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十五,徐言夢為元太妃準備了十六道素齋菜。
今日恰好燕王也在元太妃那陪着用晚膳,自那日後,徐言夢才又見了她。
燕王似乎有許多話要對徐言夢說,隻是這兒不方便,欲言又止,隻沖她一笑點了點頭。
徐言夢自上前施禮。
元側妃、薛氏等也想留在元太妃那侍奉,順便瞧一瞧據說是王妃“親手”做的素齋,可惜除了元側妃,旁人都沒有這等福氣。
菜肴一道道的上來,徐言夢一道道的報上名字:茄汁腐丸、清炒素蟹粉、素炒鳝糊、素八寶全鴨、素燒鵝、芝麻脆鳝、松子肉、翡翠蝦仁、二冬白雪、三鮮燴響鈴、發菜燒素雞、十香菜、猴菇銀杏串、腰果霞丁、麻鮮菇雞片、油腐衣、油焖筍、蜜瓜香盅,主食則是八珍素餃子。
元太妃并不是頭一回做素齋,自然知曉許多素齋菜肴名字雖沾着葷腥,其實不過象形而已,做菜的原料都是素的。
聽了徐言夢報的菜名,微笑颔首,并未多問什麼。
隻是看那一道道菜肴,雖不是葷腥,那模樣兒卻是像了十足十,忍不住笑道:“徐氏這心思、這手可真是巧,這些菜肴看起來,同那雞鴨魚肉還真是像!
”
燕王便笑道:“若是素菜原樣燒出來,難免單調,如此看着,倒覺好看多了!
母妃,您快嘗嘗!
”
元太妃點點頭,嘗了嘗芝麻脆鳝,又嘗了素燒鵝,不覺點頭笑道:“素齋常吃,還真沒有吃過如此鮮美的,徐氏手藝,的确不錯!
”
燕王笑道:“可不是,前幾日兒子沒胃口,也多虧了徐氏!
她做的菜,比大廚房要精細些!
”
元太妃笑道:“徐氏果然是個好的!
倒也不枉你如此相待!
”
徐言夢甚是恭謙的謝恩,心裡卻忍不住嘀咕:他如此相待?
這個,算是好話吧?
可她怎麼就想不起來他怎麼相待她有多好了……
元太妃和燕王一道道菜用下來,母子二人俱各滿意。
末了元太妃向徐言夢笑道:“既然王爺喜歡吃你做的菜,平日裡便多用些心思好好照顧王爺!
王爺的身體,哀家可算是交給你了!
”
“是,太妃娘娘,臣妾領旨!
”徐言夢屈膝應道。
一時燕王扶着元太妃去偏廳飲茶說話,元太妃便向徐言夢和元側妃笑道:“你們倆也在這兒用了吧!
這菜不用了,還真是可惜了!
”
元側妃忙笑道:“謝太妃賞!
妾身也讨一讨太妃娘娘的福壽、沾沾太妃娘娘的光了!
”
說得元太妃笑罵道:“就數你伶牙俐齒會說話!
”
徐言夢也笑着謝了。
一時丫鬟添上飯來,徐言夢便同元側妃坐下進食。
元側妃笑道:“妹妹沾光,生受姐姐了!
”
徐言夢笑道:“側妃客氣,不值什麼!
”
元側妃笑笑不再多言,迫不及待的嘗了嘗素八寶全鴨,菜入口中頓時一僵,臉色微變。
又嘗了十香菜、芝麻脆鳝,眸光一斂,神情變得越發複雜起來。
王爺也就罷了,早就被這女人迷惑了心竅;怨不得姑母也那般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還真是――
縱然自己不願意承認,又如何拗得過事實?
隻苦了元側妃,這般難得的美味佳肴吃在口中,卻是滿嘴滿心的澀意悶悶。
“這些菜肴,真的全是姐姐親手所做?
”元側妃忍不住問徐言夢,特特加重了“親手”兩個字。
這事兒原本徐言夢就沒打算瞞着人,便點點頭笑道:“我也就隻有這麼點兒能耐!
除了會做幾個菜,旁的可真沒什麼拿得出手!
”
元側妃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真是她親手做的?
她“呵呵”笑笑,道:“姐姐太謙虛了?
憑着這點兒手藝,太妃和王爺可是對姐姐贊不絕口呢!
妹妹在王府多年,還從沒見過太妃和王爺如此誇贊過一個人!
姐姐真是好福氣!
姐姐這麼說,豈不是讓我們這些個笨手笨腳的無地自容了!
”
徐言夢擡眸,黑亮清澈的眸子深深的瞥了元側妃一眼,微笑道:“側妃這話有些偏頗了,各人有各人的長處,把握好自己的長處便可,何必非要拿自己的短處比旁人的長處呢!
豈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
元側妃一怔,心中暗道不錯,不管怎麼說,太妃是我嫡親姑母,王爺是我青梅竹馬的表哥,在這燕王府内宅又是我當家,她便是會做幾個菜,又算的了什麼?
“姐姐說的極是!
是妹妹糊塗了!
”元側妃一笑,一邊吃一邊問徐言夢這些菜是如何做來。
徐言夢少不得一一随口道來,并無一絲一毫藏私。
做菜這種事情,不是你知曉了原材料和做法便能做出美味來的。
調味、火候才是關鍵。
而這兩點,不是輕易就能掌握的。
還有刀工,也自有其講究。
無論其中哪一個環節做得不夠完美,都會影響菜的味道。
元側妃這樣熱衷權力,********鑽在陰謀詭計中的人,又怎麼可能真的沉心靜氣的做菜?
一時二人用好飯,便也去了偏廳那邊。
略陪着坐了一會兒,徐言夢便起身告辭。
元太妃一笑點頭,命她自去。
燕王見狀也想起身跟着去,不想元太妃含笑對兒子道:“你先留下,哀家還有事兒要同你說!
庭芳,你也先回去吧!
”
元側妃沒奈何,隻得亦笑着退下。
“不知母妃有什麼事要同兒子說?
”燕王笑問道。
元太妃看了他一眼,笑道:“紹遠那孩子,過了年,就有十二歲、虛歲十三了吧?
”
燕王不明白母親為何好端端的提起這個,點點頭道:“是啊!
一轉眼沒想到他都這麼大了!
”
元太妃歎道:“可不是!
霍氏,也去了兩年多了!
唉,想想也真難為這孩子,當時沒了霍氏,他哭得那樣傷心,瘦的一把骨頭!
你整日忙着,或許沒怎麼注意,我這個做祖母的,瞧了是真心疼呀!
”
燕王黯然,道:“兒子這些年,确是對紹遠有些疏于管教了!
不然他也不會――”
燕王說着擡頭看向元太妃,淡淡道:“前幾日紹遠沖撞徐氏挑釁的事兒,想必母妃也知道了吧?
”
元太妃點點頭,歎道:“這事紹遠雖然做得不對,你也别怪他!
自古以來這繼子繼母之間,多半都是這樣!
紹遠他之所以會這麼做,其實是怕!
”
元太妃當着孫子的面暗怨其心裡不夠明白通透,并沒有如他所想那般安慰到他想要的那樣地步。
但是當着兒子,自然沒有什麼不好說的。
“怕?
”燕王冷笑,道:“他有什麼好怕的?
他是本王的嫡長子,做好他嫡長子該做的事、學該學的東西,将來自有他的好處!
可他倒好,光天化日之下那般明目張膽出言羞辱繼母,他的學識和教養,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好在徐氏是個省事的,不然,又是一場風波!
鬧了出去,好聽嗎!
燕王府的臉面都叫他給丢盡了!
”
元太妃歎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他之所以會這麼做,還不是怕徐氏把你的寵愛搶走了?
他沒有生母可相幫,隻有你這個父親!
你待徐氏好,他看在眼裡,心裡又怎麼不會害怕?
”
燕王卻道:“母妃說的雖有些道理,但紹遠若當真隻這麼想,對燕王府的臉面、他自己的名聲絲毫不做考慮,那他也――太小家子氣、太無兇襟城府了!
将來,兒子如何放心将燕地交給他!
他若是個明白的,即便擔心在兒子這兒失寵,也應該勤學苦練本事、在母妃和兒子跟前謹盡孝道,同時與他親舅舅霍将軍打好關系,而不是去找徐氏的茬!
”
“你呀!
”元太妃聽得兒子越說越氣憤,臉色繃得緊緊,忍不住好笑起來,柔聲笑道:“你當人人都像你啊!
我兒乃世間少有的人中龍鳳,又有幾個人及得上?
再說了,他如今的情形跟咱們娘兒倆當初的情形也不一樣,說到底,他非生于憂患,是缺于曆練了!
”
元太妃深深看了燕王一眼,幽幽道:“不管怎麼說,他是你的嫡長子!
霍家當年曾盡傾家之财相助咱們燕王府,霍氏在世的時候亦是賢良,且紹遠這孩子也算不得無可救藥,你這個做父王的,可不能不管他!
”
燕王沉默片刻,點點頭,道:“那是自然。
兒子會好好管教他,再請幾位學問好、人品好的先生教導他,弓馬騎射,也不能怠慢了!
兒子往後得閑,自會多多督促!
”
“這就好!
”元太妃微笑着點了點頭,卻又道:“我看,紹遠也不小了,你也該給他派些差使,讓他跟着曆練曆練了!
”
這其實卻不是元太妃自己的主意,而是高紹遠自己跟她提及,拜托她在父王面前幫着進言一二。
元太妃想了想覺得這主意不錯,便同意了。
燕王卻是沉吟片刻,搖搖頭道:“他如今還小,這會兒辦差有些早了!
且再過二三年再說吧!
母妃放心,此事兒子心裡早有計較。
”
自從兒子成年,将燕地一應權力全部交給兒子,元太妃這些年對這些外頭的政事便極少過問出主意,聽燕王這話甚是決斷,元太妃也隻得罷了,笑道:“你既已有計較那就罷了!
隻是,他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該請封世子了?
”
燕王一怔,看向元太妃。
元太妃笑道:“名分早點定下來,所有人都可安心!
有些人那不該有的念頭,也好趁早打消!
”
燕王想了想,點頭道:“好,就依母妃!
待新年的時候上表朝賀,兒子順帶請旨冊立燕地世子。
在這之前,還請母妃不要将此事告訴任何人,包括紹遠。
一來,省得引起什麼風波,二來,兒子還想再考校考校他,看看他這下半年是否有所長進!
”
這一點元太妃也是贊同的。
畢竟燕地世子就是未來的燕地之主,豈可不慎之又慎?
倘若孫兒半點長進也無,别說兒子不肯立他為世子,就是她,也不會同意!
“好!
我看如此甚是周全妥當!
”元太妃笑着點頭。
母子二人又閑話片刻,燕王方起身告退。
出了福安殿,燕王沒回福甯殿,直接就往明春殿去了。
徐言夢正同徐姑姑、銀屏等說笑準備過會兒睡覺,聽見燕王來了,忙出門相迎。
燕王一見她,之前有些抑郁沉悶的心情不自覺松減幾分,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還以為今日王妃也歇下了,不想本王運氣倒不壞!
”
徐言夢嗔他一眼,道:“王爺既這麼想,何必還來?
”
燕王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倒叫她噎得一怔。
“王爺是燕王府的天,是主子,不管王爺想去哪一處,運氣都不會壞的!
王爺真正多慮了!
”徐言夢又笑着道。
“你啊!
”燕王輕輕擰了她臉頰上一把,好笑道:“虧得本王先前還誇你性子好、柔順,這柔順的人說起不留情的話來比尋常人要狠得多了!
”
徐言夢自己也好笑起來,便稍稍退後兩步向燕王屈膝福了福,柔聲笑道:“是、是!
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該一時失儀,還請王爺恕罪吧!
”
燕王一笑,道:“既如此,看在你誠心誠意認錯的份兒上,本王便饒了你這遭吧!
”二人相視一眼笑了起來。
進了東次間暖閣坐下,徐言夢接過熱茶親手奉上,燕王卻是示意她擱在一旁梅花嵌螺钿高幾上,示意她在身邊坐下,笑道:“本王在母妃那喝夠茶了,咱們說說話,好洗漱沐浴歇息。
”
徐言夢身子微僵,随即神色自若微笑道:“是,王爺。
”依言在他身旁坐下。
燕王不滿她距離自己還是有點遠,長臂一伸,将她攬至身旁,低頭含笑,隻是看她。
眸光深邃,帶着莫名的涵意。
幼稚!
想告訴她,還非要她自個親口問麼?
徐言夢心裡暗暗無語,隻好溫言笑問道:“不知太妃同王爺說了什麼?
”
燕王不自覺挪開目光,卻是握了握她的手,道:“母妃說起立世子的事兒,本王已經答應了,準備年後與新年朝賀奏折一并遞上去。
這事兒除了母妃眼下隻有你知道,先别說出去。
”
徐言夢“哦!
”了一聲,然後又點了點頭笑着應“是!
”,心道我瘋了才會說出去!
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