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3)
其時天下動蕩,各地武夫橫行,零星勢力星羅棋布,城頭變幻大王旗,延陵雖然偏僻,卻也常常經受各地方勢力的襲擾,本地的強盜就不用說了,鎮海軍和紅巾盜的争奪,着實慘烈。
延陵這裡以前是鎮海軍和紅巾盜來回争奪的地方,三天兩頭都有散軍出現,很是吓人,後來鎮海軍張郁駐紮這裡,情況稍微好點。
後來張郁帶兵攻占常州,放棄了延陵,于是延陵又回到以前的混亂狀态,直到現在鷹揚軍重新出現,将雙劍交叉旗插上延陵的城頭,這裡才徹底的平靜下來。
以前,紅巾盜和鎮海軍殺來殺去,局勢如此混亂,徐長卿實不想和各方勢力染上關系,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故此明哲保身,絕不和任何一方勢力深交,也不和任何一方勢力絕交。
沒想到劉鼎居然登門前來,不知道是否有招攬自己的意思。
徐長卿對于劉鼎不太熟悉,根本沒想到他會親自來拜訪自己。
若是劉鼎派人來請,固然可以托詞,可是劉鼎親自登門,若是拒絕,那就是不識擡舉了,說不定劉鼎會當場殺了自己。
外面有些關于劉鼎的傳言,實在是太兇殘了一些。
唐嫣微笑着再三安慰,徐長卿才慢慢的放下心來。
很快,徐長卿再次出現,内心還有些忐忑不安,表現卻還算平靜。
劉鼎開門見山的說道:“劉鼎今日前來,乃是請教有關政治江南運河之事,還請徐公子能夠指點一二。
”
果然是治河之事,這是他們徐家的天生優勢,有關的理論實踐,随便都能說上個三年五載的,徐長卿也就不客氣,舉起一個手指,跟着舉起兩個手指,然後是三個,四個,平靜的說道:“劉大人要治理江南運河,必須滿足這四個條件。
”
劉鼎誠懇的說道:“不知道徐公子什麼意思?
”
徐長卿慎重的說道:“在下的意思是:十萬民夫,二十萬擔石料,三十萬兩白銀,四十個月時間。
”
衆人全部都倒抽一口冷氣。
李怡禾欲言又止。
在花廳前面值班的劉蒙,神色也變得非常的古怪。
十萬民夫,那可不是個小數目。
鷹揚軍控制下的所有區域,除了舒州核心地區,全部都是經過戰亂的,壯丁基本都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要麼是在軍隊裡面,要麼就是被抓了俘虜。
廬江和舒城,不要說壯丁,甚至連活人都沒有。
十萬民夫裡面,至少要有六萬人以上的壯丁,恐怕這第一條,劉鼎就做不到了。
二十萬擔石料,徐長卿這裡說的“擔”,是重量單位,每擔大約一百斤,換算下來,那就是一萬多噸的石料,這個簡直要比第一個條件更加的困難。
大運河兩岸,根本不出産石頭,所有的石料,都必須從其他地方運來。
最近的地方也是溧水、溧陽等地。
然而,這兩地的石料,不一定能夠滿足大運河的需要,因此,更多的石料,必須從更遠的地方運來。
考慮到石料運輸的艱難,民夫的數量恐怕還要增加。
李怡禾說道:“徐公子,為何需要這麼多的石料?
”
徐長卿淡然自若的說道:“劉大人且聽在下仔細道來。
”
根據徐長卿的解釋,這些石料,主要是用來建造石拱橋和碼頭,同時修葺危險河段的河堤。
現在的江南大運河,已經荒廢了差不多上百年的時間,從來沒有人系統的修理過。
徐長卿實地考察過多次,光是基本淤塞的河段,就有八處之多,而其他淤塞的比較嚴重的河段,也有十幾處之多。
整修大運河,最重要的就是将這些淤塞的地方清理暢通。
然而,即使清理暢通了,還隻是完成了一小部分工作。
為什麼這些河段會淤塞?
原因很多,但是洪水沖垮河堤是最重要的原因。
由于大運河年久失修,很多河堤都已經坍塌,一旦遇上洪水泛濫,河堤就會整段跨入運河裡面,加上運河兩岸河流帶來的大量泥沙,很快就會将清理暢通的河段重新堵塞。
故此,整修運河的關鍵,乃是修建堅固的河堤,同時防止洪水造成的危害。
李怡禾隻聽到這個條件,就知道鷹揚軍目前肯定是負擔不起的,他喃喃自語的說道:“這也太吓人了。
”
趙州橋以後,石拱橋的建築工藝已經比較成熟,一般的江河之上,都會修建一兩道的石拱橋,作為交通要道。
然而,建造石拱橋除了需要大量的石料之外,需要耗費的時間也很長,中間投入的人力物力,可謂是數以億計。
從潤州到杭州的江南河,徐長卿準備修建十四座橫跨大運河的石拱橋,長度從六十丈到兩百丈不等。
這些石拱橋基本上要同時開工,工程量之大,堪比修建長城,而且,修建石拱橋,需要大量的巧匠、石匠、木匠,這些都不是一下子可以找到的,對于任何一方勢力來說,匠人都是搶手貨,絕對比女人還要搶手。
三十萬兩白銀,折算成銅錢就是三億,這同樣是個碩大的數字。
鷹揚軍目前的财政,是非常困難的,完全可以用入不敷出來形容。
自從劉鼎入主舒州以後,财政赤字就飛速上升。
鷹揚軍填補财政赤字的唯一途徑,就是戰鬥繳獲,例如這次在周寶的身上,就發了不少的橫财。
然而,并不是每次戰鬥有繳獲的,例如慘烈的糁潭戰役,就完全是消耗戰。
蕲黃二州的戰鬥,也基本上都是虧本的。
治理江南運河,需要耗費的資金太大了,目前的鷹揚軍是絕對承受不起的。
四十個月的時間,倒不是問題,目前鎮海地區的形勢非常複雜,董昌和劉漢宏還在拉鋸狀态,隻要雙方還沒有分出勝負,鷹揚軍都将保持對鎮海地區的絕對壓力。
問題是,鷹揚軍是否可以提供四十個月的穩定時間,這一點是非常頭痛的。
鎮海地區的局勢如此複雜,中原的局勢也如此複雜,全國的形勢都非常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劉鼎斷斷無法保證。
李怡禾說道:“有這麼多的材料和時間,能不能稍微縮減一點?
這樣的成本實在是太高了。
”
徐長卿說道:“你說對了,所謂盛世治河也!
”
徐長卿淡然說道:“大人想必知道,整修運河的成本固然很高,可是一旦整修完成,其産生的利益也是難以衡量啊!
”
他悠哉遊哉的表示,溝通了大運河,潤州、常州、蘇州、杭州等地都連成一片,杭州的貨物可以直接通過運河運送到江淮一帶,互相調整有無,其中的經濟含義,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計,修通了江南大運河以後,沿岸城市的财政收稅,起碼可以上升三成。
随着時間的延續,大運河産生的經濟利益會越來越大,最終毫無疑問的大大超過治理的成本。
李怡禾說道:“拿算盤來,我們算計算計。
”
徐長卿點頭說道:“好!
”
唐嫣從裡屋拿出算盤來,輕輕的撥動着算盤珠,發出非常清脆的聲音。
李怡禾詫異的說道:“徐夫人懂得珠算?
”
徐長卿笑着說道:“猶在我之上。
”
李怡禾欣然說道:“那麻煩徐夫人幫忙算算。
”
唐嫣微笑着說道:“小女子遵命!
”
三個人聚在一起,當即仔細的計算起來。
劉鼎卻是沉默不語。
不可否認,在沒有鐵路的年代,水運通到哪裡,哪裡就會繁華起來。
江南大運河貫穿整個鎮海地區,即使不是為了軍事上的需要,單單是為了經濟上的需要,這條大運河也必須治理不可。
但是這樣的投資,實在是太大了,簡直是要鷹揚軍将平生的積蓄都扔下去。
張铎的建議,非常吸引人,可是真的執行起來,卻實在是不容易啊!
難怪這次來找徐長卿,張铎也不願意來,想必是他已經猜測到肯定是兩難的結果。
答案是有了,可是劉鼎卻決斷不下,隻好低頭品茶。
徐長卿并不指望劉鼎現在就要治理河工,他隻是将自己的見識全部表達了出來,至于要不要治河,什麼時候治河,就不關他的事了。
唐嫣悄悄的打量着劉鼎的神色,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于是臉頰上一直帶着甜甜的微笑。
徐長卿和李怡禾較量着各種數據,她則負責珠算,四周顯得相當的寂靜,唯獨她将算盤珠撥弄得如同是琵琶一樣。
劉鼎對于她珠算能力似乎有些驚訝,不過也沒有說什麼。
這世界上能人多了去,女子又焉能例外?
劉蒙悄悄來到他的身邊,神色古怪的說道:“大人,門外有人求見,自稱公孫重樓,他說他也有治河方略,欲獻給大人。
”
徐長卿目光裡精光一閃,随即悄悄的皺皺眉頭。
唐嫣也停下了珠算。
劉鼎轉頭朝徐長卿說道:“徐公子,這位公孫先生,是你的好朋友嗎?
”
徐長卿神色古怪的說道:“好朋友算不上,那是在下的一位熟人,經常來這裡讨論一些治河方略。
大人如果方便,不妨請他進來,他的治河方略也有些獨特之處。
”
劉鼎點頭說道:“請他進來,”
劉蒙轉身去了,片刻之後,就帶着這位公孫重樓進來了,原來是個老頭,年紀比董立國還要大一些,想必已經超過了六十歲。
這老頭身材不是很高,長的也不算好,卻有種老氣橫秋的樣子,對于徐長卿似乎有些蔑視的神色,進來以後,就自顧自的坐下來了,顯然對于徐家一點都不陌生。
徐長卿看着劉鼎說道:“公孫,這位是劉鼎劉大人,萬萬不可無禮。
”
公孫重樓這才站起來,略略作揖,算是行禮,随即看着劉鼎說道:“原來是你,老夫每日都聽見你的名字,竟然是這般人物。
外界傳說,你劉大人有三頭六臂,殺人不眨眼,今日一見,卻也不過是普通人罷了,還這麼溫和。
”
李怡禾悄悄皺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