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妖孽,谪仙
索性,他還是知君……
軒轅鏡身負朝政不能久留,仔細叮囑着溫知君,又留下兩個貼身婢女與護衛,再三确認後離開蒼穹别院。
溫知君在蒼穹别院住下,時間一晃到了盛夏,十幾天沒有離開過卧房,自覺身體可以承受後,溫知君扶着床帏,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間。
當房間門被推開時,他着實愣住了。
門外紅豔豔的一大片,沒有樹,沒有草,甚至沒有葉子……就滿目刺眼的紅花,成山成海,連綿不斷。
妖娆的紅花迷亂人眼,溫知君素體虛弱,恍惚的一瞬間,還以為是紅蓮烈焰。
輕輕閉上眼,再睜開時,眸色清冽端方。
沿着紅花叢中羊腸小道,他慢慢往院子外走。
偌大的院落沒有一個婢仆,安靜得近乎于詭異,紅花濃豔盛開,小小的石子路被掩埋在花萼之下。
――黃泉路,彼岸花。
溫知君一身素雅,靜靜行走道其中,宛若孟河回溯踏雲直上的谪仙。
素雅衣裾劃過紅花烈焰,沾染着一星半點的異香,異香無形纏繞,卻近不了他的身。
太過端直的人,鬼怪不侵。
月亮門後依舊是滿目豔紅,一個小亭子孤零零立在花叢中間,說不清這裡是院子還是花園,滿地的紅花拱衛着那座小亭。
亭子裡放了一張軟榻,層層疊疊紅色綢緞壓在上面,有些拖迤在地,有些揉成一團,分明是極緻華美的東西,偏偏讓人感覺到了腐朽。
有些東西,華麗隻是表象,底下已不知朽敗了多少,就算蒙上千金冰緞,也不過是一時遮掩,時間久了,那股朽爛的氣息便會傳入有心人的鼻腔。
絲綢腐爛了嗎?
……其實,真正腐爛的是斜躺在絲綢上的人。
溫知君在亭子前的小路盡頭站定,直直地看向軟榻絲綢上的一道绯色身影,那人滿頭青絲不綁不束,随意地垂在地上,漆黑的發色混在漢白玉石磚上,令人側目維和,身材修長清隽,穿了一件绯色紗衣,紗衣不知有幾層,一眼看去,層層疊疊如煙如霧。
太過華麗的衣服襯着一張臉稠豔風華。
那是近乎于妖娆的容貌,細長的眼下繪着三朵桃花,随着他目色移動,開敗不休,唇上染着比胭脂更妖媚的豔色,分明是一身華貴,卻被他生生穿出了妖物味道,仿佛滿園紅花瞬間零落,凄豔而絕美。
這是一個美得近乎于妖物的男人。
在溫知君看着孟弦時,孟弦三指低垂,手背托着側顱,饒有興味地打量着溫知君。
那個瘦弱成形銷骨立的男人站在彼岸花盡頭,穿了一套月白紗衣,衣襟腰帶繡着雅緻的雲紋,三千銀絲猶如瀑布,被一條絲帶束在腦後,白衣輕紗飛揚,廣袖翩然,絲紗飛舞間,他優雅的攏着薄紗披風,一張素顔絕色傾城。
氣質高貴端正,卻又在眉眼間滲出了一丁點的清冷,身側火焰般的彼岸花妖娆綻放,卻因為他站在其中而開出聖潔一片。
不可否認,他确實不負天下盛名,若不是容色太過慘白,也許,他的美麗會更加深刻。
孟弦忽然勾唇,定定看着溫知君,低低笑開,“君上駕臨蒼穹别院,真真蓬荜生輝。
他的聲音婉轉動聽,太過輕柔,甚至雌雄莫辯,見溫知君一動不動,更是輕輕微笑:“君上對我如此防備,我對君上可是沒有一點惡意的,君上的傷就是我親手醫治。
”
溫知君緩緩眯起鳳眼,神色之間有了點微妙,然後,慢慢朝亭子走去,衣帶卷起殘紅,染了一痕素白。
孟弦不顧禮儀,歪歪斜斜躺着一張軟榻上,等溫知君走近了,他有趣一般地朝他微笑,“君上的身體并不适合勞累,在房間裡比在這裡要安全許多。
”
溫知君一雙黑眸透着點神秘的幽紫,那些紫并不濃重,如同螢火一般微弱難查,他看着孟弦,将他剛剛那句話放在腦海中想了想,淡淡說:“此處的安全是由閣下負責,既然都是閣下的地方,我在房間裡還是在這裡有差别嗎?
還是說,我面對的危險正是來自于閣下?
”
哈。
孟弦突然覺得有趣了,他難得對一個人能看上超過三遍,眼前這遺世獨立的清雅男子,自進入視線開始就被瞳仁牢牢鎖住,這幾句話說下來又豈止看了三兩遍?
早聽說南晉丞相晏君卿有“白衣明相”之稱,容色絕美,清睿過人,如今再看,傳言誠不欺我,晏君卿此人果真非凡。
算起來着這是他第二次看見晏君卿。
第一次,他昏迷不醒,被花阡陌以毒蠱封了記憶,成為半死不活的廢人,是他動用了南蜀禁忌之術,把溫知君的記憶強行給了他,那時并沒有機會看見他醒來時是什麼樣就被軒轅鏡帶走。
晏君卿是美人,可他孟弦對美・・色向來無感,隻是好奇,人稱明相的晏君卿在被灌輸了溫知君的記憶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畢竟,真正的溫知君癡戀軒轅鏡,為了她可以連尊嚴與性命都不要。
那麼卑濺的一個靈魂在晏君卿身上重生――想想便覺得好笑。
如今算是看見了,也算是失望了……
晏君卿就是晏君卿,縱使被強灌他人靈魂,骨子裡的清傲優雅也不曾折損半分。
原本他是打算看笑話,到頭來……還是被晏君卿的風采所折服。
想到這裡,他輕輕一笑,眼角桃花綻放,眼波如絲,媚态橫生,“我當然很危險,恩?
尤其對君上來說,我比任何人都危險的多呢。
”
溫知君淡笑,“我經曆過很多危險的事,也見過很多危險的人,可我現在還活着不是嗎?
”
“那君上可千萬要小心,因為我啊……”孟弦緩緩起身,左耳下一串紅色寶石的耳墜直落肩膀,“我可是救過君上的命,能救君上,自然,也能害了君上。
”
盛夏的風遠遠吹來,一片紅浪翻滾,孟弦指着那些妖烈紅花,吃吃一笑,“這裡的花都是我親手栽的,君上看它們長的多好,君上可知為什麼這裡的花特别豔麗嗎?
”
紅海映入眼眸,清澈的長眸筆直掃來,毫無陰霾,溫知君即便身處花海,也心如青竹,端華澄明。
他看了一眼花海,轉而看向孟弦,平緩回答:“不知道。
孟弦輕輕咬着豔色的下唇,俯身在他身邊,悄聲說:“因為這裡的花都是用人皿澆灌的,很多很多人的皿……君上說,能不美,能不豔嗎?
”
風忽然大了起來,卷着層層绯紗,揚起清雅白绫,绯與白縱橫交錯,難解難分。
下一個瞬間,隻聽“噗”的一聲輕響,有比光更快的氣竄出。
孟弦與溫知君維持着原本的姿勢,互相看着對方,片刻後,孟弦白玉般的臉頰出現一道皿痕,像最美麗的瓷器裂了一線。
孟弦眼神一驚,人倏然後退,身形如電……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剛剛所站的地方出現了五個小孔,小孔深入白玉石磚,整塊石磚在眨眼間裂成蜘蛛紋。
再看溫知君,目色清冷如昔,臉色比之前更加慘淡,一雙鳳眼緩緩落在孟弦臉頰的傷口上,勾唇一笑,“我對這裡的花以及閣下都沒有興趣,奉勸閣下一句話,凡是能光明正大的就不要使用卑劣手段,否則作繭自縛,怨不得别人。
”
孟弦擡手輕撫着傷處,低頭一看,指尖上染了皿絲,細長的眼緊緊眯起,擡頭看着溫知君,“沒想到君上有這般深厚的内力,是我小看了君上才吃了大虧。
”
說完,他轉眸看向溫知君腰帶上的玲珑玉球,瞳仁緊縮,“君上的武功似乎特别高,可我怎麼記得溫家公子并不是身懷絕技的人呢。
”
這句一出,溫知君才再次正看他,片刻後,似笑非笑的說:“這個問題,我還要請教閣下,到底我的武功是從何而來,三個月前我病重昏迷後整個人變得不像我了,非但會武功,而且想的事情也比以前複雜得多。
思來想去,還是要請閣下告訴我,到底我是得了什麼病,而閣下,又是用什麼辦法治愈我的。
”
問題像一個球,從孟弦手中推出,溫知君再次反推。
根本沒有回答孟弦的問題,而是把問題重新交還給了孟弦,而這次的答案,是孟弦無法說出口的。
一時間,兩人誰也不說話,孟弦看着溫知君,溫知君看着孟弦,一個妖媚,一個清雅,一身绯衣,一襲白裳,完全不同的兩個男人彼此對視,氣氛由緊張到詭異,甚至漫出了些許殺氣……
看了好半天,孟弦才松開緊握的五指,現在并不清楚溫知君的底細,如果殺了他或者傷了他,對自己沒有一點好處。
與其對立,不如退一步,避開鋒芒。
孟弦這樣想着,鳳眼微擡,眼角桃花被撕成兩片,“君上的問題不如由軒轅鏡來回答,據我所知,君上即将要離開這裡了。
”
“恩?
”華麗的鳳眸輕輕一揚,溫知君疑惑:“閣下的意思是我可以離開?
”
孟弦笑着點點頭,豔麗紅唇微微輕啟,“因為閣下與公主的婚事就在七天後。
”
此話一出,溫知君鳳眸倏然瞪開,周身氣流急促不穩,“你說什麼!
”
終于看見溫知君變臉,孟弦笑得張揚絕豔,“我說,君上與公主的婚禮就在七天後,現在……公主的人應該就在來迎接的路上了……”
話音未落,月亮門後弄琴與繪詩走出,向溫知君行禮,“公子,公主有谕,請公子随奴婢回宮見駕。
彼岸花,倏然傾落。
與晏君卿分開第二天,小狐狸便惆怅了……
挺着圓溜溜的肚子,把身體埋進軟榻裡,夜绛洛滿目惆怅的長籲短歎:“找回君卿的記憶任道而重遠,完全沒有線索啊,君卿的樣子不像是把一切都忘記,倒像是被另一人代替了……我猜這件事與軒轅鏡脫不了幹系,哎,說起來軒轅鏡也算是個癡情的人……”
夜醉壁立刻塞進一個葡萄進她嘴裡:“阿姐,你别裝大度了,現在你肯定在想無數種整死軒轅鏡的辦法。
”
“……”夜绛洛洶湧的同情心咻地一聲被驅散,賊兮兮地趴回軟榻上嚼葡萄。
要怎麼說?
剛剛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她已經把“軒轅鏡的一百種死法”立案在心,之所以說她可憐嘛……好吧,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所以,軒轅鏡是可憐,所以,軒轅鏡可恨!
得不到夜醉壁的認同,她隻能伸出爪子托臉,憂郁輕歎:“我和軒轅鏡是情敵,所謂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阿醉,要是下次再看見軒轅鏡,你可一定要拉着我,不要讓我上去咬死她才好。
”
“……”夜醉壁擡頭,看了看屋頂,南晉女帝咬人好像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吧。
房門被敲響,三長兩短,是影衛。
夜醉壁起身,推開門,門外果然站着全身黑衣的男人,向夜醉壁小聲說了什麼,夜醉壁神色蓦然一驚。
呆滞了片刻才揮退影衛,夜醉壁走到夜绛洛面前,遲疑着不知道該怎麼說。
倒是夜绛洛,熊抱着軟趴趴的枕頭,支楞着一雙狐眸,對她眨眨眼,“阿醉?
”
“……恩?
”夜醉壁應了一聲,看着夜绛洛紅潤清秀的臉,視線下移,落在她小腹上,剛剛那些許遲疑堅定起來,“沒事,影衛來隻是禀報了一些尋常……”
“阿醉。
”夜绛洛輕輕打斷她,抱着枕頭悠閑靠坐在榻上,一雙纖嫩玉手撚了顆葡萄,也不吃,就放在指尖把玩着,片刻後,擡起狐眸,勾唇輕笑,“讓我猜猜看,恩?
”
“……”夜醉壁沉默,不說一句話。
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夜绛洛把葡萄抛高,接住,抛高,再接住,幾次之後,她理清了思路,慢慢笑開,“阿醉了解君卿吧,君卿是一個就算用你盡辦法折磨也不會屈服的人……嘛,當初淩折蕭沒有得到他就是這樣,君卿也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目的隐藏自己的清傲,所以啊~當他知道自己是晏君卿時,面對軒轅鏡,怕是連多一眼也不願去看。
恩,當然了,君卿一向不愛美人嘛,軒轅鏡縱有傾城之貌,托國之富也打動不了君卿的。
”
夜醉壁沒說話,但她對夜绛洛的一句話很認同――“他一向不愛美人。
這證明兩點,第一,夜绛洛不是美人(這似乎不需要證明了吧?
),第二,晏君卿的眼光有問題。
同時,也側面證實古人的至理名言:人無完人。
晏君卿如此完美的一個人,偏偏審美有問題,恩恩……可見古人誠不欺我啊。
“喂喂,你那什麼眼光。
”夜绛洛覺得自己被鄙視了,于是,揮舞爪子,“我也有我的可取之處啊,阿醉你不要總看不起我可以嗎?
!
”
“恩。
”夜醉壁居然點頭了,而且,以苛刻眼光上下打量了夜绛洛,然後,再點頭:“阿姐的可取之處不在表面。
”
“啊~阿醉你真是冰洛聰明啊!
”
“謝謝誇獎。
”夜醉壁微笑,“阿姐的優點在于可以無時無刻五雷轟頂,并且,一年三百六十天的抽風。
”
“tot”你為什麼要打擊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夜醉壁對她可憐巴巴的表情免疫,摘個顆葡萄輕咬一口,品嘗到甘甜後,才繼續問道:“阿姐剛剛的話好像還沒說完。
”
夜绛洛翻了個身,仰面躺在榻上,單手撫着小包子,輕輕一笑,“所以君卿對軒轅鏡那些溫情是建立在某個錯誤記憶上,他無法驅趕這些記憶,又相信自己不是溫知君,那麼對于軒轅鏡,他就不會像以前那樣……所以啊,軒轅鏡肯定會看出來,阿醉,難道你沒發現嗎?
”
夜醉壁看着夜绛洛,疑惑不解。
夜绛洛笑眯眯的彎唇,“第一次看見溫知君,他是不是很溫柔,溫柔到近乎沒有喜怒哀樂?
”
夜醉壁回想那一天琴行前的一幕一幕,蹙了蹙眉,沉聲道:“好像确實是……那個人是相爺的容貌,可眼神卻不像是相爺。
”
晏君卿雖然有絕代美貌,可骨子裡卻清冷孤傲,他有他的性格,更有他的高貴。
所謂白衣明相,便是在人山人海之中也能被一眼看到,晏君卿确實有與衆不同的一面。
可是那天看見的他,一身紫衣華貴逼人,眼角眉梢皆是軟糯的溫情,像水,像沒有半點力量的水,在他眼中找不到曾經的半點華彩。
“那人不是君卿,或者說,隻有君卿的臉,沒有君卿的靈魂。
同樣的,當君卿開始有意識自己的真實身份後,那個靈魂能控制的力量就會漸漸消失,屬于君卿的那一面也就展露無遺,這一點我能看出來,軒轅鏡怎麼會看不來呢?
”夜绛洛低頭看着指尖上圓潤的紫葡萄,歎氣,“于是,軒轅鏡會發現君卿的改變,也會發現君卿要掙脫那段記憶了。
”
夜醉壁一愣,迅速道:“你知道會是這種結果還讓相爺和她走?
”
夜绛洛淡淡一笑,“我不能不放君卿走,阿醉,君卿是我的男人,南晉王朝能頂半壁江山的人,他不是普普通通不堪一擊的人。
他不需要任何人保護,他有絕對的本事能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這一點,我堅信不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