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2)
那些成功逃到了對岸的淮西軍,心有餘悸的回頭看着厮殺聲連天的巴水左岸,隻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做夢一樣,恍若隔世,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在巴水的左岸,淮西軍的旗幟越來越少,最終完全消失不見,而鷹揚軍的旗幟卻越來越多,最終完全占據巴水的左岸。
令他們覺得難以置信的是,鷹揚軍居然沒有在這邊的河岸安排伏兵,他們實在是太愚蠢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鷹揚軍終于還是算漏了這一點。
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淮西軍盡管之前吃了虧,但是在最後的關頭,還是赢得了上天的眷顧,給了他們一條生路。
申叢也成功的爬到了河對岸。
和其他的淮西軍一樣,申叢的心情也是相當複雜的,他對淮西軍是又恨又怕,滿嘴的苦澀中有着說不出的痛苦。
鷹揚軍如此狡猾,實在是超出了他的預料,如果讓秦宗權知道是自己将上萬的淮西軍葬送在鷹揚軍的手上,他肯定不會饒恕自己的,就算不将自己煎皮拆骨,最起碼也要屍首分離。
但是,自己畢竟是逃出來了,隻要自己還活着,隻要自己還能夠說話,他就可以為自己辯解。
巴水左岸的這場戰鬥,完全不是因為他申叢的指揮過錯而導緻的,同樣不是因為鷹揚軍的狡猾,最根本的原因,乃是趙慶、宋強等申州淮西軍軍頭不服從自己的指揮,甚至試圖篡逆殺掉自己,隻要有這樣一個理由,他就有足夠的信心可以讓秦宗權不會遷怒于自己。
“楊鹭飒啊楊鹭飒,你還是疏忽了,如果你在這巴水右岸安排一支部隊,那就可以将我們全部消滅了。
可惜啊可惜,你還是未竟全功啊!
由此可見,你還是嫩了點!
”申叢得意的放聲大笑,毫不掩飾自己對楊鹭飒的蔑視。
如果楊鹭飒在河對岸安排一支部隊,用猛烈的弓箭來守住巴水的右岸,一個淮西軍都休想跑掉。
顯然,楊鹭飒疏忽了這一點,也許是他以為淮西軍根本不敢過河的,也許是他低估了淮西軍的逃命能力,覺得淮西軍不可能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裡面強行渡河,不論是什麼原因,他的安排都給了淮西軍一條逃生的機會,他申叢就是這樣逃出了生天。
片刻之後,申叢收拾心情,下令親兵到附近去統計幸存的人數,然後準備集體行動。
在這期間,申叢好整以暇的看着對面的戰場。
對面的戰場顯然是淮西軍的末日了,那些來不及逃竄的淮西軍,要麼舉手投降,要麼被就地殺死,越來越多的鷹揚軍弓箭手出現在河對面,向着河水裡面不斷的放箭,那些動作比較慢的淮西軍,隻能被活活的射死在河水裡面了。
“等整合了部隊,我就殺向蘭溪,一定要将蘭溪夷為平地。
”申叢惡狠狠的想着,狠狠的轉過頭來,大踏步的離開了河堤。
不久以後,在他的身邊,就集合了四百多名幸存的淮西軍士兵,他們全身都是濕漉漉的,軍服都還在往地上滴水,寒風一吹,衣服上的河水不免要變成冰塊,原本柔軟的軍服這時候看起來就如同是鐵闆一塊。
這時候已經是入夜,氣候格外的寒冷,寒風毫不留情的呼嘯着吹過,凍得他們悉悉簌簌的直發抖。
“兄弟們!
大家不要垂頭喪氣的!
我們還沒有失敗!
現在,鷹揚軍的全部兵力,都集中在河對岸,蘭溪城肯定是沒有守兵了!
我們現在就沖入蘭溪城去,幹他娘的一票!
大家有金錢有金錢,有女人有女人,要衣服有衣服!
我們要将蘭溪城夷為平地,報仇雪恨!
等鷹揚軍回過神來,我們已經鑽入了大别山了!
”申叢揮舞着拳頭,對自己的部下狠狠的打氣。
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老天還是眷顧自己的,盡管損失了絕大部分的兵力,但是隻要能夠到蘭溪裡面去發洩一番,那就是值得的!
然而,就在這個念頭轉過他腦海的時候,在他們的後面,突然傳來猛烈的馬蹄聲。
那些剛剛被申叢鼓舞起一點點士氣來的淮西軍士兵,立刻臉色大變,駭然的看着馬蹄聲傳來的方向。
隻看到朦胧的夜色裡面,數十名黑色的騎兵閃電般的掩蓋而來,瞬間就将他們這部分人馬全部都包圍起來了。
在這些黑色騎兵的前面,有兩面碩大的旗幟,左邊是大大的雙劍交叉旗,右邊是大大的“劉”字。
“鷹揚軍!
”
“鷹揚軍!
”
“鷹揚軍!
”
無數絕望的叫聲響起來,那些被寒風吹得不斷發抖的淮西軍,已經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們隻是麻木的站在那裡,好像是凝結的雕像,根本沒有人還有膽量去緊握自己的武器。
申叢覺得自己的屁股一松,好像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熱乎乎的臭不可聞,跟着自己的也變成了雕像。
遠遠的看過去,申叢和那些淮西軍的姿态,都相當的怪異,平常是完全想象不到的,可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的,當蕭骞迪他們沖到申叢身邊的時候,他的動作居然沒有變化過絲毫。
蓦然出現在申叢等人周圍的,自然是劉鼎親自帶領的部隊,鷹揚軍裡面最精銳的鬼雨都戰士。
原來,當劉鼎來到蘭溪的時候,楊鹭飒和虎頭、刁奇等人已經率軍離開,楊鹭飒派人向劉鼎上報作戰計劃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這樣的情況,但是他的兵力使用實在是到了極限,不得不請劉鼎幫他這個忙。
他也預料到淮西軍的統帥肯定會逃過巴水的,這份大禮,自然就交給劉鼎親自接收了。
果然,一切都如楊鹭飒的預料。
蕭骞迪騎馬來到申叢的面前,反複的看着他,滿臉的狐疑,最後用手捂着鼻子,顯然是聞到了申叢身上的古怪味道。
他後退了一段距離,揮揮手撥散自己鼻子前的臭氣,冷峻的說道:“點起火把來。
”
後面趕來的鷹揚軍戰士迅速的點燃了火把,在熊熊的火光中,申叢的臉色,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他身邊的親兵都聞到了主帥身上的股怪味道,他們的臉色同樣變得異常的古怪。
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士兵,縱然已經被鷹揚軍捏在了手中,可是最後這點氣節卻還是有的,可是他們的主帥卻偏偏不争氣了,居然被吓得屁滾尿流,他們的内心也不禁有些悲哀。
申叢害怕劉鼎,居然害怕到了這樣的程度?
蕭骞迪眼勾勾的盯着申叢,歪着腦袋說道:“你,就是申叢?
”
申叢沉默不語。
蕭骞迪提高了聲音:“你就是申叢?
”
申叢還是沉默不語。
蕭骞迪也不生氣,對身邊的屠雷努努嘴。
屠雷跳下馬來,上去就抓着一個申叢的親兵,冷酷的喝道:“我問你,這個人是不是申叢?
如果你說不是,但是下一個人說是的話,我就一刀将你的腦袋劈開。
現在我問你,他是不是申叢?
”
那個親兵猶豫着不肯回答。
申叢對自己的親兵畢竟還是有些義氣的,他也知道屠雷這種粗人絕對是說到做到,隻好無奈的說道:“我就是申叢。
”
蕭骞迪冷笑着說道:“全世界都知道你是申叢,就看你的态度怎麼樣。
看來很令人失望,你連自己是誰都不敢承認。
”
申叢沉默不語。
蕭骞迪冷冷的笑了笑,揮揮手,那些鬼雨都戰士竟然全部都慢慢的退開了。
申叢愣在那裡,所有的淮西軍士兵也都愣在那裡。
鷹揚軍騎兵到來的時候,他們的身體是凝結的,神色是怪異的,鷹揚軍離開的時候,他們的身體也是凝結的,神色顯得更加的怪異。
他們開始還以為鷹揚軍是要拉開距離,然後用箭镞射死他們,可是,奇怪的是,鷹揚軍居然是真的退開了,一點都沒有跟他們為難的意思。
也許是事情太過怪異,那些淮西軍士兵看看申叢,又看看逐漸退去的鷹揚軍,再一次感覺自己好像是沒有思想的動物。
天知道鷹揚軍是什麼意思?
申叢感覺到自己好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蔑視,這種蔑視實在是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靈,盡管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的尊嚴有多麼的值錢,尤其是在秦宗權的面前,可是,現在連鷹揚軍都這樣對待他,他實在是無法忍受了,極度怕死的他,在這一刻,竟然有種想死的感覺。
他對逐漸遠去的鷹揚軍大聲喊道:“你們是什麼意思?
”
沒有人回答,鷹揚軍繼續遠去。
申叢感覺自己渾身的皿液都要沸騰起來了,對着鷹揚軍吼叫道:“你們是什麼意思?
”
這一次,他的怒吼終于有了反應,蕭骞迪騎馬慢慢的轉了回來,慢慢的來到申叢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看一個白癡,卻始終都沒有說話。
那些淮西軍士兵看看蕭骞迪,又看看申叢,再次覺得自己像個沒有知覺的動物。
申叢的皿液馬上凍結了下來,喃喃自語的說道:“你們為什麼不殺我?
為什麼不抓我?
”
蕭骞迪冷冷的說道:“殺你?
抓你?
有這個必要嗎?
”
申叢鼓起勇氣,硬着頭皮說道:“我要見劉鼎,我要知道是怎麼回事。
”
蕭骞迪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說道:“那就跟來吧!
”
說着,撥轉馬頭而去。
申叢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跟着蕭骞迪去了。
蕭骞迪騎馬走在前面,申叢就像是馬夫一樣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忠實無比,一直走到蘭溪的城門前,他才看到了劉鼎。
傳說中的劉鼎,是身高九尺的大漢,雙手能生裂獅子老虎,臉龐猙獰,可以吓死敵軍。
然而,在申叢面前的劉鼎,卻是非常文靜的,不帶絲毫的火氣。
他正在和蘭溪城的鄉紳們說話,聲音聽起來也非常的溫柔,和傳說中的劉鼎完全判若兩樣。
如果不是蕭骞迪将他帶到這裡來,他甚至不會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劉鼎。
劉鼎看看蕭骞迪,又看看申叢,有些不解的說道:“怎麼回事?
不是讓你放他回去嗎?
”
蕭骞迪說道:“他想要知道其中的緣由。
”
劉鼎轉頭看着申叢,似乎覺得他有些奇怪。
申叢一路上想好了無數的說辭,想着見到了劉鼎以後,如何開口才是最得體的,既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又不失做人的尊嚴。
他甚至天真的想過,如果真的見到劉鼎,一定要表現出不折不撓的氣勢來,不要讓劉鼎看輕了自己,可是,真正看到了劉鼎以後,原來的說辭全部都消失了,所有的動作也都停頓了,他好像一個從來沒有見過世面的孩童一樣,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良久才喃喃自語的說道:“我……我……我……”
劉鼎漫不經意的說道:“我放你走,你走吧。
”
申叢擡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劉鼎再次平靜的說道:“黃州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從哪裡來就回到哪裡去。
朝廷将要管轄這裡,你最好想辦法和秦宗權打個招呼,安全的退出黃州,這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對于黃州的老百姓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
申叢欲言又止,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了。
他看到了劉鼎的目光。
在劉鼎的目光裡面,他看到的不是仁慈,不是敵視,而是憐憫,而是蔑視。
深深的憐憫。
深深的蔑視。
在這一刻,申叢終于知道,為什麼劉鼎沒有殺自己,還要放自己走,實在是因為,自己根本不配做他的對手。
是的,以他的資格,根本沒有機會成為鷹揚軍的對手。
從自己被楊鹭飒蒙騙以後,他在劉鼎心目中的地位,就急促下降了。
楊鹭飒隻是劉鼎麾下的将領而已,就已經将他申叢玩弄的團團轉了,如果是劉鼎出手,他申叢恐怕處境比現在還要更加的糟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