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寶十年十二月初四,天陰,有風。
在親仁坊蕭宅的坊街的斜對面的一家酒樓上,在靠窗的位置上,坐着兩個圓臉小眼的粗壯漢子。
正一邊吃着東西,一邊時不時的看一眼蕭宅門口圍着的一群斧頭幫喽啰,有紛亂的叫嚣聲傳來。
“蕭去病,敢不敢出來與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虧得西市的胡商把你傳揚得像個天神一般,還一人擊敗了幾萬大食軍,一箭射塌了木鹿堅城。
我呸!
你要真這麼厲害,如何縮在院子裡不敢出來……”
“無用的匹夫,慣會吹牛的騙子,沽名釣譽的敗類……”
“蕭去病,你這個大烏龜,被人堵住大門罵都不敢吭一聲,無膽鼠輩,做人做到這個份上,還不如買一塊豆腐直接撞死好了!
”
“蕭烏龜,出來受死……一屋子的大烏龜,膽小鬼……”
自從王焊和邢縡決定造反作亂起,就立刻召集了他們所有的手下,斧頭幫的一千幫衆,還有王焊的兩百多家奴和收買的亡命之徒。
在斧頭幫的總部永安坊,還有平康坊,金城坊等據點就開始大擺筵席,發錢發物,犒勞大家。
上好的肥羊,整隻整隻的雞鴨鵝魚,一壇一壇的美酒就跟不要錢似的,從來就沒有斷過。
對于他們這一群喽啰亡命之徒,也就放開了吃放開了喝,今宵有酒今宵醉,快活得幾乎要飛起來。
對于王焊和邢縡為何會突然這樣,他們也有過猜測,最後的結論就是要對蕭去病的宅子動手了。
念及王焊和邢縡一年多以來對大家的好處,一個個就開始拍着兇脯,表示自己這條命就賣給邢縡和王焊了。
莫說是蕭去病這樣一條失去聖寵的落水狗,喝高了的他們,就算邢縡和王焊讓他們去殺李林甫,他們也說幹就幹了。
此時此刻這一千多人竟比邢縡和王焊還要熱切,直恨不得兩人立刻就下令,他們好一股腦沖到蕭宅裡去,将裡面的一百多遊俠兒盡數砍死,将蕭去病亂刃分屍!
堵在蕭宅門口的這兩百多喽啰,加上後門的一百,正是剛從平康坊一個據點吃了酒出來的。
今天正式王焊和邢縡發動的日子,一早吃完酒席之後,兩人就将麾下一千多手下一分兩半。
由王焊帶着一大半人馬偷偷前往華清宮附近龍武禁軍的營地藏好(因為每年李隆基都要去華清宮住兩個多月,随行人員衆人,漸漸把華清宮變成了一座小城,行宮外面很多商人民居,提前買好房子藏幾百人不成問題。
),而邢縡則繼續在長安坐鎮,派人圍困蕭宅,隻等王焊那邊一搞定,帶兵過來就把蕭宅的人全端了。
因為覺得蕭去病就快要完蛋了,罵罵咧咧也就難免,加上裡面的人竟然罵不還口,更是助長了他們嚣張的氣焰,什麼難聽的都出來了。
吵吵鬧鬧的叫罵聲夾雜着許多不可一世的狂笑,吵得整條街都能聽見。
樓上兩個矮壯的漢子聽了卻忍不住在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真是不知死活。
别人不相信蕭去病在河中能一人擊敗數萬大食軍隊,一箭射塌木鹿堅城,但他們卻相信。
嘲諷這群斧頭幫喽啰不知死活的同時,他們也越來越疑惑。
根據他們的頭領劉駱谷收集到的情報,蕭去病不是一個懦弱怕事的人啊,為何被欺負成這樣也反擊一下,難道在醞釀什麼大的殺招?
看上去也不像啊,根據劉駱谷對他的分析,他們都認為蕭去病是有勇無謀的莽夫。
别的不說,就拿之前自己這邊派人在西市刺殺他這件事來說,他就不分青紅皂白,一口咬住了王鉷,卻放過了真正的兇手!
在兩名契丹探子疑惑的時候,在酒樓的另一角,七八個同樣關注此事的遊俠兒卻是充滿了失望,還有就是慶幸。
他們都是那天那天到蕭去病宅子裡來要加入安西軍的長安遊俠兒,雖然因為不喜歡受約束或者吃不得苦最後選擇了退出,但心裡卻依然有一份少年熱皿。
希望看到蕭去病能帶着那些沒退出的遊俠兒做出一番大事業,建功立業,但現在卻全都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
“咳!
本來還以為蕭将軍會是個了不得的英雄,在河中立下那麼大的功勞,那麼受陛下的寵信,而且還認了貴妃娘娘做姐姐。
這樣的人物,應該足以與王鉷他們抗衡了,卻沒想到最後是這麼一個結果!
”
“誰說不是,五天前看他在平康坊教訓王準那個花花太歲,是那樣的痛快,那樣的解氣。
看他信心滿滿,志得意滿的樣子,我還以為王鉷會馬上倒黴呢?
結果還是鬥不過王鉷和李林甫兩大奸臣聯手!
”
“連蕭将軍都敗下陣來,難道以後就任由王鉷他們胡作非為嗎?
今年稅收一下比往年重了一半,很多人已經逼得家破人亡,賣兒賣女了。
再這樣下去,這朝政怎麼得了?
”
“哎,别說什麼蕭将軍了,我聽人說他已經被撤去了金吾衛将軍的職銜。
現在被責令閉門思過,我們雖然不知道内情,但看王焊和斧頭幫這麼肆無忌憚,而且旁邊這些武侯也隻是遠遠看着,許是這件事還沒有完,說不定就像皇甫惟明和王忠嗣那樣被陷害至死……”
“可憐那一百多個遊俠兒也要跟着一起被連累……”
“還好當初我們及時退出……”
就在這七八個遊俠兒又是感歎又是慶幸的時候,就看見遠遠的從坊門方向就走來一支三十多人的騎隊。
馬上的騎士一個個都是鐵甲錦袍,雄武矯健威風凜凜,胯下騎的也是清一色的皇家飛龍禦馬,高大神駿,當真是人如虎馬如龍。
來人正是内苑供奉孫六還有蕭去病調教出來的三十名飛龍禁軍,正奉了李隆基的命令,前來宣召蕭去病到華清宮去陪王伴駕。
酒樓上的八名遊俠立刻停止了他們的談論,巴巴地看着這三十多人的隊伍越走越近。
領頭的是宮中宦官,供奉中使,後面跟着的是天子親軍飛龍禁軍,不問可知他們肯定是前往蕭宅傳旨的。
隻是不知道是好還是歹。
兩名劉駱谷麾下的契丹探子也同樣目不轉睛地盯着這支隊伍,心裡不停祝禱,但願是貶谪那蕭去病的旨意才好啊!
兩百多叫嚣吵嚷的斧頭幫喽啰和王焊家奴也瞪大了眼睛,讓開了道路,心裡同樣滿心期待這些人是來給蕭去病降罪的。
但很快他們就失望了,先是那領頭的傳旨中使看到這些圍堵蕭宅喽啰混混,一下怒形于色,招呼也不打,一聲令下身後三十名飛龍禁軍就開始彎弓搭箭,将這兩百多人就當兔子射。
一時之間,羽箭破空的嗖嗖聲,喽啰混混中箭的慘叫聲,還有戰馬的嘶鳴聲就響成了一片。
街道兩邊看熱鬧的路人還有食客頓時就被震驚得目瞪口呆,那些被攻擊的斧頭幫的幫衆還有王焊的家奴更是完全搞不明白怎麼回事。
在半刻之前,他們還洋洋得意,指着蕭宅的大門大罵不止,自我膨脹到了極點,恨不得立刻沖進蕭宅大殺四方;在幾個呼吸之前看到這隊飛龍禁軍時候,他們還滿心歡喜,滿心期待蕭去病就要被倒黴,就要被降罪,說不得就是滿門抄斬的下場,哼,倒是便宜那個大烏龜,否者非要讓他嘗嘗自己拳腳棍棒的厲害!
怎麼突然之間,情況就急轉而下,這隊飛龍禁軍怎麼完全不按套路來。
怎麼連說都不說一聲,沒有警告,沒有呵斥,一聲令下就直接開殺。
這些在幾分鐘之前還自信心膨脹,覺得自己天下無敵的小喽啰們此刻立刻變得像殺豬似地大喊大叫,沒頭蒼蠅似的亂跑亂竄。
直到三輪箭雨過後,領頭的孫六這才大聲吼道:“哪來的宵小狂徒,竟敢聚衆圍攻侯府,欺辱當朝大臣,娘娘的義弟,當真是不知死活!
”
他擡手一鞭子就打在旁邊一名看看的殺掉了的武侯身上,大聲訓斥道:“你們是死人麼,眼睜睜看着他們這樣為非作歹?
還不去把他們都抓起來!
”
看到領頭的隊頭被打,十幾名武侯這才從呆愣狀态回過神來,揮舞着手中鐵尺開始追逐抓捕那些倉皇逃竄的小喽啰們。
“殺得好!
殺得痛快!
”酒樓上八名遊俠兒也一下回過神來,拍着桌案大聲地叫起好來。
而酒樓二樓的另一角,兩名劉駱谷安排的探子卻像死了老娘一樣苦着臉,看情形這個傳旨中使不是來貶谪蕭去病的,而是來寬慰甚至恩賞蕭去病的。
果然,蕭宅的大門一下打開,那蕭去病竟好似早就知道一樣,騎着一匹高大神駿異常的白馬,帶着十名随從施施然走了出來。
一臉的雲淡風輕,好似智珠在握的樣子。
“孫中使,此次前來,可是陛下要宣我進宮?
”蕭去病打量了一眼四周,門外死了一地的斧頭幫小喽啰,但依然有不少落網之魚,正沒命也似的逃竄;接着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斜對面酒樓,這才對着孫六大聲問道。
孫六又高興又疑惑:“正是,你早就知道?
非但宣你進宮伴駕,還有兩個使職要賞給你呢!
”
“我當然知道。
”蕭去病呵呵笑道:“那就趕緊走吧,我也有至關重要的大事要向陛下禀報!
”
“什麼大事,這麼急?
”孫六的戰馬被蕭去病拉住一下就掉了頭,他大聲抱怨道:“怎麼也要等我宣了旨,再進去喝杯茶再說啊,哪有這麼急的……”
蕭去病一臉神秘,湊到孫六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所有人就看到孫六一下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等蕭去病孫六一行四十多人走後,蕭宅的大門再次關上,酒樓上一名身材粗壯的契丹人探子也連忙跑下酒樓,向着親仁坊另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同一時間,圍在蕭宅後門方向的一白喽啰,也得到了前門的消息,一窩蜂就開始往平康坊方向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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