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出現,那可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因此,紮都羅一路上快馬加鞭,用了不到三天時間便從鄂爾渾城抵達阿喳嘎部駐地。
紮都羅不是一般人,他是大汗布爾罕的弟弟,是北軍統制将軍,可以節制喀爾喀六個萬戶部,當然也包含林中部落。
對于這樣一位尊貴的主兒,阿喳嘎部上下焉能不重視?
“哈哈!
紮都羅殿下!
您能來我阿喳嘎部,真是使我等受寵若驚啊!
小人安達滿為您牽馬墜蹬!
”
文阿寶是悶葫蘆,所以,這接待的任務就自然落在了安達滿身上,昨天他可是從範章京處沒少學得這些文鄒鄒的說辭,今天正好受用。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紮都羅對這個安達滿很是厭惡,他馬鞭指着其人,問道:“這人是誰啊?
”
文阿寶想也沒想,回道:“殿下!
他就是您的向導啊?
您要獵殺白虎全憑他了,他可是我們部落最好的獵手。
”
真是不長腦子,安達滿暗罵。
“白虎?
誰說我是來獵殺白虎的?
你有見過帶一千侍衛出來狩獵的嗎?
哼!
本台吉是來巡視邊境的!
”
紮都羅神經大條,可不代表着他沒有警覺性,不要忘了,他可是赤那思大營出來的,又是豹騎軍統制。
如果讓汗兄知道他為專門狩獵白虎而莅臨阿喳嘎部,就算汗兄不會拿此說事兒,那些個禦史大夫怕也饒不了他。
紮都羅氣惱,文阿寶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們今天的計劃可是在紮都羅酒足飯飽之後才動手,可因為自己的愚蠢,引得紮都羅警覺,接下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是手中解刀握得更緊了些。
幸好大長老一席話岔開話題。
他說道:“殿下!
您一路行來車馬勞頓,我們為您備下了豐盛的食物,還請殿下享用。
”
紮都羅被邀入阿喳嘎部,簡易的桌子是用一整塊樹樁做成,樣子雖然不怎麼好看,但勝在實在自然。
桌上也确實擺滿了豐盛的食物,有:烤野豬、烤蘑菇、傻狍子、松雞、甜草根,還有各種各樣的苔藓地衣。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豐盛食物?
”
倒不是紮都羅嫌棄食物不好,他确實已經餓了,而且對于桌台上的食物也很有食欲,但看到周圍站滿了阿喳嘎人,一個個抿着嘴,流露出一種渴望的神情,尤其是那些孩子們,他又怎麼能吃得下?
紮都羅是生氣了嗎?
這餐“豐盛”的食物是安達滿刻意安排的,本來他可以提供真正豐盛的美食,可他想一來阿喳嘎部什麼處境可能紮都羅知道的一清二楚,很有可能背後也有他的極力推手,過于豐盛,可能會引起紮都羅的猜疑。
二來,他要試試紮都羅的脾性。
這位出生高貴的合赤惕貴族,乃是大汗布爾罕的弟弟,從小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美味珍馐,他對于這樣粗糙的禮遇能夠接受嗎?
既然不能接受,那就嚣張吧!
跋扈吧!
他做得越是過分,阿喳嘎人對合赤惕人的恨就增加了一分。
紮都羅詢問,文阿寶以為紮都羅是個比蒙力克還難伺候的主,當即跪倒請罪道:“殿下!
阿喳嘎人生活不易。
此地窮山惡水,這就是我們能拿出來的最好食物了,若是殿下不滿意,我們明天……哦不!
現在就去獵殺更好的野物奉上!
”
紮都羅扶起文阿寶說道:“文阿寶首領誤會紮都羅了!
我并沒有嫌棄的意思,我也知道阿喳嘎部生活不易,既然如此,那又為何要讓族人們忍饑挨餓而成全我等呢?
你當我紮都羅成什麼人了!
”
作為紮都羅的随行親軍,自然也被奉為貴客邀請到餐桌,隻是這一桌子的食物,他們實在難以下咽。
對于阿喳嘎部如今的境遇,紮都羅也了解了一些。
他這個二哥這次也确實有些過分了,看看将一個部落都整治成什麼樣子了?
不行!
這次回去一定要勸他改正,否則他不介意向汗兄彙報。
紮都羅招來侍衛統領說道:“去!
将我們的幹糧拿來,分予阿喳嘎部民衆!
”
“是!
”親軍統領領命離去。
在合赤惕部,很早布爾罕就已經開始着手軍糧的研究。
為了滿足軍隊在體能和熱量上的需求,也為了便于收集、制作和運輸,合赤惕部演化出了品種繁多的軍糧産品。
小烤腸、兵糧丸、奶粉、和肉糜的配伍是紮都羅的最愛,當然還有瑪仁糖。
紮都羅此番出行狩獵帶足了半個月的口糧,當侍衛将這些食物分發到阿喳嘎部衆手中時,人們接過食物,内心在想,原來合赤惕部還有好人?
安達滿安排的極好,但他對于人性的把握還是太差勁了。
紮都羅習慣了美味珍馐沒錯,可那些東西吃多了在他的眼裡也不過就是果腹之物罷了,哪如眼前這些苔藓地衣令人有想嘗試的沖動?
紮都羅之所以表現成那樣,完全是因為看到了阿喳嘎部凄慘的生活所緻,而他散發食物?
卻又讓文阿寶及大多數阿喳嘎人有種後悔今天的決定,如果可以的話,通過這位北軍統制?
或許可以讓蒙力克改變主意?
小烤腸隻要有火,略微加熱便可食用,即使是生食也無關緊要,味道還特别好。
兵糧丸是由荞麥面、栗面為主料,輔以甘草、薏米、蜂蜜,可以充盈飽腹感,隻要吃上兩個一天都感覺不到餓。
至于奶粉、肉糜和瑪仁糖更讓阿喳嘎人喜歡的不得了。
一個頗為嚴肅宴會,被紮都羅瞬間整成了部落大聯歡,此刻阿喳嘎人甚至忘記了他原定計劃,忘記了仇恨,大家一同載歌載舞好不快樂,多少個日日夜夜,阿喳嘎人沒有盡情的放縱了,所以大家不願過早結束……
“安達滿!
要不我們不要做了!
”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懷抱這一壇阿喳嘎人上好的果子酒,心中猶豫不決,始終不讓安達滿将藥放在酒裡。
安達滿沒有生氣,反而苦口婆心的說道:“我也不想這麼幹,可我們若是不這樣做,我們的族人幾時才能回來?
合赤惕人在鄂爾渾築城,完了還有烏蘭烏德,還有庫布蘇,還有賽音達。
草原上有太多需要築城的地方了,隻怕我們的族人這輩子都不能得到解脫。
你想想吧!
”
說完,安達滿再沒有強迫,隻是将藥包放入年青人手中,讓他看着辦吧!
這可真是艱難的抉擇,一面是良心上的譴責,一面是對親情友情的懷念。
……但最終,年青人還是選擇了親情。
“好酒!
當真是好酒哇!
”紮都羅一抹嘴巴,就對這酒大加贊賞。
當又一批果子酒送到,士兵們就迫不及待的讨來品嘗。
合赤惕士兵喝慣了馬奶酒,以為那是世上最好的酒,沒想到阿喳嘎部卻也有可以匹敵的佳釀。
對于這果子酒,文阿寶自豪的說道:“殿下!
阿喳嘎部駐地,所處極北,夏日十分短暫,冬季漫長。
再過不到兩個月,就要大雪封山了。
天寒地凍,阿喳嘎人唯有果子酒暖身驅散寒氣,是以這酒特别的烈,一口下肚,火辣辣的,真是爽快!
”
“對!
便是爽快!
我本以為我合赤惕部的馬奶酒就是最烈的酒,沒想到區區果漿釀造也有這般厚度,不一般。
來!
再飲一杯!
喝!
”
“喝!
”紮都羅提議,似乎所有人都應和着,人在心情愉快的情況下,難免會多喝一些,所以很快酒感覺到上頭,他們并不以為這是藥力作用的原因,當然也與年青人下藥輕重有關。
當夜!
安達滿将阿喳嘎部幾乎所有的青壯聚集起來,趁着夜色部署在紮都羅一行駐地附近,隻要他們發動,定能将這些人全部擒拿,因為他們已經不知不覺的中毒了。
雖然并不能緻命,但卻令他們無法用力,自然手到擒拿。
夜黑風高!
大營外面有人影攢動的聲響,縱然是合赤惕部士兵喝了酒,即使是大部分,但仍然有一部分人是滴酒未沾的,也因此他們的戰力是絲毫不受影響的。
大營外面的風吹草動,已經被紮都羅親衛統領義樂特洞悉,他并沒有立即召集士兵,而是進入紮都羅大帳,叫醒紮都羅,說道:
“将軍大人!
卑職在外面發現有人影遄動,隻怕今日阿喳嘎人會圖謀不軌啊!
”
義樂特一人之言不足信,當紮都羅準備皮甲上陣時,他突然發覺,平日裡力大無群的自己,居然如此虛弱了。
“将軍!
”義樂特扶着他的身軀,說道:“這些該死的阿喳嘎人,定是他們在酒裡下了毒!
”
紮都羅的親衛,與他們的主将一樣都是好酒之人,什麼人有多少斤兩,彼此也都清楚。
紮都羅如今這個模樣,隻怕是其他喝酒之人也好不在哪裡!
義樂特統領招來一個同紮都羅身形差不多的士兵,說道“将軍!
請換上士卒的衣甲,如今形勢敵強我弱,不宜硬拼,待會兒戰起,末将先護送将軍離開!
”
話音剛剛落下,就聽到營地外面殺聲四起。
紮都羅的親衛大多是大汗布爾罕從侍衛親軍中簡拔的勇士,縱然隻能勉強集結一兩百人,也不是阿喳嘎部一幫烏合之衆短時間能解決的。
阿喳嘎人擅長圍獵,将獵物驅趕到陷阱再一舉擒殺是最省力的做法。
圍三缺一!
即使那裡機關重重也好過在人群中拼殺出一條豁口來容易的多。
大營内的七八百士兵必須要放棄了,對此義樂特統領并不怎麼擔心。
如果阿喳嘎人想要他們性命的話,喝的可就是毒酒了。
他率領不到兩百人,沿着阿喳嘎人預留的缺口且戰且退,沿途不時有士兵觸發捕獵機關,不是身死便是重傷,對此他也隻能仍痛漠視。
當下最為重要的任務便是護送紮都羅離開,就算是死也必需如此。
義樂特護着紮都羅雖然闖出了陷阱區,但周圍的侍衛也損失的差不多了。
很快,他們就被阿喳嘎人團團圍住。
一隊合赤惕部士兵被阿喳嘎人團團圍住,他們戰陣精熟,雖然在人數上并不占優勢,可依然不能讓阿喳嘎人占到半點便宜。
幾次沖殺非但沒能破開防禦,反而折損百十人。
阿喳嘎人不愧為箭術超群,盡管紮都羅親衛甲胄防身,阿喳嘎人的弓箭一時破不開這樣的防禦,但這樣的防禦也并非面面俱到,也有軟肋,比如說:脖子和面部。
一些人正在與親衛纏鬥,可另一些箭術高超者則在背後偷襲。
嗖嗖幾箭射出,就發現數名親衛中箭倒地,他們都是脖子或眼睛中箭,箭杆深深紮入脖頸,射穿後腦,眼見不活了。
阿喳嘎人已經找到對策,不僅有神射手暗箭傷人,即便是近戰也已經将紮都羅親衛狠狠的打壓下來。
鈍器是對付這類甲胄最有效的武器,阿喳嘎人用木棒骨錘來反擊,親衛們很快就已經抵擋不住了。
即便如此,阿喳嘎人要想全殲這夥合赤惕人還是要費些功夫的。
眼見身邊侍衛越來越少,這樣是無法護衛殿下離開的,一處山坳!
趁着緩坡,侍衛統領義樂特将中毒的紮都羅推下,他的身軀在不斷的翻滾。
北方的森林落葉齊腰深,這為紮都羅的隐蔽提供了天然的僞裝。
然後帶着紮都羅備身朝着其他方向退卻。
還沒跑出多遠,義樂特便被一個阿喳嘎人人擊倒。
連續劇烈的戰鬥,他的身體早已經虛脫,這次被擊倒就再不也不能爬起。
眼睜睜的看着,其他幾個阿喳嘎人朝向備身而去。
為了防止身份被識破從而威脅到紮都羅的安全,備身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将臉面沖着一處枯死的木樁狠狠撞去,頓時鮮皿直流,皿肉模糊,已經無法辨别模樣。
這一舉動讓阿喳嘎人以為,眼前這個紮都羅企圖自殺殉節,但沒能成功。
就當他們準備上前抓活口時,紮都羅的備身将一柄短刀插入了自己的心窩。
自刎還不能算是保險,隻有這樣才算徹底。
當“紮都羅”的身體軟綿綿的倒下,也預示着阿喳嘎人計劃的落空,面對一具屍體,阿喳嘎人居然害怕了,他們退避三舍,不敢輕易接近他。
合赤惕部為何強大如斯?
他們的子民,上到王公貴族,下到貧民百姓,活着都有尊嚴,而為了捍衛這來之不易的尊嚴,他們甯可站着死也不願跪着生。
像紮都羅這樣的貴族,本來是不用死的。
草原上有草原上的規矩,貴族也是一種極好的戰利品。
他們往往可以換取更多的錢财和牛羊乃至女人,在任何部族中都是最好的資源。
可眼下,阿喳嘎人隻得到了一具屍體,更别說以此換回自己的親人了。
“給我殺了他們!
”本來阿喳嘎人付出這麼多,一定會活捉紮都羅,但他們不知道紮都羅會如此剛烈,甯願選擇自殺也不願成為俘虜,更不願成為阿喳嘎人與大汗布爾罕對話的籌碼。
死了的紮都羅一文不值,甚至還會因此牽連他們遠在鄂爾渾城的親人,為此,阿喳嘎人隻能将這一切都歸咎于紮都羅親衛身上。
“别殺了,這些人還有用!
”拜巴音說道。
“能有什麼用?
紮都羅都已經死了,我們手中最重要的牌沒有了!
不如幹脆把他們都殺了吧!
然後我們部落遠遁森林深處,我就不信合赤惕人還能找到我們?
況且我們還可以投靠女真人,聽說他們已經建立汗國,還幾百了中原的明王朝,是一個比合赤惕人還要強大的存在!
”
事情搞砸了,安達滿也隻能退而求其次。
但拜巴音卻有别的想法,他說道:“這些俘虜不能殺!
紮都羅死了,可除了我們誰還直到?
我們本來就是靠着偷襲而俘虜他們的,如果沒有些填頭,合赤惕人也不會相信的。
更何況,有這麼多人在我們手裡,我就不信合赤惕大汗敢殺我組人,發兵攻打我們?
這裡是我阿喳嘎部時代繁衍生息的地方,為了逃避,我們已經放棄了更為富庶的邊緣地帶,難道如今又要與虎豹豺狼為伍嗎?
”
“對!
憑什麼?
”“殺了這些人,合赤惕人會更加肆無忌憚的!
”“這些人就是我們的護身符!
”
衆意難違!
安達滿也隻好罷手。
心中暗道:必須要盡快的謀取首領之位。
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即便他在部落中地位擡升了一些,已經蓋過拜巴音太多,但是拜巴音依然有着很多的擁趸,而這些人或許會威脅到他後續計劃,想到如此,安達滿眼神變得暗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