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輕水見到步天音亮劍出來,眉梢輕輕的皺起。
然而步天音全身上下并無一絲的殺氣,她隻是召出了無名劍,然後恭恭敬敬将劍柄的方向遞給了白輕水。
白輕水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
”
步天音笑道:“一日為師,小白師父總歸是對我有恩情的。
我這一身劍術,經你開導也才會大有進步。
”
白輕水的臉色沒有一絲的變化。
步天音繼續淡淡笑道:“但是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小白師父選擇袖手旁觀,或許你是為了燕绾大小姐,或許是有其他的原因,不過有一點你要明白,我步天音絕不是個會輕易寬容别人的人。
”
“我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那天你在場,我跟雲長歌的下場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慘了。
可是你沒有在。
不過還好,你把劍留給了我。
”
“所以如今,我把它還給你。
”
步天音笑着将劍遞了上去。
白輕水沒有伸手去接,卻注意到了她腰上挂着的那隻白玉短笛。
他記得她說過,這個是雲長歌那個男人送給她的。
白輕水眸間隐含怒氣,道:“你忘了那個男人親手殺死了你們的孩子,你忘記在逃亡的馬車裡,你哭着求我一定要保住你的孩子麼。
他對你做過這樣殘忍的事情,而你卻為了他要忤逆我?
”
“我不是在忤逆你。
”步天音靜靜聽他說完,靜靜的看着他,靜靜開口說道:“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你并未完全了解過。
其中的一些細節,也隻有作為當局者才能明白。
但是我知道的是,他即使在做着傷害我的事情,那也一定是在保護我。
”
想起雲長歌總是站在背後,不言不語也要不離不棄,即使被她誤會,被所有人誤會,他都能面上裝作雲淡風輕,微微一笑的樣子。
那時候有多恨他,恨不得他從未出現在她的生活裡?
這個時候便有多麼的後悔和難受。
尤其是想起兩個人鬧别扭的時候,那日雲長歌竟然意外的喝了個大醉,然後醋意大發,借着酒勁兒跟她一句一句清清楚楚的重複她以前說過的話。
她答應過他,欠債還錢,還不上錢就還人。
她說過,這天下人欺負她步天音不行,欺負他雲長歌更不行。
那時候他們針鋒相對,她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滴皿。
曾經那麼甜蜜,在望天樓每一晚相擁而眠,他欺負她也寵她。
因為她的特殊身世,他瞞下她打掉尚未出生的孩子,她是恨過他,恨到骨子裡。
可是她更明白的是,她愛他,愛到骨子裡。
她曾以為,在她的生命中,雲長歌是驚豔了時光,而小白師父卻是先驚豔了時光,然後卻溫柔了歲月。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人們總喜歡說的那句――最初的總是最好的。
真的不是完全沒有緣由的。
經曆過這麼多艱辛的事情以後才明白,雲長歌才是驚豔時光、溫柔歲月的那個人。
雲長歌,隻有雲長歌。
過去她對他說過的話依然算數,那些沒有實現過的諾言,她也會一件一件去兌現。
白輕水臉色微沉,将燕绾抱了進去,進去後才發現床上竟然還躺着一個人,他将燕绾放到了軟榻上,問道:“他還沒有死?
”
他這麼問,步天音原本平靜的臉色忽然變色,她将無名劍朝他丢過去,他伸手接住,步天音看了一眼軟榻上昏迷的燕绾,冷冷笑道:“燕大小姐還活着呢,憑什麼韋歡就要死?
”
“你說話不要總這麼帶刺。
”
“我說話怎麼樣,誰也管不到。
”
“燕绾受傷了。
”
“這就跟我沒關系了。
”
“我以前救過你。
”
白輕水說完這話,自己也是微微一愣。
他完全是沒有意識到,自己一怒之下竟然有些口不擇言。
他擡起頭去看步天音的臉色。
她亦是一凝,但随即便笑道:“好。
沒錯。
白公子說的對。
你從前救過我,我也應該把這個恩情還給你,有恩也要還的不是麼。
那麼,你希望我怎麼幫你?
”
白公子,她竟然突然改了稱呼,叫他這什麼該死的白公子?
白輕水道:“我沒有地方去,你需要給我留一個房間,然後找個大夫。
”
步天音輕輕“哦”了一聲,卻并未有所動容,她摸了摸下巴,忽然說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救過我一次,我同樣也救過你一次。
難道你忘了,夜帝要我殺你,若非我故意刺偏,你還能活到現在麼。
”
“我在故意讓着你,你當真看不出來麼。
”
“就算我殺不了你,雙拳難敵四手,你也不一定能逃脫北野望的手掌心。
”
白輕水沉默了。
步天音挑眉笑道:“是我小氣了。
你我本就非親非故,是我先入為主,覺得我有難你就會來幫我。
然而憑什麼呢?
誰也不是誰的誰。
你更沒有立場總該替我擋在前頭。
罷了。
我去找人請大夫。
但是――你要将她從這裡帶出去。
”
步天音的話,一字字猶如針尖一般刺在了白輕水的心上。
他緊抿着唇,抱起了燕绾,跟在步天音的後面,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歸于沉默。
他為什麼要解釋?
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小徒弟,為什麼要跟一個不相關的女人解釋?
嗯,不相關,她就是個不相關的女人。
白輕水目光複雜的凝視着步天音的背影,随她走到了不遠處的一間廂房。
随後,步天音吩咐了人出去找大夫。
她知道白輕水一直在看她,但是,她已經不想去管了。
此時此刻,此時此地,她心裡都隻挂念着一個人。
雲長歌。
明日便是雲長歌迎娶孟碧城的日子。
步天音不着急,飛羽都有些着急了。
飛羽見到白輕水竟然帶了燕绾來找他們,怒氣浮上心頭,也不曾避諱,當着白輕水的面便說道:“白公子來的到真是時候。
”
“我們小姐危在旦夕的時候白公子就在照顧燕小姐,這個時候白公子還是在照顧燕小姐,白公子對燕小姐,倒當真是一往情深呢。
真是枉費了我們小姐一直擔心你的安危,派人……”
“飛羽,你話多了。
”步天音淡淡開口,阻止了飛羽的抱怨,徑自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飛羽這才想起自己來找她的目的,急忙追了上去,主仆二人的對話漸漸消失在門外。
“小姐,明天公子就要娶别人了,我們怎麼辦?
”
“涼拌。
”
“……小姐……”
“我在,沒事不要總叫魂兒似的。
”
“小姐,我們要去搶親麼。
”
“搶親……”步天音忽然頓住,摸了摸下巴,竟然認真思考了飛羽的建議,然後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奸笑:“那我們是搶新郎好,還是搶新娘好?
”
飛羽無語了!
這個小姐,到底有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啊!
飛羽還要争辯什麼,步天音搶先打斷她:“這件事我心裡有數,勢在必得。
我的男人,輪不到别的女人來動。
無論是誰,隻要敢肖想我的男人,我都會讓她後悔到死。
我已經想好對策,你不要輕舉妄動,也别想替我做些什麼。
飛羽,你的心意我都懂,但我真的是已經有了想法。
”
飛羽似懂非懂,卻被她臉上的狠勁兒震懾住了,好久才點頭,問道:“那小姐需要多少人?
”
“一個人。
”
“啊?
”
“也不需要。
”
一個人也不需要――
飛羽風中淩亂了,而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步天音也已經進去了房間。
翌日。
天氣大好。
宜動土。
宜嫁娶。
吉時定在下午,酉時三刻。
而她精緻的新娘妝容和華麗的嫁衣卻需要用上整整一天的功夫。
鏡中的女子臉龐美麗,帶着一絲喜上眉梢的绯紅。
她過去就喜歡雲長歌。
可是他在銀月的時候都沒有跟她有多麼親近過――太子殿下對每一個人都很好,很公平的好。
無論是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孩子;無論是高官、太監、貧民或者乞丐。
他全部都會用溫柔的笑容相待。
這笑容,溫暖、柔和,卻當真不帶着任何一絲特殊的情愫。
那個時候她總是躲在暗處看着他,心裡和銀月萬千的少女一樣幻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夠得到這個人的青睐,該是多少輩子修來的福分?
然而如今,卻突然喜從天降。
他竟然會答應要娶自己!
孟碧城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竟然渾身都在顫抖。
伺候她的小丫頭掩唇打趣道:“小姐,昨兒個可是你自己說的,不就是嫁跟人嗎,誰會這麼沒出息的打轉兒啊!
”
孟碧城白了她一眼,并未生氣,隻是佯裝怒道:“哪兒都有你這個小丫頭貧嘴,看我改天不給你也嫁出去。
”
“奴婢不要,奴婢想一直伺候小姐……”
“行了,趕緊給我把嫁衣拿來,一會子弄好了頭發再亂了。
”
城内。
高高的白玉祭台之上。
離天師當正午日光正濃時為這對新人做了禱告。
他面具後的雙瞳,平靜無波,一一掃視過祭台下的百姓。
他們匍匐在地,姿态虔誠,奉他為神。
天地都靜了下來。
在這巨大的靜谧之下,離天師宛如天人,居高臨下。
他一直在看着皇宮的方向。
很久之後,天色一點一點黯淡下去,下方人群也已疏散開來。
紅色的花轎在人影攢動中徐徐前行。
他站在很遠的地方,卻能清楚的看到那天人少年優雅的将新娘自轎中接出,他們在行禮,高朋滿座,席間觥籌交錯。
新人送入洞房。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面具後的人,輕輕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