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冬至(2)
虧他們還是朝廷的重臣,虧他們還整天誓死表示要效忠自己,虧他們還大言不慚的伸手問自己要豐厚的俸祿,結果别人刀都還沒有架到他們的脖子上,他們自己就已經舉手投降了。
真不知道,自己以前為什麼相信這些人,為什麼重用這些人,真是被鬼迷住了眼睛了。
自己落到今天的地步,也是因為這些人的無恥和無能吧!
尤其是那個鄭昌圖,以前從來沒有發現他居然這麼卑鄙無恥,為了活命,居然主動為李煴篡逆撰寫文告,将自己描繪的一無是處,為李煴的登基鋪平道路,實在是罪不可赦。
每每想到鄭昌圖這個名字,李俨的臉頰就情不自禁的扭曲起來。
他恨不得生吞了這個無恥的家夥,恨不得将他的全家老少甚至是九族,都全部都推到午門外斬首。
對于其他人,李俨的恨意同樣很深,蕭遘、裴澈這些人背叛了他,如果他有機會,一定要将他們全部都殺了,他要用他們的人頭來警告天下,篡逆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每一個冒犯了他李俨的人,都隻有死亡的下場,誰也不能放過。
當然,他隻能是想想罷了,如果楊晟在大散關一帶擋不住朱玫的進攻,他這個名正言順的皇帝,說不定還要繼續搬家啊!
行宮裡面冷清清的,看不到人影。
李俨的嫔妃,早就在逃亡的時候被擄走了,也許現在已經成了别人的妻妾了,正在侍候别的男人。
他的兒子,也零散的到處都是,他本身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裡還管得了兒子們的事情?
至于僅有的三個公主,也不知道散落在哪裡了,興許是被人抓去做老婆了,興許是被人抓去吃掉了,他也沒有心思去問了。
僅剩的幾個太監和宮女,也因為吃不飽而臉色發青,這時候全部都蜷縮在在角落裡,一動不動,仿佛已經被凍死了一樣。
事實上,在某些時候,的确有人就永遠的蜷縮在那裡,再也沒有醒來的時候。
殿外的布簾遮不住凜冽的寒風,絲絲的寒風從縫隙中刺進來,将寒意籠罩着整個行宮。
今年的冬天,實在是寒冷了一些,天地間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冰窖,北風呼呼而過,将李俨的内心刮得刺痛刺痛的。
呆在一片死寂的興元府,展望飄零的河山,他連自殺的心情都有。
行宮内隻有一片的灰色,将李俨的臉頰映照得更加的灰暗。
李俨情不自禁的懷念起田令孜來。
往日的這個時候,最起碼還有田令孜能陪他說說話,盡管他也知道田令孜的話大多數都是假的,都是為了讨自己的歡心,可是,他就是喜歡聽。
相對于現在的一片黯淡來說,哪怕是田令孜的謊言,也可以讓他過得稍微安順一點。
即是一輩子都生活在謊言中,也總好過這樣的家徒四壁啊!
無論外面的人怎麼說,也無論田令孜做了什麼事,可是從内心的感情來講,李俨還是希望田令孜留在自己的身邊,這個老人從小看着自己長大,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是别人很難描述的。
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是田令孜節衣縮食的供養他,如果沒有田令孜,或許他也在某個寒冷的冬天就死掉了。
以前田令孜起碼對自己還有表面上的尊敬,有田令孜跟在自己的身邊,他李俨就像個皇帝。
以前田令孜起碼還能保證自己的衣食住行,有田令孜跟在自己的身邊,他李俨就不用擔心吃穿。
有田令孜在身邊的時候,李俨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麼的幸福,可是當沒有了田令孜在身邊的時候,李俨才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軟弱,多麼的孤獨,多麼的無助。
田令孜在的時候,西川節度使陳敬暄還能送來大量的給養,逃難路上的朝廷上下,至少不用為溫飽而憂愁,他李俨也能吃到來自益州的山珍海味,珍稀特産。
可是現在田令孜走了,陳敬暄仿佛也消失了,西川進攻的給養自然也沒有了下文,除了他這個皇帝之外,其他的人員,幾乎都要到城外去挖野草沖擊了。
可是現在冬天來臨,哪裡還有可以充饑的野草?
接替田令孜出任樞密使的楊複恭,完全沒有田令孜那樣的覺悟,根本不将他李俨當做皇帝看待。
他這個飛龍使,神策軍中尉,根本不将他這個皇帝放在眼中,從來不請示,不彙報,一切都是自己決定。
他剛剛接管神策軍,就将田令孜的親信全部都攆出了神策軍,他調出王建為利州刺史,晉晖為集州刺史,張造為萬州刺史,李師泰為忠州刺史,轉眼就将田令孜的心腹排斥的幹幹淨淨。
李俨曾經隐諱的問過楊複恭,為什麼要如此大動幹戈,王建是有才華的,應該重用。
結果楊複恭大罵田令孜國賊,然後揚長而去,王建的事情休提。
無奈之下,李俨隻好默認了這個事實。
可是,李俨的内心很不舒服,覺得楊複恭眼裡完全沒有自己,尤其是楊複恭這樣處理王建,讓李俨覺得自己簡直比以前還要更加的傀儡了。
當初,甯、鳳翔的軍隊追趕逼近寶雞李俨的行宮,在寶雞東北的潘家鎮打敗神策軍指揮使楊晟,激戰的鑼鼓聲在李俨的行宮都能聽見。
田令孜侍奉皇帝離開寶雞,留下禁衛軍固守石鼻寨在後面阻擊掩護。
又在興州、鳳州置感義軍,任命楊晟為節度使,堅守散關。
當時軍隊和百姓混雜在一起,交戰的刀刃和箭頭縱橫飛舞,局勢非常的危險,隻要稍微拖延,就有可能被敵人追上。
緊急之下,李俨任命神策軍使王建、晉晖為清道斬斫使,為大家殺出一條皿路來。
王建當即率領百人手持長劍在前面奮力沖殺,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李俨乘坐的車輿才得以向前行進。
李昌符、朱玫緊追不舍,追兵距離李俨等人不過三十裡,情急之下,李俨把傳國之寶交給王建背着随行,攀登大散嶺。
李昌符放火将登山的棧道焚燒了一丈多長,棧道就要折斷,王建攙扶着李俨從煙火中跳過,李俨才終于逃過大劫。
崇山峻嶺之中,條件簡陋,沒有任何的房屋,夜裡,衆人就睡在木闆下,李俨枕着王建的膝蓋入睡。
睡完覺開始吃飯,李俨脫下身穿的禦袍賞給王建說:“這上面粘滿了淚痕,所以賞賜給你。
”李俨剛剛進入散關,朱玫的人馬已經圍攻寶雞,又是王建率領将李俨背起來,一路疾馳,才終于脫離魔掌。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李俨都有喜歡王建的理由,路上沒有王建,他李俨極有可能落在朱玫的手中,他準備重用王建為神策軍都虞候,專門保護自己的安全。
可是,楊複恭一聲不吭,就将王建攆出了神策軍,打發到偏遠山區去做刺史,根本不給他李俨重用王建的機會。
王建擔任利州刺史,距離興元府十萬八千裡。
沒有楊複恭的配合,現在的李俨就是想給王建傳個信息都有困難。
這就是他李俨目前的現狀:
才出魔窟,又入狼窩。
如果他有能力,他一定會殺了飛揚跋扈的楊複恭,将所有姓楊的官員,全部都貶黜為民,甚至是取掉他們的性命。
然而,他沒有這個能力。
他連自己的溫飽都無法解決,又如何對付楊複恭?
難道他要下旨,一定要楊複恭恢複王建的職務麼?
隻怕他就算下旨,楊複恭也有大把的理由不執行的,說不定一不小心,還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的。
對于最後這一點,李俨是非常敏感的。
不要說王建,就算是皇帝的口糧,楊複恭都懶得打理,就算哪一天楊複恭真的殺了自己,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李俨身邊隻剩下不到五十人的太監和宮女,楊複恭私底下還是覺得多了,浪費糧食。
有一次,楊複恭曾經當着李俨的面不滿的說道:“要這些人來做什麼?
有些事情,陛下應該身體力行才是!
”
當時李俨的臉色,就好像是現在的雲層一樣陰沉,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反而是規規矩矩的打發掉了十多個太監和宮女,以免又被楊複恭抓到攻讦的借口。
堂堂大唐帝國的皇帝,居然懦弱到這般田地,實在是愧對祖廟啊……啊,一說起這個,李俨更加心痛,由于逃亡路上過于狼狽,宗正寺的官員連祖先的牌位都丢失了,他李俨以後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無法看到自己的祖宗了。
“為什麼?
”
“為什麼?
”
“為什麼?
”
夜深人靜的時候,李俨孤枕難眠,每每痛苦的反省,卻從來都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若不是李克用的壓力,他李俨也不用倉皇的逃離長安,最終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
這個突厥異族,居然屢屢攻擊長安,攻擊大唐天子所在,實在是太可惡了。
若不是朱全忠的不聞不問,他李俨也不用落在李昌符和朱玫等人的手中,然後又好像扯皮球一樣的扯來扯去,無家可歸。
想到自己對朱全忠可是仁至義盡,他卻這樣對待自己,李俨倍感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