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1）

　　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白欽翎敏感的意識到，肯定是有不妙的事情發生了。
他急忙跑過來，将似乎吓壞的小點點抱起來，放在馬鞍上，自己翻身上馬，一夾馬腹，烏雲閃電就箭一樣的沖了出去。
在馬背上，白欽翎第一時間将烏金弓握在手中，同時将三枚雕翎箭搭在弓弦上，随時準備戰鬥。

　　紅柳鄉陷入了明顯的慌亂，人在慌亂的奔跑，馬牛羊也在慌亂的奔跑，有些雞飛到了屋頂上，在上面不停的鳴叫，各種各樣的家畜，也都發出了恐懼的叫聲，不知道它們是從什麼途徑感覺到恐慌的。
原本一片江南水鄉景色的紅柳鄉，宛若是世界末日降臨，人人争相逃命。

　　刺耳的鑼聲響起來，夾雜着好像是龍加山的聲音：“往土堡裡面跑！
往土堡裡面跑！
”

　　好像有人在旁邊對白欽翎大聲呼喊，可惜白欽翎聽不到他們喊什麼，這邊的人說話和中原明顯不同，盡管他們都是漢人，可是他們的語言，已經受到了吐蕃和回鹘的影響。
藍鸢也是土生土長的漢人，可是她說的話，白欽翎有時候也聽不懂。

　　三眼都的情報顯示，西域的人口比例，應該還是漢人居多，可是在過去的數十年乃是上百年，掌握政權的，卻是吐蕃人。
吐蕃人将漢人當做奴隸一樣來統治，甚至在市場上明碼标價的販賣，卻始終沒有漢人起來反抗。
這種現象直到吐蕃内部崩潰，歸義軍才趁機而起。
然而，直到現在，吐蕃人在河西走廊的力量，依然是很強大的。

　　小點點明顯受到了驚吓，好不容易才指示白欽翎找到她的家。
藍鸢的家居然是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子，頗有江南風味，在牆角裡，居然還能看到一棵巨大的榕樹。
按理說，榕樹是不可能出現在西域地區的，然而，在這裡卻偏偏出現了，可見紅柳鄉的氣候之溫和。
若非親眼看見，白欽翎實在很難想像。

　　蘇老太正在門口，着急的額頭上都是冷汗，雙手不停的晃動，嘴唇也在不停的哆嗦，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反正她們的話，如果不是說得很慢，白欽翎暫時是聽不懂的。
看到小點點回來，蘇老太才放下心來，口中念念有詞，可能是感謝滿天神佛的保佑。
西域人對于佛教的信仰，要比中原人虔誠多了。

　　白欽翎将小點點放下馬，蘇老太急忙來接，小點點卻從她身邊跑了過去。
蘇老太含糊不清的叫着，急忙追了進去。
片刻之後，小點點又從裡面跑了出來，蘇老太跟在後面，隻聽到小點點着急的哭叫着：“娘！
娘！
娘！
你在哪裡啊？
”

　　白欽翎眉頭輕輕一皺，低沉的說道：“她娘呢？
”

　　蘇老太着急的叽裡咕噜的說了一大串，最後看到白欽翎皺眉的表情，才想起對方乃是外來人，聽不懂她們說得太快的話，于是放慢了語調，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她，去找你們去了，現在應該在馬廄那邊！
”

　　白欽翎撥轉馬頭，策馬飛馳，回到自己的泥磚屋，正看到藍鸢從馬房中将白馬拉出來。
原來，藍鸢聽說回鹘沙盜到來，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小點點，于是急急忙忙的來牽馬。
白欽翎大聲叫道：“藍姑娘，藍姑娘！
”

　　藍鸢急忙回頭，原本繃緊的臉，緩緩的疏解看來。

　　白欽翎大聲說道：“點點已經回家了！
快回去！
”

　　藍鸢急忙放開馬，向着家中走去。

　　白欽翎這才發現，原來她不會騎馬。

　　不會騎馬的她，居然想要騎馬到外面去找小點點，真是……

　　可是，他也不好将她抱上馬來，畢竟别人是遺孀，天知道紅柳鄉的其他人會有什麼想法，這些話又不好意思說出來，隻好策馬陪她走。
幸好，危急時刻，藍鸢的腳步還是很快的，對自己的家鄉也是非常的熟悉，抄了小路以後，很快回到自己的家。

　　兩人回到家，村子外面已經響起來隆隆的馬蹄聲，看來到來的騎兵人數還不少。
蘇老太原本枯瘦的臉，一下一下的抽搐着，藍鸢和小點點互相擁抱在一起，點點不斷的叫着媽媽，藍鸢不斷的回答，對于外界的一切，居然好像是置若罔聞了。

　　白欽翎看到塵頭，皺眉說道：“沙盜來了。
”

　　沒有人回答。

　　白欽翎自嘲的笑了笑，敢面對沙盜而面不改色的，恐怕隻有他白欽翎一個了。

　　根據他的推測，這些侵犯漢人村子的沙盜，應該不是真正的沙盜，多半是别有用心的回鹘人僞裝的。
西域地區的形勢實在是太複雜了，回鹘人、吐蕃人、回民、漢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交錯，錯綜複雜。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都想淩駕在别人的頭上，都不甘心接受别人的統治。
可是，他們的實力均衡，誰也無法吃掉對方，三方隻好處于犄角狀态。

　　歸義軍是名義上的領導，歸義軍首領張淮深，是朝廷晉封的涼州節度使（又稱西涼節度使），是西域地區最高的軍政長官。
但是在西域，其實回鹘人才是真正的老大，他們的統治核心在甘州（今甘肅張掖）和西州（又稱高昌，今新疆吐魯番）。
無論是甘州回鹘還是西州回鹘，勢力都非常大。

　　回鹘原本稱為回纥，隋末唐初的時候，就生活在北方的大漠地區，在突厥人衰落以後，他們曾經建立過強大的國家。
在二十多年前，回纥王國被黠嘎斯所滅。
傳說那黠嘎斯人乃是漢朝李陵的後代，赤發黑面，甚是恐怖。
由于中原人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黠嘎斯人，故相關的傳說是越來越離譜。

　　由于黠嘎斯人的威脅，回鹘人不得不向南、向西陸續遷移。
他們在甘州地區雖然沒有建立自己的政權，卻擁有非常強大的軍隊。
他們常常冒充沙盜進行搶掠漢人或者回民，然後将責任全部推到沙盜的頭上。
白欽翎甚至懷疑，那些沙盜也是回鹘人輪流扮演的，目的隻是為回鹘人的搶掠制造一個借口。

　　恒羅斯戰役失敗以後，伊斯蘭教開始在西域部分地方秘密傳播，誕生了漢人中的第一批回民。
回鹘和吐蕃，都是虔誠的佛教國家。
回鹘人信仰的薩滿教，對伊斯蘭教是深惡痛絕，因此，隻要發現信仰伊斯蘭教的人，回鹘人都斬盡殺絕。
故，回鹘人殺回民，是因為宗教，但是殺普通漢人，則純粹是為了搶奪财物。

　　吐蕃内亂以後，實力有所削弱，但是對于河西走廊的漢人來說，依然是個巨大的威脅。
吐蕃王朝自朗達瑪死後，其二子沃松和永丹各據一方，互争權位，攻伐不己。
百姓相繼起來，在各地舉行了大規模起義。
當東北部鎮将混戰時，吐蕃随軍奴隸在河隴地區發動了大暴動，自号“溫末”軍，這個起義軍的主要參加者是河隴地區的吐蕃奴部，除此之外還有受吐蕃奴隸主奴役的漢人和其他民族。

　　随着時間的推移，在涼州一帶的溫末集團，在經濟發展的基礎上，由原來分散的小部落，逐漸聯合成為有一定實力的大部落，一個勢力很強的地方政權（角嘶羅政權），五代時中原王朝派往涼州的命官多不能立足。
張義潮領導的歸義軍，沉重打擊了吐蕃勢力，可是依然不能根絕吐蕃勢力對河西走廊的控制。
相反的，随着歸義軍力量的縮小，回鹘和吐蕃勢力，大有重新統治漢人的趨勢。

　　在這之前，節義軍首領，涼州節度使張淮深，幾次想要動員河西走廊各個地區的各個勢力，一起圍剿出沒沙漠中的沙盜，消除他們對河西走廊的傷害，但是始終得不到回鹘人的真心支持，故有以上的疑問。
但是張淮深也抓不到真憑實據，隻好聽之任之，回鹘沙盜于是越演越烈。

　　回鹘沙盜源源不斷的湧進來，馬蹄聲陣陣，灰塵滾滾，将一個好端端的塞上江南水鄉，變成了人間地獄。
慘叫聲開始傳出來，女人的哭聲，孩子的哭聲，還有臨死前的慘叫，互相夾雜在一起，讓人産生發自内心的恐懼。

　　蘇老太臉色煞白，喃喃自語的說道：“來不及去土堡了，怎麼辦呢？
”

　　藍鸢也是臉色煞白，下意識的看着白欽翎。

　　她其實不知道白欽翎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白欽翎的本事，隻是，在危險來臨之際，白欽翎作為周圍唯一的男子，除了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之外，實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白欽翎無意中看到藍鸢求助的眼神，心頭一熱，鎮定自若的說道：“你們到裡屋藏着，我來守門口。
”

　　藍鸢擔心的說道：“不行，回鹘沙盜會殺了你的。
”

　　白欽翎說道：“快去！
總得有人看着！
你們到裡屋藏起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

　　藍鸢還要說什麼，蘇老太已經拉着她走了。

　　小點點不斷的回頭看白欽翎，還對他招手，意思是要他也跟着過來。

　　白欽翎微微笑了笑，對她揮揮手，表示不用擔心。

　　藍鸢以為是他不想她們看到他英勇赴死，内心自然是滿腹的感動，其實她們是誤會了。
真正的原因是白欽翎不想她們看到自己出手。
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如果對方真的是回鹘沙盜，他想不表露真本事，那是不可能的。
一旦讓藍鸢她們知道自己身懷絕技，多半要傳揚出去，那對自己可沒有什麼好處。

　　忽然間，白欽翎說道：“殺死沙盜，官府會不會來找我的麻煩？
”

　　他這是明擺着裝傻了。

　　藍鸢回頭說道：“殺死沙盜，你就是英雄！
”

　　白欽翎點點頭。

　　蘇老太帶着她們兩個消失在影牆背後，

　　白欽翎微微吸了一口氣，将鬼雨匕首插在了左邊的靴子裡。
同時，從右邊的靴子裡，拔出一把銀灰色的三棱刺。
這個三棱刺可是最緻命的武器，據說是出自劉鼎的設計。
經過多次的實戰檢驗，三棱刺的殺傷效果，要比鬼雨匕首還大。
隻是由于加工難度有點大，中間的三道皿槽不容易制成，所以産量極小，在鷹揚軍裡面配備的數量也很少。

　　同時，由于三棱刺隻有單純的刺殺功能，無法向鬼雨匕首一樣切、割、拖、拉，所以不是高手，是無法玩轉的，一不留神，就會把自身給傷着了。
但是如果三棱刺玩熟了，那殺人的效率，絕對要比鬼雨匕首大得多。
這把古怪的武器，尤其适合執行秘密任務的時候使用。
被三棱刺刺中的人，想要活下來，基本是不可能的，這也就意味着不用擔心會不會留下活口了。

　　帶着一絲絲輕蔑的神色，白欽翎自言自語的說道：“老子今天就證明證明自己的價值吧。
”

　　外面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白欽翎将木門打開，藏在門背後，細心的傾聽着馬蹄聲。
襲擊紅柳鄉的沙盜，大約是五十個人左右，最少四十八人，最多五十二人。
隻有五十二人的沙盜，就敢前來襲擊村莊，真的以為天下無人了嗎？
不過從側面說明，紅柳鄉的漢人，的确是比較軟弱的。

　　片刻之後，外面就傳來了慘叫聲，大概是有人被殺了。
紅柳鄉的民衆，顯然沒有真正将自己武裝起來。
遇到這些兇悍的沙盜，的确沒有什麼抵抗的能力。
由于沙盜的存在，生活在大漠的邊緣，顯然是非常危險的，不知道紅柳鄉的人為什麼不搬遷？
難道是中間有什麼說不得的苦衷？

　　随即傳來非常混雜的聲音，多個不同的方向，都傳來是馬蹄聲，應該是沙盜分路發起了襲擊。
進入了村莊以後，沙盜們的戰馬明顯放慢了，也分散了，各種各種的聲音夾雜在一起，讓白欽翎隻能聽到十三匹馬的馬蹄聲，有數匹馬朝着白欽翎這邊跑來。

　　從對方控馬的節奏來看，的确是高手，完全達到了人馬合一的地步。
白欽翎從門縫裡面可以看到，回鹘沙盜基本不需要做什麼特殊的動作，胯下的戰馬就仿佛提前能夠感覺到主人的心思，并且迅速的做出反應。
可憐鷹揚軍的騎兵，日練夜練，在這個方面，始終都無法追趕遊牧民族。
沒辦法，這本事是天生的，是别人從娘胎裡面帶出來的。

　　過了一會兒，在相當近的地方，傳來明顯是女人遭受淩辱的聲音。
那女人開始的時候反抗很強烈，但是最終被沙盜得手，于是沒有了聲音，不知道是咬着牙齒忍受侮辱還是被殺死了，隻有正在發洩獸欲的沙盜，呼吸聲是越來越沉重了。

　　有兩匹馬朝着白欽翎這邊過來，速度很慢，大概是在尋找什麼。
時不時地，他們還停留下來，仔細的觀察周圍的每個角落。
他們不但有胯下的戰馬，另外還牽着數匹沒有人騎的戰馬，這些戰馬的馬背上，都放着大包小包的财物。
他們掠奪的東西越多，馬蹄就顯得越沉重。

　　白欽翎明白過來了，這兩個沙盜是專門負責搶掠财物的，正在逐門逐戶的将财物搬出來。
如果說這些強盜的确是回鹘沙盜，他們是無法攜帶這麼多東西的，好像衣物這樣的物資，他們搬回去大漠也沒有什麼用，因此，基本可以肯定，這些人絕對是冒充的，而且很有可能是近在咫尺的回鹘人冒充。

　　蓦然間，旁邊近在咫尺傳來慘叫聲，慘叫連續不止，有男人，有女人，還有小孩，想來是一家子都被殺死了。
從這些馬賊的作風來看，的确有幾分沙盜的特色，沙漠中的沙盜，也是從來不留活口的。
早就聽說回鹘人的兇殘，現在親耳聽見，實在是憤怒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