
過了半晌,靈帝的咳嗽聲才停息。
但是他的心中卻憂慮無比:“朕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一定要趁早平定叛亂。
”
想到這裡,漢靈帝心中有些惆怅。
他身為大漢天子,看似風光無限,但是隻有坐到這個位置上以後,才知道其中的艱辛。
那些口上說忠于大漢的百官,卻拼命為自己的家族謀求私利。
這個帝國越來越虛弱,但是那些該死的大家族,卻越來越強盛。
帝國的錢糧,都集中在了這些蛆蟲手中。
想到這裡,漢靈帝的臉色有些猙獰,他在心中暗暗咆哮着:“朕就是要做一個昏君,這樣殺起人來不需要理由!
”
新河城,接到天子的聖旨,皇甫嵩臉色複雜。
其實,在他上書的時候,就早已料到這個結果。
但是當聖旨下來了之後,他心中仍是有些失落。
他的兩條建議,漢靈帝都沒有采納,隻是催促他速速平定叛亂。
再次征調騎兵,消耗的錢糧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大漢到了現在,真的已經虛弱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至于下令冀州郡縣堅壁清野,更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
先不說這樣做有些小題大做,若是果真如此行事,整個大漢明年不知會少掉多少賦稅。
那些該死的豪強、世族,他們又能找到機會,截留下來本來屬于大漢的錢糧。
皇甫嵩拿着聖旨,歎息一聲,輕聲說道:“罷了,罷了,現在也隻能調遣三千騎兵,與黃巾賊決一死戰了。
”
“希望他們不要再逃跑,大漢,真的已經拖不起了。
”
廮陶城内,巨鹿郡的官吏,看着每日隻是大聲呐喊,卻并不攻城的黃巾軍,心中并沒有一絲緊張的感覺。
早在黃巾軍過來之前,郡中就已經得到了消息:黃巾賊圍城,隻是為了吸引皇甫嵩前來,好讓官兵疲于奔命。
郡中官吏都以為,黃巾軍隻有三千騎兵,再加上騎兵并不擅長攻城。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他們絕對不會主動攻城。
就這樣,被圍住的廮陶守軍,也是越來越懈怠。
這個晚上,天色昏暗無比,廮陶的守城士卒都昏昏欲睡。
突然間,城内火光沖天而起,城門居然被人打開,黃巾軍拿着火把,殺了進來。
驟然遇此變故,廮陶城内亂成一片。
郡國兵在騎兵的沖鋒下,紛紛四散而逃。
而那些豪強私兵,也都護着自家的主人往城外逃去。
就這樣,廮陶居然被黃巾軍輕易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