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1)
天色逐漸的陰沉下來,又是黃昏了。
春天的黃昏總是令人憂愁而惆怅的,整個京城都仿佛籠罩在死氣沉沉的陰冷的氣氛中,充滿了絕望的意味。
被黃巢起義軍燒殺過後的長安,已經是一片的廢墟,未央宮、大明宮都已經被焚燒一空,隻剩下漆黑的殘垣斷壁。
無可奈何之下,皇帝隻能将行宮暫時的安排在甘露殿附近。
遍觀整個長安城,隻有甘露殿還大體算是完好,經過修葺以後可以繼續使用。
這座甘露殿本來是祭祀用的,平常極少有皇帝到此,現在卻成了皇帝長居的地方。
鳳翔節度使李昌符之前信誓旦旦的表示,他将會修複整個長安城,恢複長安城最繁華時的景象,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李昌符在吹牛皮罷了,哪怕是幼稚如皇帝陛下,也是不相信的,更别說田令孜等人了。
不過,李昌符很會做人,他别的事情都不管,首先在甘露殿的旁邊修築好了馬球場,專供皇帝陛下打馬球,對于這一點來說,皇帝陛下是非常滿意的,于是随手賞賜給李昌符同平章事的稱号,讓他做了宰相。
蕭遘和李昌符合不來,總是覺得此人的野心太大,尤其是他麾下的将領李茂貞,簡直是将對朝廷的蔑視刻在了額頭上。
蕭遘屢屢批評李昌符的飛揚跋扈,最終惹惱了李昌符。
在李昌符的壓力下,蕭遘不得不暫時辭官,回家閉門思過。
他擔心在長安會遭受到李昌符的毒手,于是離開了長安,在山南東道的金州西城找了個房子居住。
可是,即使離開了京城,蕭遘還是覺得心裡是如此的冰冷和無奈,那股陰冷的氣氛驅之不去,揮之不斷,緊緊地萦繞在他的心頭。
這一切,都是源于那古老的長安城,從他擔任官職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沒有離開過長安。
現在,雖然身體離開了京城,可是他的心,卻還在京城的西北方,在大明宮的古老巍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為皇帝陛下,為大唐帝國的前途而擔憂。
亭子下面就是潺潺流動的溪水,悄無聲息的流過,可以看到遊魚碎石,可以看到水草鮮蝦,遠處,青山郁郁蔥蔥,暮色蒼茫。
可是每日面對着如此青山綠水,他的心情卻還有如在京城時候一樣的緊張而憂慮。
現在京城的局勢是越來越緊張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戰争會再次爆發。
他在心裡默默地祈禱,但願帝國還能平平安安的走下去吧。
可是,有田令孜這樣的人在,他又有什麼辦法保證這一點?
盧攜、鄭畋、王铎、豆盧欽望、崔沆……一長串的宰相名字,都是死在了田令孜的陰謀詭計之下,天知道自己能夠活到什麼時候?
田令孜,你這個罪魁禍首!
小兒子蕭映的腳步聲輕輕的背後響起,蕭遘慢慢的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收回流落在遠方的心情,淡淡的問道:“映兒,你的腳步聲如此的急促,是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嗎?
”
蕭映隻有二十一歲,身材修長,臉龐俊秀,風神如玉,顯得卓爾不凡,和蕭遘的幹瘦焦黑的臉龐比起來,實在是有太多的區别。
事實上,蕭遘的三個兒子都是俊秀飄逸的青年才俊,和蕭遘的猥瑣的形象完全不搭邊,這當然要感謝他們各自的母親的功勞,他們的母親雖然都不相同,可是都有着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年輕貌美。
蕭遘和王铎都有同樣的嗜好,就是喜歡收集女色,王铎即使外出征戰,也要帶着大批的嬌妻美妾,最終就是因為這些嬌妻美妾而死于非命,同樣的,蕭遘離開長安的時候,也攜帶了二十多位嬌妻美妾。
蕭映在亭子外面停住了腳步,顯然不想打斷父親的沉思,聽到父親的詢問,蕭映才點了點頭說道:“父親,這是我剛剛收到的三叔寄來的信件,上面的消息好像不是很好,劉鼎的手伸得越來越長了,他八月份就秘密到了鎮海,将那裡搞得一團糊塗,從中獲取了大量的利益,可是卻不見消滅淮西軍。
看來,他也是靠不住的。
”
蕭遘神色不變,慢慢的說道:“哦,你三叔都說了些什麼?
”
蕭映慎重的說道:“三叔在信中提到了幾個問題。
一個是關于宣歙節度使的秦彥,他的實力在這段時間膨脹的飛快,兵力已經增加到了将近五萬人,而且還有繼續膨脹的迹象,不知道他是為了防備劉鼎,還是準備幹涉淮南節度使的事情。
有消息說,淮南畢師铎和秦彥暗中有聯系,畢師铎承諾,如果秦彥幫助他解決呂用之,他将會用淮南節度使來交換宣歙節度使。
秦彥從馬鞍山沈家那裡購買了大批量的武器,令得周圍地區和他的軍事力量對比更加懸殊,結果南平王鐘傳也坐不住了,同樣有擴軍備戰的傾向。
”
蕭遘慢慢的撫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潺潺而下的溪水,不以為然的說道:“都不是好人,讓他們狗咬狗去吧,最好是同歸于盡,省得我們操心。
畢師铎和秦彥之前都是黃巢逆賊的人,呂用之怎麼會不提防?
隻怕高骈本人……算了,高骈現在已經完全被呂用之蒙蔽,不到被殺的那一天,是不會清醒過來的。
”
蕭映繼續說道:“另外一件事情,就是關于鷹揚軍節度使劉鼎的,他現在正在叫嚣着進攻潤州,要和節度使周寶開戰,可是隻聽說他的水軍有動作,步軍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還有消息說他的水軍已經向上遊進發,向鄂嶽節度使路審中送去警告,要他不要截斷長江水道,并且以戰争相威脅。
三叔也不知道他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所以特意來信征詢父親你的意見。
嗯,這是三叔的信件。
”
默默地接過已經拆封的信件,蕭遘并沒有立刻觀看。
他隻是默默地轉過頭來,看着面前的小溪水。
自從辭職以來,他就在這塊遠離京城的地方過着陶淵明一樣的日子,隻是心情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像陶淵明那樣的平靜,那樣的與世無争。
這裡是蕭家曆代的祖居,山清水秀,風景秀麗,四季如春,實在是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可是,難道自己就這樣開始沒有作為的晚年了麼?
大唐帝國,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挽救的機會了嗎?
“李克用和王重榮的情況怎麼樣了?
”蕭遘輕輕的說道。
“他們兩個!
呸!
那個朱玫簡直是過分,天天派人到長安城殺人放火,還冒充是李克用的人!
我真沒有見過這麼卑鄙的人!
”提起這件事情,蕭映就十分的惱火,憤然說道:“朱玫簡直是當全天下的人是白癡!
全世界都知道是他派人在長安城殺人放火,偏偏還向朝廷說是李克用的人!
既然有膽量做出來,就不怕承認!
”
蕭遘臉色平和,緩緩的說道:“雖然大家都知道是朱玫做的,但是朝廷的敕令是什麼反應?
”
蕭映微微一窒,無奈的說道:“朝廷下敕令,警告李克用不要做這樣的事情,同時,又暗地裡派出使者跟他說,其實朝廷是知道真相的,隻是迫于現實,不得不公開批評他。
李克用本來就有進攻長安的意圖,這樣子被朝廷玩弄,心頭火氣更盛,他本來是想要先收拾了朱溫,然後才插手長安的事情的,結果朝廷的做法深深的激怒了他,他已經帶着大軍南下同州了。
”
蕭遘苦澀的說道:“同州危矣。
”
蕭映謹慎的說道:“李克用大軍南下,朝廷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很多人都悄悄的跑了。
根據之前的情報,王重榮和朱玫還處于對峙的狀态,兩軍暫時還相隔幾十裡。
由于雙方的力量都很強大,所以暫時還沒有武裝沖突的迹象。
朱玫還控制着同州,王重榮控制着蒲州。
但是,随着李克用帶領三萬突厥騎兵,提前趕到了蒲州前線,情況可能會馬上發生變化。
不過,我也收到了一些小道消息,說是王重榮和朱玫秘密達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協議,說是互不侵犯,共同謀取利益,但是我沒有辦法去核實這些信息的準确性。
”
微微頓了頓,蕭映繼續說道:“李克用到達蒲州前線以後,公開聲讨田令孜,要皇帝陛下将他交出來處死。
然而,田令孜糾集了李昌符、朱玫等人,陳兵黃河邊上,要和李克用來個硬碰硬。
朱玫之前曾經拍着兇口表示,他将會擊潰李克用的進攻,長安城固若金湯。
”
蕭遘微微冷笑:“固若金湯?
”
蕭映不屑的說道:“朱玫的确是這麼說的。
”
蕭遘皺眉說道:“朱玫和李昌符同樣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他們和田令孜的關系,乃是建立在純粹的利益之上的,一旦中間出現什麼變化,長安城就要混亂不堪。
我不知道田令孜準備如何處理目前的複雜局面,但是李克用的到來,足夠他受的。
朱全忠剛剛才八角鎮被秦宗權打敗,兵力上有很大的損失,這次李克用進攻長安,朱全忠看來是無法增援了。
”
蕭映沉聲說道:“父親擔心的有理。
現在長安城的确非常的惶恐,突厥人随時都可以渡過黃河發動進攻。
田令孜的五萬神策軍,隻能看不能用,據說聽說突厥人要來,一個晚上就跑掉了六七百人,這樣的軍隊,哪裡有戰鬥力?
朱玫和李昌符的軍隊,看起來氣勢洶洶,事實上卻是牛皮哄哄。
說老實話,孩兒絕對不看好這場戰争,李克用要是真的來了,皇帝陛下肯定又要逃亡了。
李昌符和朱玫都暗自慫恿皇帝陛下搬到鳳翔去,皇帝陛下自己也想離開這個危險的長安,隻是因為田令孜的堅決反對,才沒有動身。
田令孜建議皇帝陛下移居益州,就像五年前那樣,他說,益州要比鳳翔安全得多。
”
蕭遘冷冷的說道:“西川節度使陳敬暄乃是田令孜的侄子,他當然希望陛下繼續掌握在他的手中。
如此小人,奈何老天不收,實在令人氣憤!
對了,田令孜此人陰謀詭計極多,有沒有采取什麼策略來對付李克用?
”
蕭映說道:“當然有!
田令孜私底下許諾,隻要能夠打敗李克用,有功者全部封王!
不是嗣王,是親王!
”
蕭遘頓時怒罵:“混蛋!
大唐帝國就是被這等小人糟蹋掉的!
親王豈可兒戲?
”
蕭映似乎覺得父親的反應有點激烈,不以為然的說道:“父親,我覺得您沒有必要生氣,哪怕是朝廷不封,那些人自己也會封的,秦宗權還做了皇帝呢?
朝廷不是一樣拿他沒有辦法?
秦宗權隻要一天不滅,就是那些野心家的榜樣,封個小小的親王,恐怕他們都是不滿足的。
”
蕭遘頹然說道:“罷了,罷了,京城的事情且莫管他,讓他去吧!
崔碣和王承顔那裡反饋過來的情況如何?
”
蕭映無奈的說道:“兩人反應,劉鼎深不可測,極少和他們會面,然而滿腹野心無疑。
他先取舒州,然後洗掠鎮海,都是從自身的角度出發,完全不理會朝廷的诏令。
淮西軍囤積廬江,他不是攻略廬江,卻跑到鎮海去獲取私利,和其他人沒有絲毫兩樣。
”
蕭遘臉上的隐憂之色越來越重,最後慢慢的說道:“那麼你三叔有沒有提到,劉鼎擴建軍隊的資金是從哪裡來的?
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持,劉鼎的力量不可能在瞬間膨脹的,他到底從哪裡獲取到的資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