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一燈如豆。
北野望從決定以“朋友”的身份聽步天音說下去的時候,便帶着她到了這個她曾經住過的地方,她的話很多,很長,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來,兩個人很默契的隻點了一盞孤燈。
窗外。
一輪明月。
步天音的話全部講完了。
毫無保留的。
事已至此,沒有第二條路,她甯願吐出實情放手一搏。
北野望聽的極為認真,他的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緩,時而搖頭,時而歎息。
步天音這兩年多經曆的事情,簡直比戲樓的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都要厲害。
人生百态,何止于此?
而北野望也知道,自己是放不開這個女人的,但是,他同樣也得不到。
因為她愛的那個人,也愛着她的那個人,是雲長歌。
天人少年雲長歌。
可是,北野望心裡仍然抱着一絲并不大的希望,他試探性的問道:“你說,他把你忘記了,卻能想起你來。
你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想過,倘若他想不起你來呢?
”
步天音目光堅定道:“不會的。
我相信他。
正如他相信我。
我更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
”
他們之間,從那一年的雪夜初遇,便注定糾纏不清。
誰也不能放過誰,誰也不會放過誰,誰也不願放過誰。
北野望從她眼中見到了一種從未見到過的情愫。
他無法說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愫,但是,卻足以震懾住他。
他從未相信過男女之間的感情,身子他覺得自己看得上步天音,歸根結底也隻是出于一種帝王之尊的征服欲望――他是王,所以他想要的女人,就絕不能有得不到的。
可她偏偏是個意外。
但這個意外卻早已心有所屬。
北野望心頭一陣懊惱。
如果他能夠早點遇到這麼個奇葩的女人就好了,早十年,八年?
然而北野望卻永遠也不會知道,就算早十年八年,讓他遇到步天音,也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
因為那個時候的步天音,還不是他眼前這個能把他王宮攪得天翻地覆,能夠當着一個人的面前勇敢的說出自己心中所愛的女人。
她來自異界,他卻永遠都不會知曉。
步天音與雲長歌之間的情感,同樣令北野望震撼。
試問,倘若連一個從來都不相信男女感情的冷情之人都會被震懾住,這段感情該是有多麼的感人?
北野望對雲長歌曾有過一段深入的研究,他試圖找出他的弱點,可最後他竟然連他的薄弱之處都沒能找到。
北野望在心裡對比了步天音和雲長歌的容貌,最後竟然發現,他……無言的一對。
一個是天人的少年,一個人傾城的少女。
論容顔,他們天下無雙;論智謀,他們當仁不讓。
怎樣看,怎樣是一對般配至極的璧人!
他北野望這半輩子還沒有佩服過什麼樣的男人,可雲長歌便是讓他不由得折服的那個!
他忽然覺得,自己輸給了這樣的男人,似乎,也很正常。
因為,大概沒有人會赢過那樣的天人少年吧?
北野望面色閃爍,步天音幽幽問道:“怎麼樣,借,還是不借?
”
北野望長長一聲歎息,眉間、唇角一抹苦澀的涼笑:“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明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可你卻仍然狠心的将我推開。
”
“明日,我陪你去點兵。
四十萬,由你親自挑選。
”
步天音眸光一動,道:“四十萬……我要挑到什麼時候。
就用你當初攻打金碧的那四十萬好了。
”
“這是兵符。
”北野望自錦袖中抽出一道金符,推至步天音面前。
步天音看着兵符,卻并沒有立刻伸手去接,反而笑問道:“你不問我借兵是要做什麼?
”
“我管你做什麼?
”北野望笑了笑,笑容有些深邃:“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
”
這句話,真的感動到了步天音。
她猶豫了一下,忽然起身,北野望以為她又要跑,也跟着緊張了一把,孰料她隻是走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
兩具身體接觸到的那一刻,她輕輕說道:“謝謝你。
”
這是一個單純的擁抱。
純粹到隻是朋友之間表達感謝的一種方式。
隻是朋友。
北野望愣了好久,才伸手反擁住了她。
他把頭墊在她的頭上,歎息道:“以後,要不要喊我大哥?
”
步天音撲哧一聲笑了。
大哥?
要不要這麼俗氣啊!
但是,她怎麼眼眶忽然熱了呢?
北野望鄭重道:“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總不能撈不到一點好處吧?
你既然不肯嫁我,我又奈何不了雲長歌那樣的男人。
可是,不和你扯上點什麼關系,我又會覺得不甘心。
”
幾秒鐘後,步天音推開他,北野望心中一陣失落。
她挑了挑眉,俏生生喊道:“大……哥!
”
北野望笑容忽然變得溫柔:“很勉強麼。
”
“被你發現了。
”
“你呢,出兵總要有個理由和身份,不然就是生靈塗炭……呵,就算生靈塗炭又如何,隻要你喜歡。
”
步天音輕輕皺了下眉頭:“我也不願生靈塗炭,我會盡可能的不真的用兵。
”
但是,她需要聲勢。
大軍逼宮的聲勢。
北野望點了點頭,既然他已經下定了決定,無論她做什麼樣的決定他都會支持。
他就不會多問。
他,相信她。
就如她相信雲長歌一般。
可是這句話,北野望并沒有說出來。
爾後北野望便招呼了侍女進來鋪床,又有人擡了浴桶進來,裡面是滾燙的熱水,還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
北野望對步天音道:“明日我便親自點兵給你。
但是今天晚上,你必須給我好好休息。
”
步天音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決定聽他的。
她的這根纖弱的神經,真的已經繃得太久了。
久到麻木。
沉浸在溫暖的熱水裡,水中是令人放松的草藥。
步天音竟然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藥有讓人安神的效用。
完全放松了身心的昏睡,步天音恍惚之間覺得有一雙微涼的手臂将自己抱了起來。
那人身上的氣息并不陌生,她沒有睜開眼,卻輕聲喚道:“長歌……”
然後聽到了一聲微弱的歎息。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步天音已經躺在了床上。
昨天睡得安穩,竟然連惡夢都沒有做。
這段時間過得并不好,她也經常會做一些陳舊往事的惡夢。
她夢到過自己跟天風說,成了親就要做個好丈夫,要對花小七好;她也夢到過花小七穿着一身嫁衣從望江樓上跳下去;她夢到過和四叔在明都的那幾天;她夢到過南織回來找她……
凡是曾經出現在她生活裡的,而已經死去了的,她通通夢到過。
噩夢連綿,她身心俱疲。
雲長歌不在身邊,一切都隻能她自己抗住。
扛不住,也要硬抗。
雲長歌,他現在如何了?
有沒有想起她來?
早膳也是北野望讓人準備的,一看就是營養早餐,還有一碗滋補的湯。
瑤光說北野望一早便去了軍營點兵。
這次她不僅借到了大隊兵馬,北野望還将身邊的可用之人盡數交給了她。
最後兩個人起了一番争執,瑤光她可以帶上,但是北青蘿,她絕對不能帶。
北青蘿雖然善戰,但難保不會被花清越盯上,到時候她一心都要用來對付花清越,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她。
她是北野望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也不願意她會因為她出什麼事情。
所以,她還是留在這裡,受北野望保護比較安全。
軍隊出發的時候,瑤光臉上還帶着一絲不悅。
她覺得王是被這個女人迷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
四十萬的一支大軍,怎可交到一個女人的手裡,任其揮霍?
步天音自然是看得出瑤光的異樣情緒,她一身男裝,頭發僅是簡單的梳在身後,目如秋波:“我知道你看我不慣。
可是瑤光,你可猜得到我此次答應帶你出來的原因?
”
“瑤光不知。
”雖然對她心存不滿,但是她出來之前,北野望已經嚴詞交代過她,讓她務必一切都要服從步天音的安排。
對她,要向對他一樣忠誠。
所以瑤光的态度還是很恭敬的。
步天音的目光放在前方,不急不緩道:“因為我知道,流光還在外面,你一定很想見她一面。
”
瑤光面色微變,步天音卻繼續淡淡道:“流光就在太子……不,他如今已經是皇帝了。
流光就在他的身邊,你若跟我出來,一定可以見到她。
”
瑤光吃驚的看着她,久久才回過神來一般,低聲道:“你怎麼知道,我想見流光?
”
“我不管你們的感情如何,但我相信,你們之間肯定需要一個了斷。
對麼。
瑤光?
”
“謝謝你。
”過了好久,瑤光才用一種異樣的語氣說出這樣感謝的三個字。
步天音道:“不必感謝。
”
無論瑤光和流光這對姐妹最後的結果會如何,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步天音有些不明白自己了,她從前幾乎都不會出手主動幫别人的。
然而瑤光是幸運的,因為不論最後的結果是怎樣的,她都不會留有遺憾。
而她呢?
瑤光有她給指出一條路,她又有誰會給她一條明路?
有誰,能夠在她和花清越之間,做一個像她這般的舉動?
大軍浩浩蕩蕩向着金碧出發。
沿途,卻傳來了一個噩耗。
――步世家的家主,步天音的父親,竟然被一道聖旨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