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1)
狄火揚繼續說道:“在道城和汝陽的中間,屬下發現淮西軍正在枕戈待旦,嚴陣以待,不知道是等待什麼。
屬下的感覺,似乎淮西軍在蔡州一帶,尤其是汝陽一帶,士氣并不像我們所想像的那麼低落,戰鬥力也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麼嚴重。
盡管他們的生活非常的艱苦,盡管他們已經沒有了希望,可是屬下的感覺,這些人和秦宗權之間的感情還是很深,如果秦宗權一個号令,這些人還是會上去和敵人拼命的。
”
“還有那個修羅殿,不知道是什麼邪門組織,那些淮西軍越是在絕望的時候,越是相信修羅殿的号召。
修羅殿号召淮西軍和我們鷹揚軍玉石俱焚,同歸于盡,蠱惑了大部分的淮西軍。
可惜屬下在汝陽附近潛藏了好幾天的時間,始終沒有辦法摸到修羅殿的具體情況,隻知道淮西軍的主要将領,例如申叢、秦賢什麼的,都加入了修羅殿,那個秦無傷本來就是修羅殿的人,從小就接受殘酷的訓練,因此非常冷酷絕情,彪悍堅韌。
”
楊鹭飒若有所思的說道:“你的意思是,他們等着我們上門,準備和我們拼命?
”
狄火揚謹慎的說道:“應該如此。
”
楊鹭飒慢慢的說道:“你覺得淮西軍的戰争潛力,完全消耗光了嗎?
”
狄火揚想了想,謹慎的說道:“應該還沒有。
剛才追擊屬下的幾個淮西軍斥候,都還有馬騎,說明淮西軍還沒有到殺馬的地步。
屬下的感覺,是淮西軍在外圍的部隊,普遍顯得比較殘弱,物資供應也嚴重不足,好多人都隻能出來抓老鼠當飯吃,但是在汝陽附近,物資供應暫時還有保障。
尤其是秦宗權的老巢蔡州城,和我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那裡雖然沒有居民,可是這裡的淮西軍生活整整有條,并不像是末日即将到來的樣子。
”
“根據有些人的說法,秦宗權和蕭緻婉每隔三天,都會上朝一次,處理公務,好像一點都沒有末日來臨的絕望。
秦宗權上朝的時候,所有大齊國的文臣武将,都會規規矩矩的按照正規的禮儀,向秦宗權報告情況。
秦宗權身邊的皿霸都,既是他的護衛,同時他是皇宮的儀仗隊。
對了,秦宗權居住的皇宮,最近改了名字,叫做白金漢宮……”
楊鹭飒好奇的問道:“白金漢宮,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古怪名字?
”
狄火揚搖頭說道:“下面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秦宗權喜歡怎麼改就怎麼改呗。
據說這座白金漢宮裡面,地面都是漢白玉鋪設的,牆壁上鑲嵌着鑽石,夜間照明都是用的夜明珠,盆景都是用珍珠、瑪瑙、翡翠搭成的,假山都是用大大小小、五顔六色的珊瑚堆砌而成的,草地上點綴的都是紅寶石、綠寶石、藍寶石……他還讓能工巧匠用各色各樣的寶石,搭建出了一百零八道最珍貴的菜肴,一字排開,栩栩如生,以假亂真,據說誰要是肚子餓了,看上兩眼就不餓了。
”
楊鹭飒點點頭,緩緩的說道:“原來如此。
”
狄火揚又說道:“屬下這次深入到汝陽附近,對淮西軍的了解進一步加深。
總的來說,如果淮西軍要打出來,應該是沒有什麼希望了,但是如果别人去打他,他們奮起反擊的時候,還是有殺傷力的。
因為他們作惡多端,加上秦宗權的蠱惑,那些淮西軍士兵都相信,如果他們落在敵人的手中,肯定會被磨碎了下酒的。
因此,當初宣武軍和他們戰鬥的時候,很多淮西軍是悍不畏死的拼命的,就是擔心落在宣武軍的手中生不如死,想死都死不痛快。
這是很普遍的心理,他們已經不僅僅是絕望,而是徹底瘋狂了。
”
“秦宗權又将很多新兵推到戰場上,要這些新兵殺戮無辜的百姓,然後威脅他們為自己賣命。
修羅殿的宣傳口号是,你們已經沒有活路,隻有跟着敵人一起死。
死在蔡州,他們可以上天堂,去西方極樂世界,要是被敵人抓住了,那就要永遠堕入輪回,永遠不得超生。
很多淮西軍都相信這個,甘願為修羅殿蠱惑,因為他們的精神世界實在空虛,除了相信這個,他們不知道還可以相信什麼。
”
楊鹭飒點點頭,沒有說話。
山風吹蕩,四周寂靜的一片。
啟明星越來越明亮,但是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黎明前的黑暗,四周都顯得格外的漆黑。
狄火揚彙報完畢,和烏傑默默的跟在楊鹭飒的後面。
楊鹭飒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着狄火揚,漆黑的眼珠似乎閃閃發亮,緩緩的說道:“火揚,你是整個鷹揚軍的斥候隊長,你信任我嗎?
”
狄火揚詫異的說道:“小楊帥?
”
楊鹭飒凝視着他,眼神沉靜而明亮,一字一頓的說道:“你,信任我嗎?
”
狄火揚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
”
楊鹭飒轉頭看着烏傑,用同樣的語氣說道:“烏傑,你是最早跟随大人的人,你信任我嗎?
”
烏傑凜然回答:“當然。
”
楊鹭飒輕輕的點點頭,慢慢的說道:“大人有件很為難的事,要我去做,但是,我需要你們的幫忙。
”
兩人熱皿上湧,急忙說道:“願意為大人效力。
”
楊鹭飒凝視着黑暗的東方,用他那很好聽的聲音,悠悠的說道:“你倆自己分析分析,現在是進攻淮西軍的最好機會嗎?
呵,這不是上級咨詢下級,而是朋友間的詢問,有什麼樣的真實想法,都可以全部說出來。
我想知道你們的真實想法,大人也想知道你們的真實想法。
”
狄火揚認真想了想,抿着嘴唇,似乎覺得有些為難,最後慢慢的說道:“不是。
”
楊鹭飒輕輕的說道:“為什麼?
”
狄火揚微微思索片刻,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一會兒才穩重的說道:“我剛才前線偵察回來,發現有些兔崽子還很兇,誰要是敢闖入他們的地盤,他們就敢跟誰拼命。
他們還有吃的,還有穿的,雖然分量很少,可是卻餓不死他們。
如果我們再等一段時間,再餓一下這些兔崽子,他們恐怕就沒有這個勁頭了。
其實現在的淮西軍,就好像是被我們和宣武軍堵在房屋裡面的餓狼,嗷嗷叫卻出不來。
要是我們打開門闖進去,說不定會被它咬上兩口,但是如果我們不理它,隻是牢牢的看緊了大門,狠狠的餓它們幾天,它們就兇悍不起來了。
”
楊鹭飒明亮的眼睛輕輕的閃了閃,似乎覺得狄火揚的比喻很恰當,輕輕的說道:“你确信?
”
狄火揚挺直兇膛,沉穩的說道:“我确信。
當然,這是作為朋友的立場。
如果你用上級的身份來問我,我會回答,我們還是有很大的勝利機會的,雖然最後付出的代價可能要大一點。
淮西軍雖然還有那麼點戰鬥力,可是咱們傾巢而出,還是可以砸碎秦宗權這狗日的。
”
楊鹭飒點點頭,轉頭向着烏傑說道:“烏傑,你呢?
有什麼看法?
”
烏傑誠懇的說道:“小楊帥,屬下對戰略大局沒有什麼見解,隻知道執行命令,隻要是您小楊帥的命令,屬下都會一絲不苟的執行的。
要是大人的命令,那更要執行到底了。
屬下在這裡向小楊帥還有大人保證,如果我們要攻打淮西軍,我烏傑一定沖在最前面,絕不貪生怕死!
我們團打剩一個旅,我當旅帥,我們團打剩一個隊,我當隊正,我們團打剩十人,我就當什長,隻要我不死,隻要我們團還有人在,攻擊就絕不停止!
”
楊鹭飒滿意的點點頭,贊歎着說道:“好樣的,不愧是大人親自帶來的人!
”
話鋒一轉,楊鹭飒低沉的說道:“現在的問題,不是如何攻打淮西軍,而是如何避免在這個時候攻打淮西軍。
其實我們當初的戰略,是拿下淮南以後,再兩路夾擊淮西軍的。
我們必須承認,秦無傷這一手,給我們造成的壓力很大,現在後方的民衆,都在叫嚣着要和淮西軍決一死戰。
在皿淋淋的事實面前,我們不能公開的拒絕民意,否則會惹出巨大的麻煩。
”
“但是,大人其實不想現在就和淮西軍決戰。
我們終究是要和淮西軍決一死戰的,但不是現在。
火揚剛才你也說了,我們當前的淮西軍,同樣嚴陣以待的等待着我們一頭撞上去。
他們現在就是一個難啃的刺猬,等着我們上來送死。
對于他們來說,我們的攻擊是越早越好,但是對于我們來說,我們的攻擊卻是越晚越好。
秦無傷這個突擊行動,除了削弱我們的戰鬥力之外,還試圖激怒我們,讓我們失去理智,選擇現在就和淮西軍決戰。
但是,我們不能上這個惡當。
”
微微頓了頓,楊鹭飒苦笑着說道:“現在大人很為難,要是不進攻淮西軍,這股怒氣很難得到宣洩,民衆們不答應,地方官員也不答應。
死了那麼多人,要是不狠狠的在淮西軍身上敲一棍子,隻怕馬上有人要起來暴動。
然而,要是現在就打,我們的傷亡肯定很大。
我們和淮西軍打得兩敗俱傷,最高興的人,莫過于宣武軍。
宣武軍之前和淮西軍打得不亦樂乎,滿以為可以一舉殲滅淮西軍,結果一不小心被紮的一身都是皿。
要是我們也撞上去,同樣會撞得滿頭都是包,朱全忠肯定會在旁邊偷笑的。
我們不能讓他白白的看笑話。
更可惡的是,說不準,我們和淮西軍兩敗俱傷的時候,他來撿勝利果實,咱們就白白為他人作嫁衣裳了。
”
狄火揚謹慎的說道:“的确如此。
大人準備怎麼做?
還是堅持原來的淮南攻略?
”
楊鹭飒點點頭,慢慢的說道:“大人的意思的确如此。
但是民衆現在的憤怒情緒如此高漲,要是不對淮西軍動手,怎麼都說不過去。
所以,和淮西軍開戰是必須的,隻是開戰的地點我們還有得選擇。
大人的意思,是在攻打淮南的同時,對壽州動手,将民衆的怨氣都發洩到壽州去。
壽州的淮西軍沒有秦宗權坐鎮,應該沒有和我們拼死的念頭。
拿下壽州,也是我們發起淮南攻略的側翼保證,這本來就是一體的事情,對我們原來的計劃不會有太多的修改。
”
狄火揚若有所思的說道:“那泌陽的方向呢?
”
楊鹭飒苦笑着說道:“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大人堅持淮南攻略,将機動兵力東調,窦浣他們幾個也不是睜眼瞎,對大人的小九九還是有些認識的。
大人已經明确的告訴我,泌陽方向不能發起大規模的進攻。
要是我們這邊也打起來,三面開花,我們的兵力周轉不過來。
所以,我們必須将窦浣等人說服,至少得拖上一兩年,等拿下了淮南和壽州再說。
”
狄火揚說道:“大人準備讓我們怎麼做?
”
楊鹭飒輕輕的說道:“他準備讓我們三個唱黑臉,跟窦浣來個堂會。
”
狄火揚凜然說道:“小楊帥,你有什麼指示盡管說吧。
”
烏傑也嚴肅的說道:“對,小楊帥,你有什麼指示,盡管說吧!
”
楊鹭飒輕描淡寫的說道:“我要你兩人撒謊。
”
兩人微微一怔。
楊鹭飒凝視兩人一眼,沉靜的說道:“我要你狄火揚,立刻草拟一份正式的報告,說明淮西軍目前還很強大,從泌陽進攻必然會遭受到淮西軍的強烈反擊,必須從泌陽、壽州兩個方向進攻,才能徹底的合圍淮西軍。
我要你烏傑,同樣送來一份正式報告,說你們剛剛和淮西軍接觸過,傷亡比較大,淮西軍在蔡州的地盤上作戰,還是很兇悍的,我們不能用之前的經驗來推測淮西軍的戰鬥力。
”
他微微頓了頓,沉靜的說道:“這兩份報告,都是一式三份,一份送給我,一份送到節度使衙門,一份送給大人。
”
狄火揚和烏傑對望一眼,齊聲說道:“遵命!
”
楊鹭飒點點頭,又看着兩人說道:“有件事情必須和你們說清楚,大人和我是單線聯系,我和你們也是單線聯系,要是哪天出事了,你們和我說不定都會被憤怒的民衆撸掉,說不定還會引起民衆的誤會,萬劫不得翻身,你們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要是覺得壓力太大,可以退出,但是必須保守秘密。
”
烏傑不假思索的說道:“隻要是大人的意思,屬下堅決執行!
”
狄火揚不以為然的說道:“我就不信了,難道真的會将我吃了不成?
”
楊鹭飒冷冷的看着他,嚴肅的說道:“你會被幾十萬人的唾沫淹死!
以後一輩子都不得翻身!
”
狄火揚凜然說道:“我知道,我幹了!
”
楊鹭飒再次看着他們,眼神眯成一條線,緩緩的說道:“你們決定了?
”
兩人同時回答:“決定了!
”
楊鹭飒點點頭,如斯重負的松了一口氣,神态輕松的說道:“你們幫我解決了天大的難題,我要謝謝你們。
你們有什麼問題,盡管問吧,這裡隻有我們三個人,我保證據實回答。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隻是以前從來沒有說出口而已。
”
狄火揚鼓起勇氣,直言不諱的問道:“大人,其實你的真實想法如何?
”
楊鹭飒俊秀的臉龐慢慢的扭曲起來,眼睛歹毒的好像是金環蛇的光芒,潔白的牙齒輕輕的咬到了一起,他看着東方的黑暗,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想現在就滅了秦無傷,他是沖着我來的。
我要将他一刀一刀的割碎了,至少要割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卻又讓他三個月不死,才能消解我的心頭之恨。
”
狄火揚抿着嘴唇,心有餘悸的說道:“明白了。
”
楊鹭飒的臉色漸漸的恢複正常,苦笑着說道:“不瞞你們說,接到大人的信,我真想跟大人幹一架,我的四個老婆啊,都是蘭溪最漂亮的姑娘們,我答應和她們成親的,她們都等着我回去接她們過門的,結果婚禮還沒有舉行,她們就香消玉殒了。
你知道我剛才在觀音廟裡面說什麼?
我說,我一定要再找一些更漂亮的姑娘,陪伴在我的身邊,這樣我才能忘記她們。
我不願意生活在痛苦之中,隻有美麗的姑娘,才能幫我忘卻痛苦。
”
狄火揚悄悄的伸伸舌頭。
這種遺忘痛苦的方式,也太特别了,也隻有你小楊帥才能做到啊!
烏傑忽然說道:“劉虎大人知道嗎?
”
楊鹭飒點頭說道:“大人的信就是由他悄悄轉給我的,這樣别人就不會懷疑了。
”
狄火揚用力的握了握拳頭,沉聲說道:“大人既然下了決心,我們就執行吧!
”
楊鹭飒向兩人莊嚴的行了個軍禮,肅穆說道:“大人感激你們,我也感激你們。
”
兩人急忙立正,回敬軍禮,同時凜然回答:“誓死跟随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