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
若為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
沉默之際,那被層層玄鐵鍊鎖在十字架上的男子緩緩開口。
他念的是容若的一首詞,而那首詞原想表達的意思,是作者對愛妻的悲悼之情。
凄婉又清麗,因為失去了所愛,而更顯得纏綿凄切,感人至深。
詞意所寄的是指亡妻,原來,她在他心裡竟然早就死了麼。
他如水的長發遮掩住一半的容顔,另一邊露在外面的,隐在晦暗不明的陰影裡,他淡淡的開口,聲音有着說不出的疲憊,但卻自帶了一股魅人至極的性感。
步天音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點燃了就近的燈盞,殿内的光線變得明亮一些。
她走上前,蹲了下去,慢慢的替他解開身上的鎖鍊。
那些玄鐵所制成的鍊子,極細,但是溫度卻是極寒。
才不過幾分鐘,重重緊緊纏繞的鎖鍊還沒有解開幾層,步天音的手便被凍得冰涼。
那是一種皿液在流動時活生生被阻塞住,被凝滞住的冰冷。
花清越微微低頭去看她,她纖弱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深處,将那抹小小的影子慢慢隐沒。
他眼底猩紅色的暗芒,也在一寸一寸的消失,直至完全殆盡。
步天音手上的動作很快,不多時,那一百零八道鎖便被她解開。
花清越的身子,緩緩的坐在了一地冰涼的鎖鍊裡。
他靠在十字架上,神态慵懶且從容,仿佛他不是被囚禁在這裡的。
這一刻,他清俊的臉上褪去了過去的殘暴和冷凜,有的隻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全部的……執念。
當愛已成往事,剩下的,也隻有執念了吧?
執念,他對步天音的執念。
癡男怨女愛情之間的故事,往往都是愛一念之間。
一念成魔。
一念成人。
一念天堂。
一念地獄。
花清越靠在那裡,突然伸出手,想要去拉步天音,步天音快步後退了幾步,警惕的看着他。
她知道他沒有什麼作為了,但是心裡還是保持着十二分警覺,未曾掉以輕心。
花清越頗為自嘲的勾起唇角,擡起眸淡淡的看着,眸光幽沉,歎道:“你是來殺我的。
”
步天音沒有應答他的話。
花清越眸色閃了閃,道:“小音兒,我渴了。
”
步天音進來時便注意到殿内另一旁放着一張小幾,上面有茶水,她走了過去,倒了一杯水。
花清越接過茶杯的時候,碰了一下步天音微涼的指尖。
不知是出于故意,還是不經心的,他凝望着步天音,緩緩的呷了一口茶。
茶水慢慢下喉,他從容的開口說道:“我花清越,并不後悔自己所做過的一切。
”
在這個異世,不論過去如何,他做了什麼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他後悔的,隻不過是沾染了楊倩。
倘若他從來沒有背叛過她,她對他的态度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敵對、堅硬。
他們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對雲長歌如今的态度,本應該是對他的。
花清越輕輕的一聲喟歎,輸給了雲長歌,他心裡竟然有一種心服口服的感覺。
知己難逢對手。
所以即便是輸,也輸得心服口服。
可是,他不想放棄步天音。
哪怕有一口氣在,他都想要帶她離開。
她是屬于他的。
步天音一直在靜靜的看着他,雖然不言不語,但她的态度卻已經十分明确。
他傷害她至深,又傷害過雲長歌,她不會放過他。
她要他死。
就像以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如果是有人像他傷害雲長歌這般的傷害他,步天音也不會放過那個傷害他花清越的人。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啊,造化弄人,天意也不過如此。
花清越慢慢将手中的茶杯扔在了地上。
輕輕的一聲脆響,白瓷杯在他腳下碎成了一地的煙花。
玄鐵鍊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驟然降了下去,他有些冷,但是想起和步天音的往昔,卻也覺得沒那麼冷了。
以前,她總是喜歡在下班的路上給他買一些亂七八糟的小零食,他是個大男人,怎麼會喜歡吃那種東西?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他竟然還有些懷念。
他是怎麼喜歡上步天音的呢?
他已經不記得了。
反正愛了就是愛了,愛一個人,還需要什麼理由麼。
正是因為不需要,所以才會有了那句廣為流傳的話,“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深幾許?
步天音一直在沉默,良久之後,她慢慢說道:“你都說完了麼。
”
花清越眼底,沉靜如寒潭深水,他淺笑一聲,道:“在這裡,我殺過很多人,但最想殺的不是雲長歌。
”
步天音怔怔的看着他,眼裡有一絲的不可思議。
花清越目光柔和,可聲音卻是冰冷無比:“我最想殺的人,從來都是你,步天音。
”
他想殺步天音。
但是他下不去手。
從他知道自己對她下不去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最後一定會是那個輸家。
可是他下不去手就是下不去手。
花清越垂落在地上的手輕輕擡了一下,步天音頗為警惕的向後退了一步,舉起了手中的劍。
花清越似乎頗為滿意的在她眼中看到了殺氣,他輕笑道:“你知道麼。
雲長歌比我要狠,如果是他,他一定會下得去手。
”
步天音的唇緊緊抿住,幾乎抿成了一條僵硬的線。
她握着長劍的手,發出輕微的顫抖。
花清越輕歎一聲,清俊的容顔上浮出一絲疲憊,清淡無顔色,連笑容都是蒼白的:“小音兒,你打算動手了麼。
”
“步天音,我下輩子還想遇到你。
”
那個時候,他一定要做一個溫柔的丈夫,從最初見到她的那一刻就不會放手,把她牢牢的綁在身邊,不讓她做自己讨厭的事情,給她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寵愛。
沒有背叛。
“小音兒,過來,最後抱我一下好麼。
”
步天音搖了搖頭。
長劍挽起一朵冰冷的劍花,直指花清越。
花清越慢慢擡手,慢慢握住了鋒利寒冷的劍鋒。
修長白皙的手很是用力,鮮皿立刻從他指縫間流了下來。
他垂下眼眸,緩緩說道:“花如夜沒有死,我放他離開了。
”
步天音心裡陡然升起一股陌生的複雜情感,半晌,她冷笑道:“你會有這麼好心?
”
“好心是沒有的,但就突然想放了他。
”
“即使這樣,我也不會放過你。
今日,你必死無疑。
”
“我也沒有打算讓你放過我。
”
花清越傾身向前,主動将自己的兇口抵在了她的劍尖上,隻要她稍一用力,他就會死。
雲長歌殺不死他,這世上誰也殺不死他。
除非她步天音。
能夠死在她的手上,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死在她的手上,是他身為一個男人,最後的自尊。
步天音看出了花清越的一心求死,她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心軟。
她和雲長歌到今天,全部都是眼前這個男人害的!
南織的死,更是拜他所賜!
沒有花清越,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的犧牲!
步天音心一橫,清秀的眉目間、殺氣浮動!
噗嗤一聲。
長劍穿過了花清越的心髒。
墨黑色的皿順着他的衣衫往下流淌,滴到了玄鐵鍊上。
幾乎是瞬間便凝固在了上面。
步天音咬住了下唇,強迫自己将劍又推進了三分。
花清越的身體,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體抽搐着,眼眸卻帶着一種異樣的溫柔凝望着步天音,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輕輕阖上了眼。
唇邊,一抹詭異安靜的笑容。
步天音有些詫異的看着他,好半天才伸手去探他的脈息。
在确定他已經死了之後,她看着他嘴角才那抹詭笑,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
他沒有睜着眼睛,可以說不是死不瞑目,但是,他到最後為何要這樣發笑?
步天音無暇去顧及。
花清越死了。
他真的死了。
昏黃的燭火照射下來,花清越唇角的詭笑漸漸僵硬。
步天音用力咬着的下唇已經見了皿,可她自己卻渾然不覺,她慢慢抽出花清越兇口的劍,挽起裙角,蹲了下去。
她抱着花清越的逐漸冷卻的身體,失聲哭了起來。
——為什麼要哭?
她不知道。
可是花清越,你為什麼下輩子還要想遇到我?
你為什麼,甯可死去,來生卻不願放手?
你一定不知道,我下輩子卻再也不想遇到你了。
再也不要認識你,愛上你。
就像花容月死前對燕绾所說的,下輩子不願遇見。
因為不見,便不會愛。
殿内,步天音抱着花清越的屍首坐在玄鐵鍊上,滿臉的清淚。
殿外,雲長歌面色沉穩,眸中平靜,目光清涼。
他在這裡看了好一會兒了。
原來花清越說的,這世間隻有一個人能夠殺他,那個人并不是他所想到的離天師。
而是步天音。
雲長歌看了有一會兒,便轉身離開。
在他離開之後,殿内忽然出現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悄無聲息的靠近步天音!
昏暗的殿内,猝然亮起一道寒光,步天音餘光瞥到,身體迅速滾到了一邊,有些詫異的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人!
“花語嫣?
!
”
她不是死了麼。
和花容月一樣,被東皇賜了毒酒。
花語嫣一臉惡毒的笑容,冷冷開口:“很驚訝是吧?
是我的太子哥哥救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