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夢其實暗暗的在想,元太妃真的太毒了!
在她起心要攥權的時候,或許就已經做好了兩手打算。
若她赢了,那自不消說;就算輸了,将大公子這麼一個大難題抛給燕王,也足以讓燕王心裡頭糾結難受得要死!
總而言之一句話,她既然恨上了,就定然不會讓燕王好過!
不然,在還沒有控制住燕王之前,她根本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将大公子接回來。
“大公子其實也并沒有做什麼,王爺惱他不争氣雖情有可原,卻也罪不至死。
那地牢裡是什麼環境?
大公子何嘗吃過這種苦頭,眼看天氣就變涼了,大公子再這麼關下去,萬一病了豈不糟糕!
何況,此事遲早是要解決的,宜早不宜遲,王爺你說呢?
”
燕王眸光沉沉看向徐言夢,終于,眼底一點一點的變得黯然,有些嘲諷的笑道:“母妃還真是給爺出了個難題啊!
這殺也殺不得,放也放不得,若就這麼放了,隻怕他将來重蹈覆轍又是一個麻煩!
夢夢,你素來心思細膩,你說說,可有什麼法子?
”
徐言夢目光閃了閃,道:“大公子自幼不知疾苦,不經事耳根子也軟,王爺如果舍得,索性斷了他的後路,将他趕出燕王府、趕出燕城,任其自生自滅。
或許,經曆一番磨砺,他才會真正的成長起來。
”
燕王一愣,看向徐言夢。
徐言夢被他看得有點兒毛毛的感覺,不覺在他身前輕蹭了兩下,擡眸凝他嬌嗔道:“王爺您這樣看我做什麼!
我就是這麼說說,你若覺得不妥便當我沒說――唔――”
徐言夢一語未完,便被燕王扣着後腦勺低頭狠狠吻住了唇,他的吻熱烈而霸道,每一下**都在彰示着他對她的情意和愛戀。
許久一吻結束,徐言夢氣息急速輕喘着,櫻唇紅潤潤的腫着,軟綿綿依着他,不滿嬌嗔。
燕王卻是低低的笑起來,笑聲中滿是寵溺和溫柔,他歎息般道:“夢夢啊夢夢,也隻有你才敢對爺說這話了!
可你可知道,最不該對爺說這話的,便是你!
”
“我知道,”徐言夢心裡旖旎情思瞬間消退,水汽氤氲的眸光也瞬間變得清明了幾分,她看着他,認真的道:“因為我是他的繼母,我這話若叫糊塗人聽了,難免認定我别有用心!
可是,我也是你的妻子,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隻會考慮你。
”
燕王低頭蹭了蹭她的額頭,微笑道:“爺不是糊塗人,夢夢這是心疼爺。
你說的不錯,紹遠他,是該一個人好好的去曆練曆練了,不然,他這輩子就真的毀了!
”
燕王眸光一斂,冷聲道:“明日爺便命宗祠裡将他的名字從族譜中劃去,即日起父子之情斷絕再無!
明日,你替爺去見一見他,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爺不想再看見他!
”
他是真的要與他決絕,決絕的最後一面也不願去見,或許隻有這樣,高紹遠才會真的相信,他從此與燕王府再無一絲瓜葛了!
再也不會抱有一絲僥幸!
”
次日下午,徐言夢帶着徐姑姑,去了地牢。
陰暗的散發着黴味的氣息撲面襲來,瞬間将人包裹,渾身頓時一陣冰涼,陰森森的。
高紹遠蜷縮在牢房中牆角處,聽到動響怏怏的擡頭看了過去,看見徐言夢衣着光鮮的施施然站在牢房外,他的目光驟然一亮,忽的站了起來,盯着徐言夢,動了動唇,面露怯意,什麼都沒有說。
徐言夢不由暗歎,當日所見那個耀武揚威、意氣風發、那麼驕傲的大公子,原來也可以變得這麼卑微而怯弱。
她敢保證,他對自己的恨意肯定沒有消退半分,比之從前更深倒更有可能!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自己的時候,他竟連恨意也不敢表露出來半分,這般卑怯疑懼的眼神,讓徐言夢都有點不忍心那将要說出口的話。
徐言夢沒有說話,就這麼雙手微微攏在身前,淡然的看着高紹遠。
高紹遠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握了握拳,又松松放開,受不了徐言夢這樣看向自己的目光,眨了眨眼睛,艱難的低低道:“我……我父王呢?
”
徐言夢輕嗤低笑,笑聲中帶着輕微的不屑,就像連不屑她也不屑于給他太多似的。
大公子終于被狠狠的刺痛了,目光變得憤然兩分,提高聲音叫道:“你來幹什麼?
我父王呢?
我要見我父王!
”
“你父王?
”徐言夢冷冷道:“你還有臉叫父王嗎?
在你做出這種事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你父王對你會是什麼反應!
他不想再見到你!
”
仿佛被一隻手突如其來的狠狠的攫住了心髒,痛得他臉色蒼白幾乎無法呼吸,大公子瞪大眼睛顫聲道:“你、你不要在我父王面前胡言亂語進讒!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害父王!
是祖母派人接我回燕城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要見父王、我要向父王解釋清楚!
我要見他!
”
徐言夢的目光由冷清轉而憐憫,歎息着搖了搖頭,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大公子瞪着徐言夢,呼吸粗且淩亂,雙眼通紅的嘶聲道:“回了燕城我才知道!
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父王死……我隻想拿回原本屬于我的東西!
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想過要父王的命!
讓我見父王、讓我見父王!
”
他猛的撲上前,發狂的搖晃着鐵栅欄,沉悶的響聲在幽深的地下格外滲人。
徐姑姑扶着徐言夢往後退了兩步,皺了皺眉,“王妃小心!
”
徐言夢笑笑,大公子猛然頓住,瞪着徐言夢警惕厲聲道:“你怎麼會在這?
為什麼是你?
你、你想幹什麼!
”
這時候才想起來問這個啊!
徐言夢氣定神閑的笑笑,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我剛才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王爺他不想再見到你,可有的事卻得同你說清楚,沒辦法,隻好我來了!
”
麼麼哒,大公子會有好結局的,也是個可憐的娃
見父王、我要見父王!
”大公子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原本氣色就不好,這會兒臉色更是難看得像鬼一樣。
深深的恐懼刺激着他,心跳怦怦怦的,一聲比一聲劇烈,一聲緊似一聲,就要跳到嗓子眼堵住他的呼吸!
徐言夢見他如此,心中不忍,面上神色未變,隻是用一種冷清的、漠然的、毫無感情的眼神盯着他。
大公子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啞然無聲,眼睛驚恐而絕望的睜大着,身體軟軟的滑了下去,癱坐在地上。
臉色灰敗,人已經死了大半個。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父王真的會殺了他嗎?
徐言夢将一紙東西扔在他的面前,冷冰冰道:“你不想聽我說,正好我也不想說,倒是省事兒。
你自己看吧!
”
大公子艱難的擡頭盯了她一眼,似要看穿她有什麼陰謀。
徐言夢神色淡然,輕抿着唇,再也沒有一句話。
大公子頓了頓,終是伸手,慢慢的夠着了那一紙。
顫抖着展開一看,眼睛徒然睜大,嘶啞着嗓音瞪着徐言夢:“不可能!
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
父王他不會這麼絕情!
他不會的!
我要見他!
我要見他!
”
他搖晃着鐵栅欄,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直冒,因為太過震驚和恐懼、以及憤怒,令他的聲音聽起來仿佛破裂般撕碎!
他是燕王的嫡長子,從小到大,他都為自己的出身和高貴的皿統而自豪,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将不是高家的人、不是父王的兒子!
這樣的打擊,太殘忍,不比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小。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性命和做高家的子孫這兩樣上,他願意舍棄什麼、選擇什麼。
手終究無力的滑了下去,他低沉的哭了起來,哭得那麼絕望。
恍恍惚惚的,做夢一樣,從今往後,這燕王府,還有曾經那麼親的父王,與他便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了嗎!
徐言夢幽幽歎息,冷冰冰毫無情緒的聲音在他上方響起:“你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王爺沒有取了你的性命,僅僅将你逐出家門,你應該感到慶幸才是!
高紹遠,王爺讓我轉告你,如果你還算是個男人,還有一分尊嚴、骨皿裡繼承了一分他的骨氣,從今以後,就别再回燕城!
天下之大,自去尋一處安生立命之所吧!
”
“一定是你!
一定是你在父王面前挑撥,否則父王不會這樣對我!
徐言夢,現在你稱心如意了嗎!
”大公子瞪着她,目欲噴火。
徐言夢“嗤”的輕笑,淡淡道:“你真的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也把你父王想得太蠢了!
你父王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不知?
他做什麼決定,難道我能改變?
無論你信或者不信,我從來沒想過要除掉你,因為,你自己已經把自己折騰得一團糟了,我都不好意思雪上加霜!
你如果願意充滿着怨恨這麼活着,誰也管不着你,你想恨我就恨吧!
想報複,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
大公子連聲冷笑。
徐言夢道:“不服氣?
你自己不妨好好的想一想,在汝州,你都做了些什麼?
你身邊都是些什麼人?
你父王讓你閉門讀書思過,你都讀了思了嗎?
太妃接你回燕城,你又是怎麼想、怎麼做的?
”
大公子臉色變了變,緊緊的摳着手心不做聲。
“想不通也沒有關系,你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去想!
來人!
把他送出燕城!
”徐言夢再不多言半字,揚聲吩咐,淡淡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大公子呆呆的,沒有再說什麼,任由兩名走過來的士兵将他架了出去。
此時是下午申時中刻左右,七月裡的陽光還十分強烈,照耀下來,地上白白閃閃的直刺眼睛。
許久不見陽光,他隻覺眼前發黑腦門一陣眩暈,下意識擡手在額頭上擋了擋,目光輕掃,入目皆是陌生。
他不禁恍惚,原來他對燕王府已經陌生到了這種地步嗎!
哦,他忘了,這兒是地牢啊!
從前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
會感到陌生也并不奇怪!
從前……
從前,那是多麼遙遠的過去了?
高紹遠腦子暈暈乎乎的,更覺得恍惚起來。
那時候,母妃還在。
那時候,他還是府中唯一的男丁、父王的嫡長子。
那時候,他是驕傲而高高在上的。
那時候,一切不好的事情還都沒有發生……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被毫不客氣的塞進簡陋的馬車,眼眶一熱,眼淚沒有預兆的流了出來。
馬車緩緩的動了,搖搖晃晃、吱吱呀呀的響着,他甚至都沒有勇氣揭開車簾再朝外多看一眼!
再看又如何?
這一切,都已經不輸與他了!
一點一點的,他在離開這裡,也在一點一點的與這裡的一切拉開關系,最終至完全斷開!
心驟然痛得無以複加,痛得五髒六腑仿佛都絞在了一起,他雙手交叉抱着胳膊,整個人可憐的縮成一團,将頭埋在兇前,顫抖着無聲的哭。
父王、父王……
這一刹那,他後悔了!
是真的後悔了!
隻要能做父王的兒子,這便是最值得他驕傲的事,他為什麼一定要做世子呢?
為什麼一定要去想這未來燕地之主呢?
平心而論,徐氏的确從來沒有對他做過什麼,如果她真的做了什麼,恐怕自己這會兒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吧?
一切,都是貪念作祟,可惜,已經回不去了!
出南城門二十裡後,是一片樹林,随着趕車人“籲――”的一聲拉緊了缰繩,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
坐在車沿上的兩名王府仆從跳下車,一人在車壁上手指指節輕輕扣了扣:“到地方了,下車!
”
這二人也不知認識還是不認識高紹遠,但對于一個這副模樣狼狽不堪的被趕出王府的人,他們的态度當然好不到哪裡去。
能夠這樣跟他說話而不是呼來喝去,或者直接把他丢下車,已經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