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高巍和高巧兒兩人一夜未眠。
高巧兒是一個堅強的農家女人,就坐在床鋪上,不說話,也不流淚。
而高巍這個腼腆的漢子,也一夜陪在高巧兒身邊。
這一晚高仲也是沒有困覺,瞪大了眼睛陪着父母,他想着是不是告訴他們自己手裡握着的土疙瘩可真的是寶貝,畝産千金東西。
可轉念一想,這可是封建迷信的大明王朝,說不準這一開口沒有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反而吓着了他們。
照着這個世代的思想,一定會請來神婆給高仲安魂的。
說不準自己那個混賬姨夫直接煽動村民将自己給燒死,一了百了。
所以作為一個五六歲的孩童,高仲還是決定就這樣陪伴着他們。
第二天,雞鳴三遍,太陽初升,周生便是帶着人馬來了高家。
就連三老、村正、村長這三位位高權重的人物也是打着哈欠,也坐在牛車上面趕了過來。
顯然昨晚周家那邊也是一宿沒睡,不然他們也不會這般早就來此。
“咋地了,高家的,真的準備分家和大女婿過了?
”
農家一般起的早,畢竟農活多,一日不做田地裡的草便會長了出來,在這個沒有農藥的世界裡,唯一的法子便是頭頂烈日用手拔。
于是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不少村民聚集了過來。
顯然,高家要從新分家已經是村裡村外所有人都曉得的事情。
而周生之心是不是路人皆知就沒有人了解了。
“沒錯,和大女兒過,免得拖累了小女兒和女婿。
”
高老爺子坐在牛車上抽着旱煙,面上全是得意,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
對于高老爺子這般說道,周圍的村民卻是紛紛笑了出來,不知是不是出于真心。
分家進行的很快,村長念了分家的協議書,村正從新弄了戶籍,三老确認了雙方的意見,然後禮成,分家結束。
念完了之後,楊三老歎了一口氣,走到高巍面前:“娃兒,以後有啥子困難找叔兒,不要擔心。
”
高巍點點頭表示讓楊三老不要擔心。
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情,楊三老也沒什麼号逗留的,便一個人皺着眉朝着溪邊的黃桷樹走了去,那邊才是他的主戰場。
接下來便是分家産,房子是屬于高巍他們的,可家裡的其餘的東西卻都是高老爺子的。
于是在周生的一聲令下,幾個健壯的漢子便開始搬東西,沒有一刻鐘的時間,家裡所有的東西全都被搬了出去。
隻留下了一張破床,一張破桌子,連一個放衣服的櫃子都沒有留下。
甚至連農家人的标注鋤頭、鐮刀都被帶走了,以後想要種田還得重新購置。
“嗚嗚……”
看着空空蕩蕩的屋子,高巧兒終于忍不住了,捂着臉便開始哭泣起來。
“巍哥兒,你說說,這麼些年我們做錯了什麼?
爹媽怎的這般欺負我們?
”
高巧兒實在是想不通,全是靠勞動吃飯,自己和相公從未有慢待爹娘過,如今卻是落到了如此。
“你說這阿爹他們怎麼這般狠心?
那幾畝薄田拿給我們能做什麼?
他們太可恨了……”
對于農家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土地,因為他們以土地為生存的根本,沒了土地他們什麼都不是。
肥沃的農田是農家人命根的命根,一下子七八畝地就這般沒了,高巧兒自然是傷心欲絕。
高巧在一邊哭着,高巍也是眼裡喊着淚水,卻不知應該如何安慰自家的娘子。
看着面前的一切,高仲邁着步子走了過來,擦拭着高巧兒的淚水終于開了口:“阿娘,莫哭了,仲兒給您唱歌好不好?
”
從方才開始高仲便是在一邊看着事情的發展,那些人搬家具的時候他也沒有阻攔,不過他也不得不佩服自家外公、外婆居然能将事情做得如此之絕。
“仲兒,你開口了,你終于開口說話了?
”
聽着高仲開了口,高巧兒一下子便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抱着高仲一下子心情竟然好了許多。
高巍也是笑了出來,自從高仲落水之後高巍一直覺着自家的孩子并沒有出問題,更沒有癡呆,他一直在堅信這是孩子不願意開口而已,現在見着高中開了口,當下也是含着淚水笑了出來。
見到高巍和高巧兒兩人神情放松了下來,高仲才舒了一口氣。
對于開口說話的事情,高仲一直在想,若是在之前開口說話不會取得什麼好效果。
而今正是高家最困難的時候,他在這個時候開口自然會讓高巍和高巧看到希望,也不用再去擔心未來。
在穿越之前高仲聽過這樣一句話,人之所以害怕,并不是擔憂事情的本身,而是擔心這件事情所帶來的後果。
所以,高仲讓高巍和高巧兒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們也就不用擔心分家之後所造成的惡果。
高家分家的事情,是最近村裡發生的大事兒,可是讓誰都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情居然平息的很快。
高老爺子和高氏跟着周生一家一起生活,他們是得償所願,并沒有抱怨什麼。
而在所有人看來最吃虧的高巍一家也是安靜下來,這幾日采買回了鋤頭、鐮刀等材米油鹽,繼續過着一個農家該有的生活,一點兒抱怨都沒有。
高仲從那日之後依舊沒有開口,繼續安靜的生活在背簍之中。
“三老,又要麻煩你了。
”
高巧兒帶着歉意朝着楊三老說道,說完又将身上的背簍放了下來,背簍裡面依舊裝着高仲。
微微一笑,楊三老跟着點點頭:“你放着便是,這娃兒乖巧,鬧不着别人。
”
緊接着楊三老便是歎了一口氣,撫摸了一下高仲的腦袋。
關于高家現在發生的事情楊三老可是親曆者,這分家的事情本來也是由他主持的,其中高巍他們一家吃了多少苦他心裡也是知道的。
奈何人家白字黑字寫的明白,那周生設計的周全,隻能眼看着他們一家人遭了罪。
高仲在背簍裡面安靜的待着,仰着頭看着天空。
分家的事情,其實一直在他的心裡萦繞。
以前看穿越小說,人家說的什麼寒門好歹也是落魄的家族,一家好好幾口人,好幾個兄弟,好幾十畝田。
而自己現在卻家徒四壁,雖然也是有田,可隻有下等田兩畝,土地八畝。
田地,是要分開說的。
西南所謂的田一般指的是水田,而地則說的是土地,因為涪州地理位置的原因一般土地都是非常的貧瘠,甚至有些都是沙地,一鋤頭下去,鋤頭隻有一半沒入到田裡,下面就是堅硬的石頭。
不管是比背景,還是比家産,高仲比那些所謂寒門都差了許多。
最關鍵的是:進學,更是将高仲攔在了士林之外。
因為這十裡八村之中隻有周生一個鄉塾教書先生,幾乎是壟斷了村子的學童讀書之路,不然周生也不可能的一下子烏鴉變鳳凰了。
照着周生一家和他們一家的狀态,日後想要讀書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可是這裡是大明朝,尤其是在明末,戰亂紛飛的,有一個秀才、舉人的身份将來自保才有底氣。
所以看來看去,在這個時候讀書才是最重要的。
“找誰呢?
”
高仲皺了一下眉頭,看着手裡的紅薯和土豆說道。
而今想要蒙學還是有其他的法子,或者去大家族的私塾,可畢竟那是人家家族培養後人的地方,旁的人關系不夠可是不能進入的;再或者去找一個願意教導自己的,這是最好,最簡單的法子。
“找誰呢?
”
大家族的私塾自然是不用想了,偌大一個涪州城秀才無數,舉子一人,哪有什麼讀書的望族?
所以不用多想高仲還是決定去找一個能夠教導自己的讀書先生。
其實識字對于高仲而言其實難度不大,畢竟穿越者加成在這裡,而且後世的簡體字雖然簡化了不少,但是這樣對于文字的熟悉程度也比一般人強勁不少。
蒙學識字什麼的對于高仲難度不是很大,真正有難度的是四書五經、八股取士,在後世之中雖然也學了什麼“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樣的論語句子,但是對于四書五經這類東西高仲是根本都沒有系統的學習過。
更别說傳說中的四書五經,即便是穿越到了明朝高仲也說不全什麼是四書什麼是五經。
所以,自己得進入到體制内才行啊。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
過了晌午,太陽紅火的挂在天空,坐在樹蔭下的楊三老已經迷瞪着眼睡去了,竹屋裡的張與可依舊在拿着書本研讀,而在他一旁的書童也是迷迷糊糊的低着頭,開始釣魚……
看了看張與可,高仲咧嘴一笑,天上掉下來的文曲星就在這裡,自己何苦去舍近求遠?
又瞅了一眼熟睡過去的楊三老,高仲爬出了背簍,一路小跑着來到了竹屋外。
“君子之道費而隐。
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不知焉?
”
雖然書童已經熟睡可張與可依舊坐在竹屋裡拿着《中庸》研讀,每讀一句便停頓一下,細細品味其中寓意,覺着自己已然懂了不少之後才繼續讀下去。
“君子之道費而隐。
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不知焉?
”
就在此時,張與可話音剛落,竹屋外便傳來了一個輕靈的稚童聲音,重複着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