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墨直接想不管容郡王死活,縱然有黎王的推手,但容郡王自己的無能也是明擺着的事實。
居上位者,如果一點魄力都不見,連自己的安危都顧忌不到,這位子也坐不長久。
可他不能不管,先不說容郡王當初是聽了自己的建議,就沖黎王滅了容郡王,接下來就會對怎生動手,他也不能坐視不理。
“容郡王被俘,朝廷肯定要派人去交涉,大人能不能想辦法,将我安排到出使的隊伍裡頭?
”
方九章滿是不贊同的搖頭,“不行,你不能去,這離京城太遠了,你……若是有個閃失,誰也來不及救。
”不管是聶墨自身有閃失,還是怎生有閃失,方九章都不樂意看到。
他是對容郡王沒什麼感情。
聶墨卻替容郡王辯白,“郡王爺他遭受先帝厭棄多年,政事不通,兵事不懂,能有勇氣請兵,全是因為他有一點孤勇,也是我當初思慮不周,不應該隻管給錢,應該多推薦一些謀士給他才好……”
方九章沒想到聶墨竟然能這麼感性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聶墨則在心裡悶了一口氣,“我跟怎生的婚事多賴先帝賜婚成全,容郡王又是先帝唯一在世的子嗣……”
“那是他應該的,他欠了虹生的!
”方九章不悅的說道!
聶墨心道果然有内幕,但他不敢打草驚蛇,因此臉上仍舊做出一副“反正先帝對得起我們夫婦”的樣子。
方九章氣急敗壞,伸手指着聶墨,就差罵他認賊作父了,圍着屋子轉了兩圈,怒火越轉越高,最後停住卻是罵道,“你知道什麼,要不是皇帝嫉妒,虹生怎麼會死?
他不願意宋太後夾在他跟皇帝中間為難!
”氣得兇膛起伏!
突然罵了一句,“那老匹夫早就該死!
”
聶墨張大了嘴,喉嚨裡頭如同塞了一顆滾燙的石頭。
他如果沒理解錯,“老匹夫”是說的先帝吧?
方九章已經是不吐不快了,看了一眼聶墨的蠢樣,傲然的說道,“你雖然已經不錯了,可你自幼出生在高門府邸,學識眼光受到周圍人熏陶影響,所以才有你今日的才學地位,可虹生不同,他生與平民之家
,唯一能稱得上的見識就是小時候與宋太後的娘家為鄰,他的學識經曆,無一不是通過他自己發現學習才獲得的,他聞一知十,博學多才,過目成誦,且擁有大才,說一聲經天緯地也不過分!
”
這個聶墨深信不疑,于是他點了點頭。
可沒想到方九章更生氣了,“你點個屁的頭!
就是這樣千年難得一見的大才,不過是想娶個女人,皇帝就以死相脅,他分明是嫉妒!
嫉妒别人的才華更勝他!
”
聶墨的嘴型成“O”,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麼恢複原狀,他伸手合上自己的下巴,決定淡定的繼續聽下去。
“虹生的才學,若是在世,教書育人則桃李滿天下;經商濟世,抵得過陶朱公;入朝為官,可比管仲!
以他的大才,就是想睡一睡皇帝,皇帝都應該笑醒!
”
聶墨使勁咽了一口口水,他受的驚吓太大了,直接超出了他以前所有的認知。
方九章反而不說了,瞪了他一眼道,“反正我不同意你去。
”一甩衣袖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反應過來聶墨是在詐他的話了。
聶墨也實在沒料到真實劇情是這樣狗皿的,站在書房裡頭無語了半天。
不過他對自家嶽父的佩服之情那是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敢情當日嶽父他老人家不是隻想做宋太後的情人,而是想正大光明的當她的相公啊……
嶽父大人果然有理想有抱負。
不過自己也不差,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娶自己喜歡的女人。
無關身份,就是相愛了,想要一個正經的名分!
方九章話沒說完,不過從他透露出來的話裡,聶墨總算是知道了當年的一點事情,那就是俞虹生想娶太後,太後大概也想嫁,可皇帝不同意……
難道皇帝其實也深愛着俞虹生?
聶墨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不過既然嶽父那麼厲害,他當初怎麼沒有管過俞父一家?
俞家的生活一直算是中中乎乎,不好不壞,就像普通的老百姓之家一樣――或許這才是嶽父的高明之處,他越是不管,俞家越是安全,俞虹生一個
人身死,俞家卻安安穩穩的,沒有傷筋動骨,若是俞虹生死了,俞家也因此家破人亡,那才是大傷悲。
聶墨如同醍醐灌頂。
宋太後跟俞虹生是有相似的。
宋太後送出怎生後,就一直沒跟她相認過,不是因為她心狠,而是因為,過分的關注,隻會對怎生造成更多的傷害。
狡詐如聶墨,也不得不承認,傻乎乎的長大,其實是一種幸福跟幸運。
如若換了聶笙,大夫人或者秦羽靈的任何一個,是決計不會看見有人溺水就毫不猶豫的去救的。
大概宋太後跟俞虹生也覺得,有時候活的簡單一些,生活反而更幸福快活吧。
聶墨念叨着容郡王,一面希望東突人不要害了他的性命,一面密切的關注着朝廷的局勢,他寫了好幾封信,有給宋太後的,有給聶閣老的,也有給怎生的。
給宋太後的信上說自己感念先帝賜婚之恩,願意去東突迎回先帝唯一的子嗣,以報聖恩。
給聶閣老的信上寫,黎王登基雖然勢在必得,可史書上早年出逃後來居上的明君也有不少,他仍舊看好容郡王,想請父親幫忙,若是他能到東突出使,一定能接回容郡王雲雲。
給怎生的信就簡單的多了,輕描淡寫的寫道,容郡王的事他已經知道了,“是你的小皇侄呢,我不會不管的”,又叫她好生蹲在壽安宮裡,把自己的那筆字來練練,抽空給他做些鞋襪衣衫什麼的,不要見黎
王,更不許見路平,就是太監也要保持距離……完全是大丈夫的口氣,最後,才說起孩子,道大名請宋太後取,小名他已經取好了,叫桂圓。
怎生收到信,果然心下大定。
前些天她整日裡催着許太監去打聽朝廷的新動向,惹得宋太後頻頻側目,收到信終于老實了。
縮在東暖閣裡頭,連後頭的小花園也不去了。
可她不出來,外面的人跟事未必不會找上她。
尤其是她的婆婆,聶老夫人親自遞了折子。
從前,宋太後可以拿捏着架子,可現在怎生已經嫁給聶墨了,這關系自然變為親家,再毫不給臉的拒絕就說不過去了。
宋太後看着她剛舒展了幾日的眉眼,眉頭微皺,卻還是同意見聶老夫人。
幾日不見,聶老夫人臉上添了幾分愁緒,她給宋太後行了禮。
宋太後示意怎生,“快把你婆婆扶起來。
”
怎生忙快行了兩步俯身去扶她。
聶老夫人掩蓋在寬大衣袖下的手輕輕的捏了她兩下。
怎生一驚,卻還沒有忘了行禮,扶着聶老夫人坐到了宋太後命人搬來的椅子上。
聶老夫人就暗暗的舒了一口氣,仔細的應對着宋太後的問話。
怎生站在一旁想着婆婆的來意,她心裡隐隐的有些擔心,見宋太後語調适意的還在說話,想了想,便親自幫着倒茶。
等續了第二杯茶後,宋太後笑道,“我近來精力不濟,常賴怎生照顧,倒叫你眼前沒了伺候的人,今兒來的正好,叫她請你去東暖閣坐坐,仔細的給你捶捶腿……”
聶老夫人謙恭的應對着,“太後娘娘說笑了。
”随着怎生去了東暖閣。
她沒有帶丫頭進來,怎生便叫藍瑩伺候她先去了官房,等老夫人淨手後出來,怎生立即扶着她的胳膊道,“您累了吧?
就在梢間歪歪可好?
”
老夫人輕拍了一下她的手點了點頭。
怎生立即吩咐人,“我陪老夫人歇息,你們守在門口。
”
聶老夫人便坐在榻上,因為遣走了服侍的人,所以怎生便蹲下幫她脫鞋。
聶老夫人實在沒料到她會如此,連忙拉住她的手阻止,“不用這樣。
”
怎生輕躲,執意幫着她脫了鞋,笑道:“相公能做的,我自然也能做的。
”
不料老夫人一聽這話卻陡然間落下淚來。
*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她喃喃着說着。
怎生是那種别人傷心,自己反而要強撐着的性子,因此見了老夫人哭,雖然心裡慌張,可面上還淡定的開口,“母親您别傷心,您來,是有什麼事交代我麼?
”
聶老夫人剛才在太後面前,都是硬撐着的,落淚之後,臉上疲态盡顯,坐着都叫人覺得吃力。
怎生從榻上拿了大迎枕放到她身後,又親自倒了熱茶奉上,“您喝口熱茶慢慢的說。
”
聶老夫人的情緒漸漸的穩定下來,接過茶碗喝了一口,重新拉着她的手道,“我沒事,你也别忙了,咱們娘倆坐着好好說說話。
”
怎生抿了唇點了下頭,空着的那隻手拉過旁邊的錦凳,就坐在了老夫人的下首。
老夫人就朝着她露出一個很歡喜的笑容來。
她從前總是怕怎生養在民間,不通禮數,以後出門會客錯了規矩,會使得聶墨叫人笑話,可這幾次接觸下來,發現怎生雖然性情看似簡單了些,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也懂得照顧人,覺得自己總算是做對了
一件事――沒有在當初拿捏着毀了這門親事。
怎生呢,卻想着眼前的老太太是聶墨的母親,是自己閨女桂圓的親祖母,心裡就多了兩分親近,臉上也露出一個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