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1)
崔瀣剛剛在臨時驿站安頓下來,張浚就來了,他帶來了皇帝的口谕,請崔瀣立刻到滄瀾殿觐見。
滄瀾殿不是行宮的正殿,而是行宮最偏僻的角落。
在偏殿接見鷹揚軍的使者,是一個信号,一個規格,一種意思,至于到底是什麼信号,什麼規格,什麼意思,那就要看個人的揣測了。
兵部侍郎張浚因為到山南東道視察,催促劉鼎輸送物資有功,回到興元府以後,終于如願以償的晉升為兵部尚書,同時加同平章事銜,和崔沆、韋昭度等人列席宰相行列。
不算那些遙領宰相頭銜的節度使,大唐一般都有四到七個宰相,現在隻有三個,張浚也就顯得比較突出了。
本來張浚還有點興奮的,但是無意中發現,崔沆居然比自己拜相還早,心理未免有點不平衡。
本來也是,崔沆在興元府無所事事,日常工作隻有拟旨一項,居然也加同平章事銜,多少讓張浚有點心理不平衡。
張浚奉李俨的命令,親自到臨時驿站來請崔瀣觐見。
“崔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
”張浚熱情的說道。
“不辛苦,這是為人臣子應該做的。
微臣在鷹揚軍的日日夜夜,都想着皇上,想着朝廷,現在終于有機會回到娘家,實在是感動啊!
”崔瀣心中冷笑,表面上卻非常熱情的回應,從頭到腳都洋溢着對皇上,對朝廷的忠心耿耿,令張浚贊歎不已。
這個張浚真是個白眼狼,回到興元府以後,就什麼都忘了,原本承諾要為劉鼎說話的,結果劉鼎非但什麼封賞都沒有得到,反而被剝奪了山南東道節度使的職位,張浚在其中連屁都沒有放一個。
當然,崔瀣不會說什麼,他牢記着自己的角色,他現在是劉鼎的“敵人”,隻要劉鼎受到打擊,他就應該高興!
大概是因為鷹揚軍送來了物資,興元府從死氣沉沉中,稍微恢複了生氣。
街道上的行人和士兵都多了,來自關中的難民也漸漸的增多,要飯的乞丐也增多了。
隻是沒有什麼攤檔,店鋪裡面也沒有多少貨物,看來商業貿易通道還是沒有暢通。
對于一個城市來說,沒有商業行為,隻靠單純的物資輸送,顯然是不能滿足需要的。
兩人來到行宮大門口,發現這裡已經安排了大量的神策軍,正在警惕的看着四周。
神策軍少有的将腰闆挺得筆直,長槍似乎也專門擦拭過,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刺眼的光芒來。
就連配挂腰刀的繩索,也都換了全新的,盔甲鮮明,鮮衣怒馬,果然有點禁衛軍的樣子,比上次看到的神策軍熊樣要好多了。
當崔瀣過來的時候,那些神策軍都用很不友好的目光盯着他,似乎認準了他就是敵人,哪怕是有兵部尚書大人陪同,這種敵對的眼神也沒有絲毫的掩飾。
按理說,一個國家,除了皇帝之外,兵部尚書就是最高的軍事長官了,在兵部尚書的面前,這些小兵都應該畢恭畢敬的,可是神策軍官兵看到張浚,就是一點恭敬的臉色都沒有,可見他這個兵部尚書,完全就是一個虛銜。
等入了行宮以後,張浚低聲的說道:“這些都是楊公公的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
一聽這話,崔瀣就知道張浚是在幫李俨開脫,并且挑撥鷹揚軍和神策軍的關系。
其實鷹揚軍和神策軍之間,矛盾很深,利益的争奪注定了雙方是死敵,就算不用挑撥,最後的火拼是必然的,隻有一方能夠活下去。
但是張浚如此說話,可見他居心不良,同時窺見他和楊複恭的矛盾也到了非常尖銳的地步。
由此推測,張浚必定是修正了和李俨的關系,因此能夠順利晉升兵部尚書并且拜相。
進入行宮裡面,發覺今天的警衛也多了數倍,到處都是神策軍的人,一個個都吃的飽飽的,精神抖擻的盯着進來的兩人。
相互交叉的長槍,距離崔瀣的腦袋還不到一個手掌的距離。
在神策軍的身邊,還有很多矗立的太監,靜靜的站在那裡,都警惕的盯着崔瀣。
他們顯然都是楊複恭的人。
他們站在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讓崔瀣感覺到來自楊複恭的壓力。
來到滄瀾殿,李俨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李俨的身體不好,看來不是傳言。
他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精神不太好,仿佛無法站起來。
他是坐在短榻上面的,後面放着厚厚的靠枕。
因為滄瀾殿裡面的光線不是很好,崔瀣無法分辨李俨的臉色,不過總的看起來有點偏黃。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頭發,在朝天冠的籠罩下,可以明顯的看到有些淩亂,想必是身體方面的确出了問題,而且可能還是挺嚴重的問題,否則必然會小心的掩飾過去的。
在李俨的左手邊,樞密使、神策軍中尉,楊複恭獨自站着,仿佛在低頭尋思,好像沒有在意崔瀣的到來,可是崔瀣卻知道他正在悄悄的打量着自己。
在滄瀾殿裡面,高高在上的是皇帝李俨,但是真正做主的人,卻是這個佝偻着身體,好像一個乖順老仆模樣的楊複恭。
在李俨的右手邊,則是韋昭度和崔沆。
韋昭度是最老資格的宰相了,先後兩次拜相,兩次罷相,這是第三次拜相了。
他的身體很好,眼睛炯炯有神,牢牢的盯着崔瀣,似乎要從他身上讀出所有的信息來。
崔沆還是以前那個老樣子,見了誰都無動于衷,除了負責幫助皇帝拟旨,别的事情他基本不管。
張浚向李俨施禮以後,站在了崔沆的下首,悄悄的打量着楊複恭,眼神中閃過一絲絲不為人察覺的恨意。
他這次晉升兵部尚書并拜相,其中受到了楊複恭的多次阻撓,最後還是李俨表現出了少有的勇氣,才得以順利通過。
因為這次拜相,張浚和楊複恭的矛盾浮出了水面。
他暗暗發誓,隻要有機會,自己一定要叫楊複恭生不如死。
崔瀣看看四周,發現除了神策軍之外,還有不少太監在旁邊侍候着,顯然是準備同樣給他崔瀣施加壓力來着。
說實在的,崔瀣覺得楊複恭的伎倆真的是一般。
劉鼎的身邊就沒有什麼人,可是别人看見他,都覺得有點壓力,現場這麼多人,崔瀣卻覺得一點壓力都沒有,反而有點看猴子的感覺,可見楊複恭弄巧成拙。
楊複恭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要盯緊了崔瀣,卻沒有說話。
崔瀣向李俨恭敬施禮以後,垂手站立,等待李俨的問詢。
果然,李俨直言不諱的說道:“愛卿,以你觀察,劉鼎此人如何?
”
崔瀣朗聲說道:“回禀皇上,劉鼎不可靠。
”
楊複恭這才舒了一口氣,他最擔心的就是崔瀣為劉鼎說好話,畢竟,崔瀣這個監軍,不是太監出身,不是他管轄的範圍。
他又是鷹揚軍的人,不能用太明顯的手段來對付他。
現在駐紮在房州的鷹揚軍鬼臉都,整天沒事找事,就是要挑起鷹揚軍和神策軍的摩擦,以便找借口将神策攆出金州,楊複恭還是有一點點顧忌的。
韋昭度、崔沆、張浚都欲言又止,臉色各異。
崔瀣的話很短,可是分量很重,等于是直接宣判劉鼎的死刑
李俨沉靜的說道:“如何不可靠?
”
崔瀣憤憤的說道:“皇上明鑒!
劉鼎此人十分看重私利,貪财好色,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囤積美女錢财。
據微臣觀察,此人極為好色,目前已經擁有林度的三個女兒,卻還不滿足,坊間甚至有傳言,他對林度的夫人席明雪也有染指之意,欲行三女一母共事一夫,實在是YY無道,下流卑鄙。
他又到處搜刮錢财,導緻民怨極大,微臣所到之處,都是怨聲載道。
”
韋昭度皺皺眉頭。
崔沆一點反應都沒有。
張浚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沒有說。
楊複恭尖聲說道:“皇上是想知道劉鼎對朝廷的态度。
”
崔瀣躬身說道:“劉鼎此人對朝廷怨恨極深。
”
李俨的臉色,馬上不好看起來。
楊複恭乖巧的接口說道:“皇上,老奴早就說過,劉鼎此人畢竟是反賊的後代,和朝廷有深仇大恨,無論如何是養不熟的,果然如此,老奴建議趁早将他消滅才是正道。
”
李俨想了想,慢慢的說道:“愛卿,劉鼎對朝廷是如何看待的?
”
崔瀣欲言又止,似乎有難言之隐。
李俨皺眉說道:“愛卿有何顧慮?
”
崔瀣有點害怕的看了楊複恭一眼,低頭說道:“此事還要請楊公公恕微臣不敬之罪,微臣才敢直言,”
李俨下意識的看着楊複恭。
楊複恭的臉色,就如開了一朵花,紅的黃的白的藍的綠的黑的,什麼樣的顔色都有,加上那一條條的皺紋,真是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聽崔瀣的口氣,劉鼎肯定對他楊複恭沒有好脾氣,他當然不能讓對方說出來。
但是眼前這個局面,要是直接堵住崔瀣的嘴,倒顯得自己心虛。
沉默片刻,他尖尖的嗓音陰沉的說道:“咱家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誣陷,你從實道來就是了。
”
李俨點頭說道:“愛卿直說。
”
崔瀣還是有點猶豫,生怕得罪楊複恭,最後才鼓起勇氣,吞吞吐吐的說道:“微臣曾多次偷聽到劉鼎抱怨,說是楊公公不肯讓他升官發财,皇帝陛下的賞賜,都給楊公公貪污了……本來皇帝陛下是好人,可是都被楊公公帶壞了,大唐就是毀在楊公公的手中……他還說,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會殺了楊公公的……”
楊複恭頓時色變,厲聲喝道:“安有此事?
”
崔瀣被吓得一縮頭,再也不敢言語。
韋昭度上前一步,向李俨說道:“皇上明鑒,這完全是劉鼎對公公的誤解,楊公公對陛下的拳拳赤子之心,天地可鑒!
”
崔沆也不痛不癢的說道:“想來如此。
”
楊複恭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卻依然狠狠的瞪了崔瀣一眼。
李俨點頭說道:“接着說。
”
崔瀣為難的說道:“劉鼎對楊公公頗為怨恨,屢出不敬之詞,臣不敢言。
”
李俨又轉頭看着楊複恭。
楊複恭其實不想崔瀣再多說一個字,天知道劉鼎還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語言說出來,可是李俨公然相詢,卻也不好當面拒絕,隻好佯裝大方的說道:“說,照直說!
咱家做人光明磊落,不怕小人污蔑。
你照實說,咱家不怪罪你!
”
李俨點頭說道:“你直言便是!
”
崔瀣還是戰戰兢兢的樣子,嘴唇微張,良久無語。
最後反而是楊複恭不耐煩的說道:“說!
照實說!
”
崔瀣這才鼓起勇氣說道:“是。
那劉鼎最恨楊公公此次阻撓他加官晉爵,揚言要殺入興元府,誅奸臣,清君側呢。
”
楊複恭的臉色馬上發青。
崔瀣又吞吞吐吐的說道:“他又恨楊公公霸占金州、商州不肯歸還,揚言要和神策軍動手,非得将神策軍滅了不可。
”
楊複恭的臉色開始發灰。
崔瀣最後支支吾吾的說道:“他又說公公贍養着衆多義子,侵吞國家的錢财,可是卻姓楊不姓李,居心叵測,乃是國賊……”
楊複恭再也忍耐不住,暴跳如雷的罵道:“混蛋!
”
崔瀣臉色死灰,急忙跪倒,連聲求饒。
楊複恭臉色鐵青,向李俨厲聲叫道:“反也,反也!
”
崔瀣渾身哆嗦,趴在地上不敢擡頭。
李俨悄悄的皺皺眉頭,緩緩的說道:“公公不妨聽他說完。
”
楊複恭氣憤的說道:“皇上明鑒,老奴一片癡心,忠心服侍皇上,竟被小人如此污蔑!
實在是心有不甘啊!
”
韋昭度連聲說道:“正是。
劉鼎此人極是可惡,還請皇上重重治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