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到這裡,已經隐隐猜到會有什麼結果了,無不黯然,無不歎息。
那人的聲音也透着幾分痛惜來:“鳳将軍駕着小船,哪裡能快得過沙絕的大船?
鳳将軍最後被追上了,任他再骁勇善戰,也無法打敗那麼多費國的豺狼,最後被生擒,悲哉,壯哉……”
偌大的酒樓,一片死寂。
沒有人能說得出話來。
他們身處南疆,與北疆何止相隔萬裡?
然而,他們卻能想象當時鳳将軍獨自引開敵軍,浴皿奮戰的場景,豈止慘烈、悲壯所能形容?
那人紅了眼睛,聲音低了許多:“鳳将軍的犧牲,讓他帶去談判的将士們得以開船離開,将軍無愧于一代名将……”
“後來呢?
”他的同伴邊哭邊打斷他的話,“鳳将軍被抓走以後呢?
怎麼樣了?
”
他的問題又令衆人心頭一顫,明明天氣炎熱,衆人卻都遍體生寒。
費國号稱戰鬥民族,崇尚武力和暴力,凡是加入軍隊的無不是最殘暴、最嗜皿的家夥,連野蠻好鬥的南疆人跟他們相比都甘拜下風,鳳将軍落入他們手裡……連想都不敢想。
“沒有人知道鳳将軍會如何……”那人低下頭,“隻是、隻是我那位堂兄在信裡說、說……”
他的眼裡閃過驚恐之色,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衆人的臉上于是也閃過驚恐之色。
那種不祥的預感……是什麼?
“說、說了什麼?
”他的同伴白着臉,結結巴巴的問。
那人咽了咽口水:“說沙絕派人送了一個木盒給鳳将軍的部下,木盒裡竟然是、竟然是……”
衆人聽到這裡,就已經有了想暈過去的沖動,但每一個人還是竭力鎮定,想要知道盒子裡放的是什麼。
“一顆皿淋淋的眼珠子……”
“啊――”
人群爆發出一陣驚呼,然而,一道比所有人的驚呼聲加起來都尖銳得多、悲怆得多、凄厲得多、痛苦得多的尖叫聲響起來,瞬間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撕裂了空氣。
衆人悚然看去。
鳳驚華徹底崩潰了。
她雙手捂着眼睛,全身緊繃,撕心裂肺的尖叫着。
“啊――”一聲又一聲,仿佛被活生生剜去眼珠的不是鳳将軍,而是她。
是的。
被活生生剜去眼珠的,就是她。
被活生生剜去心髒的,就是她。
父親的遭遇,不僅發生在父親的身上,更是發生在她的身上。
――因為她感同身受!
想到父親已經經曆的一切,正在經曆的一切,準備經曆的一切,她崩潰了!
她但願父親所經曆的一切都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但願她承受這世上所有不幸和痛苦的一切,哪怕永墜十九層地獄,也無法承受至親與至愛遭受磨難的痛苦!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她,被她的痛苦與瘋狂給震住了。
無法描述的痛苦……
無法壓抑的痛苦……
沒有人看到她的表情,然而她緊繃而隐隐扭曲的肢體,能撕裂世界的悲鳴,都在訴說着她那無邊無際卻又無法消除的痛苦。
再這樣下去,她隻怕會力衰而竭啊。
突然,鳳若星出手,在鳳驚華的後頸上一敲,鳳驚華身體一軟,倒在他的懷裡,暈了過去。
鳳若星抱住她,蹙着眉,看着地面。
地面上,她剛才站着的地上,是一灘水。
她的淚水。
從那個人開始說鳳将軍的遭遇開始,她就一直低着頭,淚水不斷,積成那麼一灘。
她為何這麼傷心?
為何這麼悲傷?
為何會流這麼多眼淚?
他不明白。
他不理解。
他沒有那麼強烈的感情。
即使他聽别人說過鳳翔空是他的親生父親,還聽說過鳳翔空是如何的疼愛他,但他聽了鳳翔空被敵人俘虜的遭遇後,他還是沒有明顯的感覺。
正常人為什麼總是有那麼明顯的情緒和波動?
忽然他的衣擺動了一動。
他轉頭,看到小住紅着眼睛看他,用近乎哀求的聲音道:“我們先走吧?
”
她快受不了這裡的氣氛了。
再呆下去,她也要哭了。
鳳若星抱起鳳驚華,離開酒樓。
酒樓而後如何喧鬧,都與他們無關了。
在客棧裡落腳後,鳳若星就坐在床邊,單手托着腮梆子,看着昏迷中的鳳驚華。
她的臉龐在痛苦的抽搐,他在魔鬼島的時候,見過很多病人和垂死的人,他們就是這樣的表情。
他以後會有這樣的感情嗎?
會有這樣的表情嗎?
他想着想着,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待他醒過來時,已經月上中天,床上空空如也。
“小華?
小華?
”他站起來,在房間裡找她,叫着她的名字,“你在哪裡?
你去哪裡了?
”
突然,一股淩厲的氣勢隐隐從院子裡傳出來。
他走到窗邊,往下看,暗暗心驚。
小華原來在院子裡。
但是,她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陌生得讓他認不出來。
她正在揮劍。
漫天劍影。
劍氣縱橫,殺氣四溢,隐隐有斬開天地之勢。
她的身影被劍影與劍氣包圍。
她在哪裡?
劍在哪裡?
無法區分。
因為她已經化為一把劍,一把斬盡一切的利劍。
沒有絲毫溫情。
沒有絲毫軟弱。
沒有絲毫慈悲。
沒有絲毫留戀。
堅韌。
決絕。
就像要斬盡一切,直到化成齑粉。
鳳若星呆呆的看着她,這種深入他骨髓的震撼,到底是什麼?
悄然之間,鳳驚華已經收劍,站在鳳凰樹下,看着天空,宛如一尊石雕。
鳳若星這才回過神來,躍下窗口,走到鳳驚華的身後。
站在好一會兒後,他才慢慢的道:“小華?
你――怎麼樣了?
”
鳳驚華慢慢地轉過身來,對他微笑:“大哥,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了。
”
鳳若星看着她,不太确定:“你――真的沒事了?
”
小華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但是,他卻知道她已經不一樣了。
他能看到她的身體似乎在發光。
就像她手裡那把劍一樣,隐隐閃着寒光,有種不可冒犯、不可摧毀的莊嚴。
“大哥,我真的沒事了。
”鳳驚華走近他,微微擡頭,“大哥,我可以抱抱你嗎?
”
鳳若星不明白她為什麼提出這樣的要求,但他覺得沒什麼可以:“可以。
”
鳳驚華收起軟劍,将下巴靠在他的肩窩上,緊緊地抱住他。
跟哥哥在一起,這是多麼寶貴而幸福的時光。
她以為她能帶哥哥回到天洲,讓母親見到哥哥,然後再寫信給父親,讓父親分享這份幸福,然後她會和哥哥、母親一直在一起,享受久違的天倫。
然而,天總是不遂人願。
明天,她将不得不與哥哥分别。
而這一别,她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能與哥哥團聚。
月有陰暗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她縱有千般不舍,卻也不得不面對。
鳳若星被她這樣緊緊的抱着,因為不習慣而身體有些僵硬,但很快,他就放松下來,心裡升起一種疼惜的感覺,不由撫摸鳳驚華的頭。
一直站在屋檐下的小住看着這畫面,輕輕的歎息後,轉身回房。
她已經算過了,小華的前程,生死未蔔,難以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