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夠氣到離天師,那必定是步天音無疑。
離天師的殺氣在一瞬間迸發。
步天音笑眼睨着他。
他好一陣都沒有說話,收起了那顆所謂的忘情之藥,拉住了步天音的衣袖,她臉上的笑容一寸一寸淡了下去,冷道:“做什麼?
國師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要對我一個弱女子用強麼。
”
她本以為離天師不會回答她這麼無理取鬧的問題,孰料他竟然絲毫沒有猶豫的回答了她,“你算不得弱女子。
”
“你……”步天音一個字才說出口,便覺得眼前一陣眩暈之感襲來,她似乎站在原地暈了一下,卻沒有倒下,等眼前再次清明起來的時候,卻看到自己已經站在了太子府的門口。
雲長歌的太子府。
門口的人見到離天師突然從天而降一樣,紛紛虔誠的跪在地上,恨不得把頭低到塵埃裡去為他行禮。
步天音自嘲的一笑,随着離天師向裡走去。
路上有侍女見到他們也紛紛行禮,尤其是看向她的目光,竟然全部充滿了敵意。
這敵意從何而來?
她在這裡住着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欺負過下人。
到了熟悉的清蓮居,離天師便不再言語。
步天音心裡有些納悶兒,他們一路走過來都有人見到他們行禮,可是為何後面這段路,大家就像完全看不到他們一樣,視而不見的就走過去了?
她正納悶兒着,離天師忽然擡頭看向了一個方向。
她亦随之望過去。
淡白纖瘦的一抹影子負手站在花架下,明明已經是秋天,那紫藤花架卻開得異常茂盛。
紫藤花,一串一串垂落下來,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光景,美麗的讓人移不開目光去。
離天師站在步天音左前,他忽然回過身來看她,他的手規規矩矩的垂在身側,可步天音卻覺那一雙冰冷的手用力扼住了她的肩膀,跟她說,“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
看。
看什麼?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雲長歌。
紫藤花下,他那一抹如畫的白衣顯得格外荒涼、凄美。
他完美的側顔落到不遠處的一簇花叢上。
一個侍女從西方走來,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
雲長歌連頭也沒有回,冷冷道:“拿下去,我不會喝的。
”
侍女恭恭敬敬站在那裡,神情卻有一絲的清傲。
她并不怕雲長歌。
她微微低頭,柔聲道:“璃姬夫人說了,公子若是一天不喝藥,便一天不讓國師出來。
”
“她在威脅我麼。
”雲長歌淡然一笑。
“夫人自然是不會威脅公子的,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公子好。
”
“你下去吧,我不會喝。
”雲長歌還是一樣的話,連态度都沒有過絲毫的變化。
那侍女無奈,欠身端着藥原封不動的下去了。
她走了沒幾步,手中藥碗便被一隻纖長的手接過。
璃姬步步生蓮的走到雲長歌面前,冷豔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便被另外一種更加陰冷的表情所替代。
“長歌,我眼見着大事就要成功,你為何偏偏要這個時候壞我的好事?
”
雲長歌沒有說話,亦沒有擡起頭去看她。
璃姬又道:“長歌,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為什麼,連你都不肯聽我的話?
”
雲長歌道:“璃姬,我難道沒有很聽你的話麼。
”
璃姬清美秀麗的眸光閃了閃,自嘲道:“是啊,你很聽話。
我不讓你把這一切真相告訴她,你就當真不會說出半個字。
我不讓你解開跟她的誤會,讓她誤以為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你就當真扛了下來。
那麼,倘若我不用她的性命威脅于你,你是不是就要迫不及待不顧一切的去找她了?
”
雲長歌道:“天地間我隻要她一人。
”
璃姬眸光轉冷,話鋒轉冷,“隻可惜她現在心裡怨你怪你還來不及。
”
雲長歌沉默不語,那負在身後的蒼白雙手卻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步天音心裡蓦地一驚,她跟離天師分明站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可是璃姬卻全然沒有察覺的樣子。
還有方才那個侍女,她們似乎都不知道他們在這裡!
她側頭去看離天師,他隻是靜靜的看着前方。
璃姬的怒氣倏然一下就翻了上來,她用力将手裡的藥碗摔在地上,美麗的臉龐因為巨大的怒意而有些扭曲、變形。
“長歌,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能這麼多年的心皿功敗垂成。
西皇沒有多久可活了,無論如何,你都要堅持到繼位。
”
雲長歌淡淡一笑,笑容裡充滿了哀傷,他輕聲道:“我可以将這天下都拱手送到你手裡,可是,你能把步天音還給我嗎?
”
雲長歌的話,如一記重錘撞到了步天音的心髒上。
一顆心,瞬間碎裂。
雲長歌的話換來璃姬用力的一記巴掌,她打得他身形不穩,若不是扶住花架的竹竿,他瘦弱的身影就會倒下。
一絲鮮紅的皿迹從雲長歌的唇角緩緩流下。
他卻絲毫不在意,仍然看着璃姬,不知死活的笑着。
璃姬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冷笑道:“你好好看看你自己的模樣,你如今功力盡失,寒毒侵體,連個普通人都不如,你沒有多久可活了。
倘若你聽我的,好好将養身子,娶了夢小姐,你将來或許還能有機會見她一面。
如若不然,你覺得自己還能撐到那個時候麼。
”
雲長歌笑道:“我隻想娶她一個人。
”
“你就把孟碧城當成她不可以麼。
長歌,天底下好的女孩子那麼多,你為何偏偏喜歡她?
”
“這是我的事情。
”雲長歌淡淡道,“你是我的母親,但你卻沒有辦法左右我的愛情。
”
“你的愛情?
”璃姬一聲冷冷的嗤笑,看着他的目光漸漸變得于心不忍起來,隻是他的執迷不悟,讓她心裡的氣憤占據了上風。
終于,她狠狠道:“你從出生起我便為你安排好了一切,我說過,有些事情如果你不願意做,我手裡有備用的人會取代你。
”
任誰都能聽出她口中的威脅味道,雲長歌卻不以為然道:“璃姬冰雪聰明,我做事從來都會留一手是跟你學的,但始終卻不能超越你。
你怎樣處置我悉聽尊便,但你要遵守自己的諾言,不得傷她分毫。
”
璃姬冷哼一聲,沒有答應亦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不遠處的地方站着兩個青衣侍女,璃姬吩咐道:“看好公子,别讓他出這個院子。
”
“是,奴婢遵命。
”
從始至終,璃姬竟然都沒有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一眼,似乎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是空氣而已。
璃姬離開以後,離天師的目光才緩緩落回了步天音的臉上,他說道:“看懂了麼。
”
步天音眸中黯了一下,心頭頗不是滋味。
她不瞎不傻,自然看明白了一切。
既然都清楚了,那麼之前她每一次苦苦相求雲長歌告訴她一切,他卻死也不肯說出來半個字,甯願她冤枉了他,把一切的罪責全部歸算在他頭上,他都笑着承認。
她一次又一次誤會傷害他,他卻默默承擔下一切,不肯告訴她隻言片語。
隻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璃姬的對手,璃姬以她的性命作為脅迫,他不得不把一切隐瞞起來。
這個傻子,為什麼不把這件事情告訴她。
她步天音是這麼貪生怕死的人麼。
他知不知道啊,她甯願跟他一起死在璃姬刀下,都不願意看到他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這哪裡還是當年那個清明如月的公子啊。
不知不覺間,步天音的臉色完全緩和下來,那種初見到雲長歌時的滿臉凝聚的敵意也一分一分的消失無蹤。
她猛地想起來,璃姬說寒毒入體,他怎麼會寒毒入體?
寒毒不是一直都在她體内麼。
離天師洞察一切,猜中了她的心中所想,他淡道:“你自己體内的寒毒早已被引出卻絲毫不自覺。
你的身世讓你和孩子隻能活一個,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然而卻被你誤會、傷害。
這樣的你,如何對得起他的一片深情?
他的每一步在出生之前便已被璃姬安排好,如果沒有你的出現,他會像個聽話的傀儡,一步一步完成她的心願。
可是你的出現,亂棋攪局,你從另一個世界來,打破了這個世界的平靜。
”
步天音的身影驟然僵住,不可抑制的露出一絲驚恐之容。
離天師道:“我在這裡結了界,一會兒我會引開她們,我讓你來,隻是給他活下去的希望。
你便是他的希望。
讓他生或是讓他死,你自己選擇。
”
語畢,他信手一揮,空氣中似乎有無形的水波流動,離天師的身影風馳電掣的消失無蹤,那邊的兩個侍女大喝了一聲,雙雙追他而去。
而面前白衣如畫的公子卻絲毫未察覺身邊的變化一般,盯着那一簇花叢發呆,出神。
她明明就站在他身後,可是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如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要殺他,他是不是都不會有所察覺?
他的洞察力和他的敏銳全部失去,他同一個廢人無異。
這一刻,步天音的心撕裂的疼痛。
這種鋪天蓋地無法形容的疼痛簡直比她知道雲長歌不想要寶寶,甚至比她知道自己失去了孩子的那一刻還要濃烈得多。
因為多了比天地還要遼闊的絕望。
這一次雲長歌又是這樣,什麼事情都不願意告訴她,聽信璃姬的話,為了所謂的她的安全,甯願讓她誤會,甚至……被她殺害麼。
步天音簡直不敢想象。
這個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