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冰山上的來客(1)
長安,平康裡,大唐帝國最着名的紅燈區。
隻要是在長安呆過的人都知道平康裡,即使沒有在長安呆過的人,隻要是俗世中人,多半也知道平康裡。
由于平康裡實在太出名,在其他大城市,同樣有平康裡的名稱出現。
例如在揚州東面的留春門,就有一個平康裡,同樣是揚州最着名的紅燈區。
劉鼎之前也很早聽說過平康裡的風流韻事,頗有意味前去歎賞一番,可惜始終沒有機會成行。
當然,當他和令狐翼悄悄出現在平康裡的時候,并不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
無他,平康裡還沒有完全恢複,最多隻是恢複了不到往日三成的熱鬧。
現在回到長安的民衆,忙着收拾廢墟,重建家園,還沒有能力到平康裡來消費,作為最着名的紅燈區,銷金窟,當然受到一定的影響。
但是,平康裡雖然尚未完全恢複,客人也不夠多,憑借它昔日響亮的招牌,已經讓這個名字重新為大家所熟悉。
比如,昔日平康裡最熱鬧的流浮閣,就已經開張大吉了。
流浮閣旁邊的天香樓,也同樣開張了。
這兩個青樓都是天底下最有名的,誰也不想讓對方壓倒自己,即使是賠錢賺吆喝,這時候也要鬥個不亦樂乎,先将地盤搶占下來再說。
劉鼎和令狐翼兩個站在角落裡,打量着前面的街道。
盡管才是下午時分,但是進出流浮閣、天香樓的人還真是不少,其中有些人,感覺身子骨頗有些瘦弱,好像弱不禁風的樣子,依然樂滋滋的鑽到了豔粉堆裡面去。
更有些來回經商的商賈,可能是這裡的常客了,不少人都主動和他打招呼,其中不少服裝各異的異族商人。
令狐翼搖搖頭:“這些人,真是的,長安還沒有恢複元氣,就跑到這裡玩樂來了。
”
劉鼎笑着說道:“食色性也,哪個老頭子說的?
孔子還是孟子?
我忘記了。
”
令狐翼說道:“大人,你不怕老鸨将你當做是真正的嫖客?
要是傳出去,對你的聲名可是有影響的啊!
”
劉鼎不以為然的說道:“這又何妨?
想要了解第一手的資料,就得親自下基層。
”
令狐翼說道:“大人,這本《北裡志》,屬下覺得純粹是風月,沒有必要如此重視。
”
劉鼎意味深長的說道:“風月之外,頗有含義啊!
”
令狐翼說道:“屬下始終覺得,這類事情,委派他人進行就可以了。
屬下是做不來這樣的事情,但是朱有淚可以做啊!
他對青樓的情況,最是熟悉不過了。
”
劉鼎搖搖頭,緩緩的說道:“你啊,不懂!
”
說罷,擡腿走了進去。
令狐翼搖搖頭,隻好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劉鼎為什麼要到平康裡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劉鼎絕對不是來**的,沒有那個必要。
大唐是一個自信、開放的王朝,紅燈區的存在得到朝廷、政府的許可。
唐朝首都長安有一個着名的紅燈區,就在平康裡。
平康裡因為地處長安城北部,因此又被稱為北裡。
《開元天寶遺事》:“長安有平康坊,賣笑女子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進士,以紅箋名紙遊谒其中,時人謂此坊為風流薮澤。
”。
劉鼎之所以到這裡來,完全是因為有個叫孫棨的翰林學士,根據親身見聞,寫了一本專門講述發生在這個紅燈區的故事的書,書名為《北裡志》。
這個孫棨本來是唐僖宗時代的人物,黃巢起義之前,此人極是風流,經常出沒于煙花之地,流連忘返。
黃巢起義軍攻入長安,此人就下落不明一段時間。
但是不久以後,他又出現在唐僖宗的身邊,成為唐僖宗的近侍。
唐僖宗死了以後,他就被兵部尚書張浚推薦,做了太子賓客。
太子賓客其實沒有什麼權力,隻是可以經常和皇帝接觸。
怎麼說呢?
此人就是皇帝的一個親信,經常給皇帝出些小主意,打些小報告。
鷹揚軍當然注意到了這個人。
隻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劉鼎接到報告以後,居然會悄然微服私訪平康裡,就連令狐翼都覺得意外,以為劉鼎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能是要對孫棨動手了。
平康裡紅燈區位于長安城北門内。
入北門,東邊三條巷子,就是賣笑女子聚居之地。
同樣是紅燈區,三條巷子裡的賣笑女子,身價是不一樣的。
住在南巷、中巷的,都是高級賣笑女子,她們所居住的房屋,都高大寬敞,其中有好幾個客廳,房屋前後種植着各種花卉,有的還點綴着怪石盆景水池,左右對稱,廳堂裡垂挂幔帳,卧榻窗簾之類東西也都頗為講究。
低級賣笑女子住在靠城牆的北巷,她們的住所當然沒有這麼闊綽。
南巷、中巷的賣笑女子,自然很瞧不起寒酸的北巷賣笑女子。
日後也成為名妓的劉泰娘,一天準備前往曲江赴宴,在慈恩寺(即大雁塔)前下車。
她年輕,又有些姿色,因此被許多遊人圍觀,人們紛紛打聽她的住處。
因為自己住在北巷,她就羞于啟齒。
被逼無奈,隻好告訴人說:“我家門前有一株臭椿樹。
”
紅燈區的賣笑女子,來源主要有這麼幾類:有的自幼無依無靠,被妓院老闆收養;有的買自貧窮人家;當然也有出身良家,被家人歹徒輾轉拐賣,淪落風塵的。
後邊要說到的名妓福娘,就是在少女時代,有人欺騙說,可以帶她入京,參加宮女候選。
結果被賣到平康裡,淪落風塵。
不管來曆如何,一旦進入這個行當,都要接受包括唱曲、行酒令之類内容的嚴格訓練。
稍有懈怠,必遭毒打。
紅燈區的花柳攀折者,上自天子卿相,下至販夫走卒。
唐宣宗李忱是一個喜歡微服出宮到長安街巷漫遊的皇帝,他很可能就是平康裡的常客。
參加進士考試的考生,剛剛考中的進士,三司幕府屬員,隻要還沒有在朝廷裡正式挂名,沒有在朝廷部門當值的,都可以随便去平康裡尋花問柳,沒有任何限制。
實際上,那些新近跻身朝廷各部門的官員,都悄悄地去那邊的南、中巷歡樂一番。
幾類常客中,大概要數詩人騷客最會享受那裡的露水情愛。
有個叫鄭合敬的人,中進士之後到那裡住了幾天,然後做詩道:“春來無處不閑行,楚閏(即下文的楚兒)相看别有情。
好是五更殘酒醒,時時聞喚狀元聲。
”陶醉之情,溢于言表。
妓者雖然向稱風塵女子,但是其中也不乏聰**黠、知書達理、善于言辭之輩。
中唐時期,成都官妓薛濤是一代名妓,才華橫溢,擅長辯論。
據說,平康裡也有好幾位賣笑女子,才辯學識不在薛濤之下。
《北裡志》記載了十幾位名妓。
一般來說,名妓是應該有些姿色的,但也不全是,有些賣笑女子的成名,另有原故。
她們的出名,有如俗話所說,“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绛真,姿容平常,但是修養氣質不俗,善于自擡身價;楚兒,即潤(閏)娘,善于言辭辯論,會寫詩;鄭舉舉,相貌平常,但是會寫詩,能诙諧;牙娘,性格潑辣,經常抓傷客人肌膚。
一位相國公子在一次隆重的宴席上,酒後開她玩笑,被她掌掴,臉上被嚴重抓傷。
顔令賓,舉止風流,愛好風雅;楊妙兒,她家的首席賣笑女子萊兒,其貌不揚,但是巧舌如簧、诙諧臻妙;王團兒,她有三個女兒,都是名妓。
長女小潤,并不出色,一位文人贈詩贊美之後,身價倍增。
次女福娘,肥瘦得體,身材曼妙,談論風雅。
小女小福,沒有相貌,但是聰**黠。
俞洛真,有相貌,會賣弄風情,也善于言辭辯論;王蘇蘇,善于诙諧談笑;王蓮蓮,會風情,有相貌;劉泰娘,有幾分姿色;張住住,從小聰明,懂得分辨音律。
風月場所,也會發生愛情故事,會有癡情薄情的無奈。
不漂亮的萊兒因為善于做詩,跟風流才子趙光遠有過一段難舍難分的戀情。
福娘對《北裡志》作者情有獨鐘,幾次表示願意托身于他,但是,薄情的作者,盡管也曾為之徘徊惆怅,但是下不了娶她的決心,終于辜負美人一片心意。
紅燈區畢竟是一個魚龍混雜的社會角落,兇險、罪惡之事難免。
《水浒傳》中的殺人黑店,那裡也有。
書中記載,執金吾(相當于皇家警衛)王式、博士令狐滈兩人,因為經常去平康裡遊逛,就曾目睹妓院裡的殺人事件,并且幾乎遭了毒手。
因為隻有令狐翼跟随劉鼎到來平康裡探險,他不能不小心。
每走一步,都要仔細的看看四周,生怕有什麼危險。
但是一路下來,迎來送往的人雖多,倒是沒有什麼危險。
其實劉鼎在長安根本沒有出現過幾次,每次出現,都是在高層,下面的平民百姓,劉鼎的名字當然是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本人。
而随着劉鼎的權勢逐漸增加,沒有他的允許,民間一般也不敢私自描繪他的畫像流傳。
然而,他們還沒有走到流浮閣,就已經出事了。
劉鼎停住腳步,看着前面的喧鬧。
隻看到在流浮閣南面的天香樓,有幾個看家護院的大漢,正在将一個男人攆出來,卻是個穿着厚厚的貂皮的男子。
他被幾個大漢扔出了天香樓,卻是穩穩當當的站住,顯然是有些武功底子的,身軀也是敦敦實實的。
劉鼎便有些古怪,覺得這個男子不像是中原人,從身上的衣飾來看,似乎是塞外的遊牧民族,古銅色的皮膚,結實的身軀,顯然是在塞外鍛煉出來的,但是到底是哪個遊牧民族,卻不好猜測。
有唐一代,邊關常年開放,遊牧民族可以自由進出,往來長安、洛陽等地的遊牧民族,更是不可勝數,在這裡遇到異族人,一點都不奇怪。
那男子大聲叫道:“你們敢将我打出來!
你等着!
”
開妓院的,當然有些後台,那幾個打手冷冷的罵道:“你給錢我們就不攆你!
”
聽這些打手的口氣,倒不像是很兇惡,看來這男子也不是普通人。
如果是普通人,隻怕這些打手已經上來狠命的揍他了,絕對不會這樣就罷手的。
難道這男子還有些青樓不敢得罪的背景?
但是如果有背景,又怎麼會被人攆出來?
隻見男子興匆匆的抹了抹額頭上的鮮皿,轉身就走,邊走邊高聲說道:“哼!
東家不吃吃西家!
長安難道隻有你們天香樓有東西吃不成?
呸!
你們家的東西還沒有流浮閣的好吃!
”
他從劉鼎的身邊經過,看到劉鼎和令狐翼都注視着自己,眼睛一瞪,不耐煩的罵道:“看什麼看?
沒見過有人吃霸王餐嗎?
你們要是想吃霸王餐,就跟我學着點!
”
令狐翼莞爾。
原來是個吃霸王餐的家夥。
以前都隻是聽說過此類人物,卻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看對方虎頭虎腦的,身體也強壯,若非親眼看見,實在難以相信,這樣的人物居然會吃霸王餐啊!
更難得的是,他吃了霸王餐以後,還不怕大肆宣揚,看情形頗有到下一家去繼續吃的氣概!
劉鼎也覺得有些好笑,瞧這家夥好端端的身軀,不缺手不缺腳的,就是不願意去勞動掙錢養活自己,倒是吃霸王餐,沒有被青樓的看家護院打成殘廢,已經是奇迹了。
他這麼嚣張,還能靠吃霸王餐活下去,也真是個異類。
都說長安卧虎藏龍,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沒想到剛出門就遇到了。
無意中,劉鼎忽然看到他腰間突然有個東西閃動了一下,内心微微一動,便說道:“這位兄台,請留步!
”
其實,這個男子倒也不老,甚至可能比劉鼎還年輕,隻是常年遭受風沙侵蝕,臉上的肌肉顯得有些粗糙,因此看起來有些顯老。
加上他古銅色的皮膚,幽黑的手臂,襯托之下,就更加顯老。
他聽到劉鼎叫他兄台,語氣和善,臉色倒沒有發作,回頭說道:“做什麼?
”
劉鼎緩緩的問道:“兄台可是來自西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