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春風化雨(1)
五月份的揚州,依然是煙雨朦胧。
淅淅瀝瀝的雨點,好像斷線的珍珠,滴落在街道上,濺起晶瑩的水花。
杜甫詩雲: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夜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五月份的揚州,卻也是花團錦簇,不輸蜀中成都。
更有江南少女般的溫柔,令人流連忘返,樂在其中。
揚州東面的留春門附近,街道被雨水洗刷得十分的幹淨,細緻的鵝卵石道路,彎彎曲曲的向東邊延伸。
留春門不是揚州的主要城門,附近都是客棧、青樓、酒肆,日常來往的行人都很多。
昔日長安有平康裡,乃是青樓的聚居所在,故留春門附近,又有揚州平康裡的稱呼。
這時候正是早上,從鳳來客棧裡面出來兩個如花似玉的少女。
早晨的陽光,照耀着她們修長而窈窕的身子,在鵝卵石道路上,拖出長長的身影。
按理說,在這樣美麗的清晨,每個人的心情,都應該是很好的。
隻是,左邊的少女,秀麗的臉頰上,似乎透露着淡淡的哀愁,悶悶不樂的低頭走路。
右邊的少女憐憫的看着左邊的少女,思索着應該如何說話。
街道的兩邊,石榴花正在逐漸的開放,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的鮮豔。
帶頭的少女穿着绯紅色的長裙,在石榴花的襯托下,如同花仙子一樣的嬌豔。
然而,绯紅色長裙少女沒有心思欣賞,隻是低頭走路。
她這個小跟班,也隻好跟着默默的走路,直到離開了留春門的附近,她才輕聲的說道:“思妍,咱們明天就走麼?
”
那個臉頰上隐隐帶着憂愁的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非常決斷,斬釘截鐵的說道:“走!
為什麼不走?
留在這裡受别人的白眼麼?
”
這绯紅色衣服的少女,自然是化名龍月秀的李思妍,旁邊跟着的,當然就是和她形影不離的薛茗兒了。
自從那天劉鼎在蓉園不辭而别以後,李思妍的心情,就一直處于飄忽的狀态,一會兒冷笑,一會兒憂傷,一會兒又深深的将自己封閉起來,也不知道她的内心,到底在琢磨什麼。
薛茗兒輕聲的說道:“那……你不見他了。
”
李思妍冷冷的說道:“别人不願意看到我們,我們去湊什麼熱鬧?
”
薛茗兒察言觀色,低聲的說道:“思妍,我想他一定是有要事,他……也許沒有注意到我們呢!
”
李思妍冷冷的說道:“要事,當然是有要事。
”
薛茗兒欲言又止,最後隻能悄悄的歎息。
李思妍從日本回來,一心想到揚州來找劉鼎,聽說劉鼎會出現在蓉園,于是她就答應了陳明義的邀請,前去表演歌舞。
但是沒想到,她的身影剛剛出現,劉鼎就匆匆離開。
也難怪李思妍這麼傷心,當時的情景,仔細想起來,倒好象她們倆是瘟疫似的,才出現,劉鼎馬上就消失不見。
換了誰,都要覺得傷心和失望。
難道,劉鼎真的生氣了嗎?
難道,是上次為蕭緻婉說情的餘波,還沒有消失麼?
事情都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劉鼎為什麼還不能釋懷呢?
他真的這麼小心眼麼?
“劉鼎啊劉鼎,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薛茗兒在自己的内心,自言自語的說道,目光無意識的看着前面的街道。
可能是因為時間還早,街道上沒有什麼行人,顯得有點冷冷清清的,她們兩個少女悶悶不樂的走在長街上,陽光在她們的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看起來的确有些隻影形單的意味。
“唉!
為什麼總要給自己制造痛苦呢?
”
薛茗兒在内心裡悄悄的歎息。
忽然間,她的目光凝結了。
劉鼎!
在她倆的面前,出現了一個魁梧的身影。
薛茗兒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然後再次看過去。
沒錯,那個魁梧的身影,正是劉鼎。
李思妍也看到了劉鼎的身影,微微一怔,下意識的握緊了薛茗兒的手。
她仿佛要轉身離開,避開眼前的那個身影,可是腳步卻無法移動半分,眼睜睜的看着劉鼎走過來。
劉鼎慢慢的走過來,平靜的說道:“你們果然在這裡。
”
李思妍皺眉說道:“你來做什麼?
”
劉鼎語調平和的說道:“請你吃頓飯。
”
李思妍冷冷的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請你走開。
”
劉鼎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臉色依然很平靜,溫和的說道:“我們總算相識一場。
你來到了揚州,我總應該盡一下地主之誼吧!
”
薛茗兒看看四周,沒有發現警衛人員,有點擔心的說道:“韓王殿下,你一個人出來,安全嗎?
”
劉鼎點點頭說道:“安全。
”
李思妍下意識的看看四周,發現果然沒有鬼雨都的人跟着劉鼎,隻是在遠遠的後面,有個熟悉的身影。
這個人的身影她也是熟知的,就是心地善良,很好說話的令狐翼。
令狐翼看到李思妍的目光,有意無意的點點頭,表示自己的确就是令狐翼。
劉鼎随意的說道:“我隻帶了令狐出來。
”
李思妍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一點。
劉鼎單獨來見自己,倒是有幾分誠意,若是大隊人馬前來,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事情了。
薛茗兒卻顯得有些憂慮,目光不斷的掃射着四周,生怕出現意外。
她不像李思妍這樣喜歡和劉鼎鬧别扭,她現在看問題的角度,已經習慣了從李思妍的角度看待問題。
她本來就是一個極懂得體貼别人的女子,否則也不會讓趙德湮對她如癡如醉,這時候不免有些替劉鼎的安全擔心。
盡管現在的揚州,是鷹揚軍的天下,可是其中的三教九流,樓堂會所,藏污納垢之地,卻也不少。
薛茗兒這些年跟着李思妍遊曆民間,對黑暗的一面還是了解得比較多的。
萬一劉鼎出現意外,隻怕李思妍又會傷心欲絕的。
薛茗兒委婉的說道:“韓王殿下,南門那邊人多,我們就在這邊走走吧。
”
劉鼎點點頭,表示會意,微笑着說道:“你們在日本,過得怎麼樣?
”
薛茗兒恭敬的回答:“挺好的。
日本人很是仰慕天朝的文化,吉王殿下在那邊也受歡迎。
他已經是桑原虎太郎的女婿,将來要繼承伊豆守的職位。
我們還在日本看到了鞠嫦曦姐姐,她說很是感激你的安排呢!
若是有時間,她也會回來中原看看的。
她說了,等你登上皇位的時候,她一定會回來的。
”
劉鼎笑着錯開話題,溫和的說道:“那你們怎麼回來了,也不打個招呼呢?
”
李思妍冷冷的說道:“你是高高在上的親王殿下,我們隻是一屆平民女子,如何敢跟你打招呼?
再說,就算打招呼,别人見面就走啊!
我們是那樣的令人讨厭,何必出來丢人現眼!
”
薛茗兒悄悄的拉了拉李思妍的裙角。
李思妍裝作沒有感覺到,鳳目隻是盯着劉鼎。
劉鼎輕輕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是的,我不喜歡看到你在舞台上。
于是,我就走了。
”
李思妍微微一愣。
她沒有想到劉鼎會這樣回答的。
薛茗兒也好奇的看着劉鼎,這算是什麼回答?
李思妍臉頰上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冷冷的說道:“為什麼?
”
劉鼎搖頭說道:“不知道。
”
李思妍冷冷的哼了哼,說道:“好笑。
”
劉鼎搖搖頭,沉靜的說道:“不好笑。
”
李思妍語調尖銳的說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
”
劉鼎緩緩的說道:“思妍,我是說真的,我不喜歡看到你這樣。
你在舞台上表演的越是出色,我在旁邊看着就越是不好受。
他們在下面鼓掌,我的心卻好像有一根根刺紮在上面似的。
但是,到底是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總之,我不喜歡,于是就走了。
”
李思妍轉過臉,晦澀的說道:“我要走了,你卻來說這些話,你是什麼意思?
我要是不走,你就不會出現,也不會跟我說這樣的話,是不是?
”
劉鼎有些失望的說道:“你要走了?
去哪裡?
”
李思妍生氣的說道:“難道我去哪裡,還要向你報告嗎?
我又不是裴雨晴、沈若依!
”
劉鼎默然半晌,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沒有說,最後無奈的吐出一句:“好吧,我送送你。
”
薛茗兒欲言又止。
李思妍似乎後悔這樣的話出口,感覺自己和劉鼎的距離,又拉遠到來海角天邊。
劉鼎本來已經有和自己和解的意思,偏偏自己要耍性子,白白的又将自己置于難堪的境地。
隻是話已經出口,卻已經收不回來了。
她暗自生悶氣,便低着頭走路。
三人默默的走着。
雨後的揚州街道,顯得十分的整潔。
微風帶着陣陣的涼意,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帶來陣陣的暖意。
寒意和暖意互相交織,讓人的身體感覺非常的惬意。
街道兩邊的石榴花,已經悄悄的開放,又有青樓上面吊下來的盆景,将兩邊的街道,裝點得異常的精緻,渾然不像是剛剛經曆戰火的揚州。
忽然間,從旁邊的青樓裡面,鑽出四個衣裝華麗的公子哥們,帶着渾身的酒味,無意中看到李思妍和薛茗兒,原本迷蒙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連聲叫道:“咦?
這不是龍月秀和薛曉雲姑娘嗎?
”
薛茗兒皺眉說道:“是揚州四大惡少!
”
李思妍的目光中,同樣有厭惡的神色,卻沒有停下往前走的腳步。
劉鼎漫不經意的問道:“什麼揚州四大惡少?
”
薛茗兒低聲的說道:“就是趙錢孫李四大鹽商的公子,他們有武功在身,欺男霸女,強取豪奪,揚州人都怕他們。
聽說他們前些日子被送往海陵,就是怕撞在鷹揚軍的刀下。
不過現在揚州逐漸風平浪靜,他們覺得沒事,于是又轉回來了,繼續在揚州為非作歹。
四大鹽商和官府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揚州人奈何不了他們。
”
劉鼎原本不準備搭理他們,聽說是趙錢孫李四大鹽商的公子,眼珠子一轉,悄悄朝背後的令狐翼打個手勢,若無其事的說道:“原來是他們。
不過沒關系,我們走我們的,理睬他們做什麼?
”
薛茗兒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跟在劉鼎的身邊,有這樣的人跟在身邊,還有什麼可怕的。
就算是揚州整個兒都翻過來,也傷害不到她們分毫。
一時間,就感覺到無比的輕松,看着劉鼎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多了幾分羨慕和柔情。
盡管以前的趙德湮也有權勢,可是和劉鼎比起來,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李思妍則是有點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默默的向前走,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揚州四大惡少。
其實,剛才她聽薛茗兒說話的時候,漆黑的眼珠子就悄悄的轉了轉,一會兒就拿定了主意,卻是毫無異樣的繼續向前走。
那揚州四大惡少也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忽然看到李思妍和薛茗兒,頓時兩眼發亮,随即看到劉鼎跟在兩女身邊,臉色馬上陰沉下來。
在他們的眼中,簡直就是兩朵鮮花裡面,夾雜了一堆牛糞,臭不可聞啊!
為首的龍公子笑嘻嘻的挑逗:“龍姑娘,薛姑娘,這麼巧啊!
”
李思妍冷冷的說道:“滾開!
”
錢公子笑嘻嘻的說道:“龍姑娘好大的火氣!
昨晚沒有睡好?
那是,沒有男人伺候,火氣才這麼大啊!
”
李思妍冷冷的說道:“錢柏峰,不想死的,就滾遠一點!
”
錢公子笑嘻嘻的說道:“滾?
往哪裡滾?
往龍姑娘的床上滾麼?
”
趙公子笑嘻嘻的說道:“龍姑娘,那天晚上我們沒有看到你的舞蹈,實在是太遺憾了。
要不,現在跟我們回去,再給我們單獨表演一段?
我們保證,隻要表演精彩,賞銀是絕對少不了的。
”
孫公子叫道:“就是,那天我們還在海陵呢。
聽說龍姑娘和薛姑娘要登台演出,急匆匆從海陵趕回來,結果沒有趕上,實在是憾事啊!
今天我們趙錢孫李四位公子一起請你出場,怎麼樣?
給個面子吧?
”
李思妍本來是要生氣的,原本臉色都已經拉下來了,但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神情輕輕一轉,就不生氣了,隻是不屑的說道:“叫你滾開!
聽到沒有?
”
趙公子嘿嘿笑着說道:“龍姑娘,聽說劉鼎不屑看你的演出?
沒關系,哥們幾個幫你出頭!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李思妍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發作,冷冷的說道:“關你們什麼事?
”
趙公子笑嘻嘻的說道:“龍姑娘不要傷心,劉鼎不欣賞你,咱哥們欣賞你。
你來給哥們表演一場,咱哥們給你的賞錢,絕對不會比劉鼎少。
”
李思妍又要發作,卻又忍住,有點落寞的說道:“算了,我不跟你們計較,你們走吧!
”
那孫公子笑眯眯的說道:“大家看到沒有?
這娘們好大的口氣,還不跟我們計較呢!
哈哈,你們覺得好笑不?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好笑的事情!
臭娘們,告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
李思妍皺皺眉頭,沒有說話。
李公子仿佛覺得吓住了對方,得寸進尺,陰陰沉沉的說道:“我說龍姑娘,你知不知道,這揚州是誰的地盤?
在這揚州城裡面,誰才是真正的話事人?
”
李思妍冷冷的說道:“總之不是你們的地盤。
”
孫公子兇巴巴的說道:“呸!
不識貨的娘們!
劉鼎都看不上你們!
乖乖的跟我們走吧!
”
薛茗兒皺眉說道:“你們也是有身份的人,還請自重!
”
那孫公子瞥了薛茗兒一眼,笑嘻嘻的說道:“這位姑娘有意思,哥們,請自重啊!
”
錢公子笑嘻嘻的說道:“自重,自重。
既然要自重,咱們就不動手了,你乖乖的跟爺們回去,伺候的舒服了,豈不要比抛頭露面好得多?
你莫非不知道,陪哥們一個晚上的價錢,可要比你賣藝一個月的收入多得多了。
”
李思妍粉臉含春,欲言又止。
劉鼎插口說道:“你們也别太過分了!
”
孫公子瞪着劉鼎,冷冷的說道:“你是誰?
”
錢公子瞪着劉鼎,惡狠狠的說道:“哥們,我最看這小子不順眼了,賊頭賊腦的,我看兩位姑娘可能是受到了他的挾持。
兄弟們,咱們英雄救美,傳出去也是一樁美事啊!
”
李思妍神色頗有些古怪,看看四大惡少,又回頭看看劉鼎,忽然笑吟吟的說道:“你們,真的不認識他?
”
她嫣然一笑,豔麗不可方物,四大惡少頓時魂不守舍,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回答。
錢公子最是不堪,骨頭早就軟了,讪笑着說道:“咱哥們管他是誰,你叫他滾開,咱們不打他就是。
”
李思妍轉頭又看看劉鼎,又看看四大惡少,饒有趣味的說道:“你們要打他?
”
錢公子兇巴巴的罵道:“這小子礙手礙腳的,不打他打誰?
你叫他立刻滾開,要不然,咱們當場就打死了他!
唉,臭小子,聽到沒有?
識相的,就趕緊滾開!
不然,哥們叫你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