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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1)

漢鼎 南海十四郎 6058 2024-01-31 01:14

  第438章(1)

  說起來,姚民康的為人倒是不錯,最起碼他們覺得他要比張敬全要好。
比如說,現在雖然沒有李克用的命令,可是他還是悄悄的調撥草料、食物給前線的突厥騎兵,他們需要多少,他就調撥多少,完全不擔心李克用的責任。
張敬全隻會在李克用的面前唠叨愛護民生,對他們幾個卻是不屑一顧,他們對張敬全當然沒有好感。

  為了李克用的面子,他們隻好繼續和鷹揚軍耗下去。
既然李克用不肯撤軍,他們隻好呆在這裡,站着等到天亮,然後繼續發動攻擊。
如果明天局勢還沒有變化,他們隻好奮不顧身的向前,直到自己也倒下為止。
戰死,本來就是軍人的宿命,這倒沒有什麼,隻是,他們始終覺得有些不甘。

  仗,不是這樣打的。

  正在沉默的時刻,鷹揚軍這邊有人叫道:“不要放箭!
不要放箭!
我們有人要過去,我們有人要過去!

  李嗣源等人急忙回過頭來,隻看到在鷹揚軍的土坎後面,出現了一面小小的白旗,在微弱的光線中,小小的白旗在不斷的晃動,顯得十分的醒目。

  不錯!

  是白旗!

  鷹揚軍終于舉手投降了。

  他們心頭頓時一時狂喜,劉鼎終于承受不住了,要主動投降了。

  别的突厥騎兵,也頓時打起了精神,甚至連一些和衣而睡的突厥兵,聽到同伴的呼喚以後,都興奮的跳了起來。
可是,突厥騎兵的高興勁兒,根本沒有維持半刻鐘的時間,就發現他們誤會了。
原來鷹揚軍不是投降來着,而是派來了使者。

  隻看到在鷹揚軍方面,有一個人搖晃着小白旗,顫悠悠的走出來。
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是文官之類的人物,在複雜混亂的戰場上通行,搖搖擺擺的像個鴨子。
由于深溝之前沒有道路相通,他隻好踩着突厥騎兵的屍體爬過來,結果,這一小段路,用了他好長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李嗣源等人都擔心他一不小心掉入了旁邊的皿池裡活活淹死,幸好,老天保佑,這樣的慘劇沒有發生。

  幾個突厥騎兵的斥候,馬上上去将他攔截住,送到李存進等人的面前。

  李存進沉聲喝道:“你是誰?

  鷹揚軍的使者淡然自若的面對着他們,施施然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裝,規規矩矩的拱手行禮,好整以暇的說道:“在下史光璧,今日得見各位将軍,實在是三生有幸。

  李存進沒有聽說過史光璧的名字,上下打量着對方,逼視的目光銳利無比,想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但是這個史光璧,似乎完全無視李存進的目光,搞得李存進自己都有些沮喪,難道是因為被鷹揚軍俘虜了一次,自己的威勢已經不複存在了?
連一個文官都威吓不了?

  李嗣源卻知道史光璧是鷹揚軍的參謀之一,日常都在劉鼎的身邊忙碌,他此刻既然出現在這裡,顯然是被劉鼎派來的。
或許,鷹揚軍準備和突厥騎兵和談了。
對于進退兩難的突厥騎兵來說,這倒是個好消息。
最起碼,他們今晚就有了休戰的理由。
他于是不動聲色的說道:“你來做什麼?

  史光璧神色平淡的說道:“我家大人有幾句話,想要通過在下,轉達給映極可汗。

  映極可汗是李克用在突厥人中的稱号,李國昌死了以後,他繼承突厥汗位,名稱就是映極。
隻是他向來不喜歡這個稱号,覺得這個稱号一點氣勢都沒有,他同時受封天朝的河東節度使,對于這個汗位并不在乎,所以很少提起,手底下的人心領神會,平常也不願意提起,使得知道這個名稱的人越來越少。

  史光璧以此稱呼李克用,顯然是将其當做了異族看待。
如果史光璧稱呼李克用為大人,則是承認李克用的河東節度使地位。
現在史光璧稱呼李克用為“映極可汗”,其中蘊含的意義實在太多,他們一時間也無法明白過來,總體的感覺是,這不是突厥人和鷹揚軍的事情,而是突厥人和所有漢人之間的事情。
劉鼎代表的,不是鷹揚軍個體,而是天底下所有的漢人。

  李嗣源眼睛裡神光閃動,冷冷的說道:“你是代表劉鼎來和談?

  史光璧連連擺手否定,連聲說道:“非也,非也。

  李嗣源冷笑:“不是和談你來做什麼?

  史光璧微笑着說道:“讨債,讨債。

  李嗣源等人臉色都微微一沉。

  讨債?

  在這個時候跟突厥人讨債?

  李存進厲聲喝道:“狗東西,活得不耐煩了?

  旁邊的突厥兵,全部都拔刀相向,明晃晃的刀光,在黑夜中顯得十分的冷酷。

  然而,史光璧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仿佛雙眼完全是瞎掉似的,嘴角邊甚至有一絲絲極其微弱的冷笑。

  在鷹揚軍的參軍裡面,史光璧絕對是牛人,磨嘴皮方面的牛人。
他本來就是流氓無賴出身,靠着一張能夠舌燦蓮花的舌頭混飯吃,騙吃騙喝,坑蒙拐騙,那是家常便飯。
後來參加了淮西軍以後,也以嘴皮子功夫見長。
他在淮西軍的時候,見慣了太多的殺戮,對眼前的阿修羅地獄,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最喜歡談判,換句話來說,也可以說成是最喜歡忽悠。
在淮西軍馬殷手下效力的時候,所有外交、和談之類的事情,都是他史光璧去完成的。
别人不敢去的任務,他都敢去。
别人無法達成的目标,他基本都能夠達成。
可以說,此人從小到大,過的都是磨嘴皮子的生活。

  雙方僵持不下,史光璧是自告奮勇前來談判的,正好切合劉鼎的意思。
劉鼎對他秘密吩咐了一番以後,史光璧就以鷹揚軍代表的名義出發了。
眼前的幾個突厥人将領,盡管史光璧還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但是他已經判斷出,他們絕對是李存進、李嗣源、符存審三人,而李存信并不在裡面。

  他明知道李存進是吓唬自己,自然不會放在心上,輕描淡寫的說道:“這個債務,隻有你家主上才清楚,嗯,存進将軍或許也略有所聞吧。
當初我家大人在你離開的時候,曾經提到過。

  李存進等人都大皺眉頭,想起李克用承認欠劉鼎的一萬匹戰馬。

  該死的,鷹揚軍居然在這個時候前來讨馬!

  劉鼎是不是瘋掉了?

  不等他們說話,史光璧好像忽然記起了什麼,快捷的說道:“剛才忘記說了,契丹人的大軍,已經沖着你們的潞州、雲州去了。
不知道你們家主上知不知道?
要是不知道的話,麻煩盡快的告訴一聲,免得這兩個地方落到了契丹人的手中,聽說你們好些人的婆娘、孩子都在那邊,要是都跟了契丹人,以後就算找回來,也有些麻煩啊。

  李嗣源冷冷的說道:“契丹人剛出發,我們就知道了。

  史光璧欣慰的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呢,呵呵!

  符存審深沉的說道:“你跟我來!

  揮手讓人牽來一匹戰馬,将他親自送到李克用的前面。

  李克用大馬金刀的坐在上面,對于史光璧的到來很不以為然,他冷漠的喝道:“你來做什麼?
劉鼎為什麼不親自來求饒?
難道是要我将你五馬分屍以後,他才肯出來見我麼?

  史光璧淡然自若的說道:“在下是來投遞降表的。

  聽到降表二字,所有的突厥人精神都頓時一震,眼神裡立刻射出期盼的目光。

  鷹揚軍終于扛不住了,要主動投降了。

  在這個黑夜中,他們最願意聽到的消息,恐怕就是這個了。

  李克用内心也十分激動,這個消息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當場就要跳起來,揪着史光璧的兇口詳細的問個究竟,但是最後卻硬生生的忍住了,臉上依然是十分冷漠的表情,語調輕蔑的說道:“降表在哪裡?

  史光璧微笑着說道:“在這裡。

  從懷裡掏出一份卷軸,雙手托在自己的面前。

  符存審将卷軸拿過去,輕輕的掂量着,确信裡面沒有匕首等暗算用的武器,才送給李克用檢閱。

  李克用慢慢的展開卷軸,仔細的看着,臉上的神色顯得十分的古怪,既不像是生氣,也不像是憤怒,更不像是高興,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郁悶和沮喪,最後所有的神情,仿佛又交織成苦澀的無奈。
盡管郁悶和沮喪的神情一閃而逝,可是還是被符存審等人捕捉到了。

  符存審等人都有些驚訝,不知道李克用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神情。
如果劉鼎送來的确實是鷹揚軍的降表,李克用應該十分高興才是,他畢竟是迫使劉鼎認輸了啊!
可是看李克用的神情,沒有絲毫高興的意思,難道史光璧送來的,并不是降表?

  李克用冷冷的說道:“将橫沖他們都叫回來,順便将部隊撤回來。

  符存審急忙答應着,立刻派人去将李嗣源、李存進、李存信等人都叫了回來。

  李嗣源等人接令,立刻快馬回來,進入中軍營帳,看到李克用的神情,同樣覺得有點奇怪,這個史光璧,到底是送了什麼東西給李克用,導緻他是這樣的表情?
不過無論如何,此人都是做了一件好事,最起碼李克用順便下令将部隊撤回來了。

  李克用将史光璧送給他的卷軸放在桌面上,對李嗣源說道:“你們都來看看,鷹揚軍的降表。

  李嗣源緩緩的将其打開,臉上的神情顯得同樣的古怪,李存進等人看過以後,幾乎和李克用是同樣的表情。
原來,史光璧展開的,并不是降表,而是一份鷹揚軍王滿渡大營的軍事防禦圖,上面詳細的标注了鷹揚軍的兵力部署,還有各種機關、陷阱的位置,密密麻麻,卻又十分的清晰。

  盡管已經知道鷹揚軍的防禦非常的嚴密,但是看到這幅詳盡的防禦地圖,李嗣源等人都悄悄的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在黑夜中魯莽的發起進攻,否則,現在的他們,極有可能已經變成了一具最難看的屍體,甚至,連死了都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盡管是一張薄薄的麻黃紙,可是他們依然能夠感覺到凜冽的殺氣撲面而來。

  從地圖上的标記來看,鷹揚軍總共布置了三道防線。
最前面的一道,就是那些水泥柱。
第二道防線,則是深溝、土坎、碉堡聯合組織起來的立體防線。
第三道防線更加的誇張,居然是幾十個完全用水泥築成的箭樓,上面安放着大量的火油和震天雷。
而在第三道防線的前面,全部都埋設了地雷,如果突厥騎兵從這裡通過,鷹揚軍隻要輕輕的點燃導火索,所有的突厥騎兵,都将全部化為烏有。

  他們目前隻不過突破了第一道防線,可是付出的代價,已經讓他們感覺到無法承受了,現在他們被擋在第二道防線的外面,想要沖破第二道防線,肯定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他們幾個,說不定就要栽在這第二道的防線外面了。
想要沖破第三道防線,那簡直是做夢的事情,就算有神仙的眷顧,讓他們沖到第三道防線的面前,他們同樣會被密集的地雷,全部從地面上抹去的。

  李克用神色不動,冷冷的說道:“劉鼎派你送來這幅地圖,是什麼意思?

  史光璧神态平靜的說道:“可汗在上,我家主上希望和貴軍暫時休戰。

  李克用冷笑:“什麼叫暫時休戰?

  史光璧感慨的說道:“目前我軍傷亡人數,已經超過五萬,如果繼續打下去,我軍可能全軍覆沒,同樣的,貴軍的傷亡也不少。
繼續打下去,雙方的損失隻會不斷的增加,讓英勇的戰士們白白流盡自己的每一滴皿。
我家主上認為,這樣的戰鬥繼續僵持下去,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毫無疑問,突厥軍隊是一支非常勇敢的軍隊,我家主上對貴軍的戰鬥力非常欽佩。
他說,看着他們為了不知所謂的目标,白白的犧牲在王滿渡,實在是太惋惜了。
我家主上認為,我軍和貴軍的矛盾,是完全可以通過别的途徑解決的,沒有必要繼續糾纏下去,導緻我們同歸于盡。

  李嗣源和符存審面面相觑,滿腹的狐疑中,似乎又捕捉到了某些什麼。

  鷹揚軍傷亡了五萬人?

  不可能!

  鷹揚軍加起來,最多也就是五萬人,難道他們全軍覆沒了?

  史光璧說出這樣的數字,到底是什麼用意?
難道是劉鼎示弱了?
還是劉鼎故意讓史光璧這樣說的?

  李克用原本繃緊的神經,似乎稍微緩解下來,冷冷的說道:“劉鼎知道什麼!
他想逃?
沒門!

  史光璧誠懇的說道:“目前,我軍得到消息,淮西軍前進穎州,欲對我軍的後方進行騷擾,前鋒已經進入到了穎州境内,襄州方向也同時受到騷擾。
淮西軍兵強馬壯,光是第一批出動的兵力,就高達三十萬人,對我們的威脅很大……”

  李克用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冷冰冰的說道:“關我什麼事?

  史光璧誠懇的說道:“可汗,此關系到我軍的生死存亡,所以我家大人鬥膽請求,和貴軍暫時停戰,以便騰出手去,首先收拾掉了淮西軍。
我軍和貴軍将來還有很多比拼高下的機會,完全不用着急一時。
我家主上建議,貴軍和我軍休戰三年……”

  李克用堅決反對:“不可能!

  史光璧沉聲說道:“可汗,這樣下去對我們兩軍,都沒有什麼好處。

  李克用還是幹巴巴的說道:“讓劉鼎親自來找我談吧!

  史光璧微微冷笑,不屑的說道:“契丹人已經深入到雲州地區,可汗卻還在和我軍糾纏,置自己的後方于不顧,真是可歎,可笑,可悲!
君不見,昔日匈奴、鮮卑,是滅亡于何人的手中,難道可汗是要重蹈覆轍麼?

  李克用說道:“來人,将他帶下去休息!

  李嗣源猶豫片刻,才拖着史光璧走了。

  史光璧仿佛早知道會這樣,跟着李嗣源施施然的走了。

  符存審看準機會,低聲的說道:“主上,劉鼎既然已經變相認輸,我們……”

  李克用冷笑:“他認什麼輸?

  符存審頓時語塞。

  劉鼎承認自己傷亡了五萬人,其實已經是等于變相的認輸,鷹揚軍的傷亡絕對沒有那麼高,最多不會超過一萬人。
他将傷亡數字誇大了五倍,等于說自己不是突厥騎兵的對手,到時候雙方公布傷亡數字,勝負自有公論,雖然突厥騎兵實際上是吃了大虧,但是面子上的問題,卻是暫時解決了,撤回河東也有了借口。

  目前的鷹揚軍,聲勢如日中天,劉鼎對自身的形象,也非常的愛護。
此人原來是非常嗜殺的人,曾經殺人滿門,也曾經公開屠戮戰俘,但是現在都已經逐漸的改過來,說明此人的野心,乃是整個天下。
在這樣的背景下,想要劉鼎公開承認失敗,甚至是上降表,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果李克用不肯松口,雙方就真的隻有同歸于盡了。

  鷹揚軍勝在火器厲害,陣地的防禦也是堅不可摧,這三道嚴密的防線,足夠讓突厥騎兵耗盡最後的一滴皿,甚至耗盡最後一滴皿也未必能夠突破所有的防線。
突厥騎兵勝在機動力,勝在打不赢就不跑,但是,李克用并沒有好好的發揮這個優勢,反而鬼迷心竅的和劉鼎對峙下去。

  要是雙方不肯停戰,那隻有繼續耗下去,耗到大家都滅亡為止。
這樣的戰鬥,肯定是突厥騎兵損失慘重,隻是,鷹揚軍在突厥騎兵的監視下,想要離開王滿渡大營,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冬季很快就要來臨,天知道繼續鏖戰下去,會是什麼樣的悲慘場景?

  現在兩人的後方都已經起火,都對兩軍的生存構成嚴重的威脅。
隻有立刻停戰,騰出手來收拾自己的後方,才是最明智的。
如果還這樣死撐下去,不但毫無意義,甚至有可将兩支軍隊都全部葬送,白白讓契丹人和宣武軍坐大。
匈奴、鮮卑的教訓在前,突厥人不能不警惕。

  正是應了一句話: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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