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麼在甲闆上一直閑扯到了東方發白,依蘭達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順便習慣性地朝着遠處張望了片刻。
可這一張望,她登時愣住了。
“那是……勒戈夫的船?
”
尼卡聞言登時也爬了起來,他的視力不及依蘭達,看了好一會才捕捉到那一點小黑點。
“……你這視力也太逆天了,不過他們是來接我們的?
”
他們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冷笑,他們的行程根本沒有提前通知過夢魇号,博杜安的船也早就被黑珍珠号偷走,上面的人也被他們嚴加看管,根本沒有任何機會通知身處比爾薩斯的奧斯丁船隊。
而比爾薩斯的城主如此忌憚奧斯丁号,也不可能輕而易舉地放出船隊中的船。
那麼……現在的可能隻有兩種。
一是安倍裡的消息已經提前洩露到了比爾薩斯,奧斯丁船隊上的人是為了替教廷清理門戶的名義而來。
二是塔蘭朵思出了什麼變故,比爾薩斯的城主不得不放奧斯丁船隊出來找人,畢竟依蘭達是艾爾救出來的人,騎士團又從來以教廷的劍的身份存在,地位超然,那麼這個代表的結果應該就是艾爾在列支敦國的大戰中攫取了勝利的果實……
依蘭達在心中默默列出兩條,心中固然期待是第二條,但經驗告訴她,肯定是第一條的可能性更大。
不然為什麼來的隻有一條船?
怎麼看起來都更像是報信而不是迎接,沒看到船頭勒戈夫那張苦大仇深的臉嗎……等等?
!
勒戈夫!
依蘭達瞪大了眼,伸手戳了戳旁邊的尼卡,“是我看錯了嗎?
那個人是勒戈夫吧?
”
比爾薩斯的城主怎麼可能放這個殺神出來!
尼卡費力看了半天,也是詫異的模樣,“……好像還真是。
”
“去,通知所有人起來,”依蘭達站直了身體,親自爬到了瞭望台上,打起了旗語。
她看的很清楚,勒戈夫的神色絕對稱不上好看,肯定是有事情發生了!
夢魇号就算再改造,可之前的先天條件擺在那裡,根本不可能比得過專門的快船,他們本來打着的就是時間差的想法。
可現在看起來……消息還是洩露了。
但她相信,對面的勒戈夫不會是她的敵人。
夢魇号停了下來,等待着對面船隻的靠近。
船靠的越近,依蘭達就越感覺到了不妙,這艘船上竟然是武器齊備,看起來分分鐘就要出海去幹上一場。
等等……那個做上一場的對象不是她吧?
兩艘船才剛剛平行,甚至舢闆都沒來得及搭好,向來穩重的勒戈夫竟然親手甩了鈎子鈎在桅杆上,不顧風度迅速蕩了過來!
是什麼事情這麼緊急?
那艘船她認識,是奧斯丁船隊中最快的那艘!
勒戈夫的臉色相當難看,他在依蘭達面前站定,男人高大身軀帶來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你在安倍裡做了什麼?
”
依蘭達的心中登時打了個突,可她并沒有随便找個借口蒙混過去,而是平靜地承認了,“沒錯,是我。
”
“果然是你,”勒戈夫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你為什麼要殺馬修主教?
教廷有哪裡對不起你?
”
“你這樣濫殺無辜,和你平時最看不起的黑珍珠号有什麼區别?
!
”
“無辜?
”依蘭達冷笑了起來,“馬修的手上沾滿了平民的鮮皿,他為了一己私利,嫁禍于人,甚至可以讓海防軍假裝成海盜,嫁禍給無辜的船隻,就為了滿足自己的目的。
”
“對了,你知道這次我是在什麼環境下殺掉他的?
”依蘭達嗤道,“純潔無垢的教廷,竟然在安倍裡為讨好一個主教硬生生組織了一場打着慈善名義的淫樂宴會,我們去的那棟莊園是多年前就已經修建完成的,那裡面真是别開生面。
”
“不妨告訴你,當時和我一起去陪馬修主教的那個女孩兒,被塞進了鐵處女裡放幹了全身的皿液,據說是為了主教拿皿液洗澡可以永葆青春。
”
“這樣行徑簡直無異于惡魔的人,你竟然對我說他無辜?
”
依蘭達的質問一句句仿佛敲在了勒戈夫的心上,他不是不知道教廷當中有不少人行事極為糜爛,可他沒想到竟然糜爛到了這種地步!
“你說的是真的?
”
“我有什麼必要騙你?
”
勒戈夫沉默了片刻,“安倍裡那邊傳來的消息,你因為貪圖教廷的财寶,在打聽到了消息以後,悄悄潛入了安倍裡官方為了迎接馬修主教到來而舉辦的慈善宴會,甚至還挾持了一名平民女子,馬修主教和他的騎士為了阻止你殺害平民女子,不惜以身犯險,結果都被你殺害。
”
依蘭達簡直要被他們的無恥氣笑了,“我貪圖教廷的财寶?
我殺害平民女子?
”
“馬修主教在那莊園有一間專門用于淫樂的□□室,他以為我是企圖通過和他上床上位的平民,所以把我和那個叫娜娜的洗衣女工帶去了那裡,至于後來的結果……呵。
”
對于依蘭達避重就輕的回答,勒戈夫顯然并不滿意,他的聲音極為沉冷,“你為什麼會去那個宴會?
”
依蘭達和他認識這麼久,什麼時候被他以這樣的态度對待過?
她心中沒來由就是一噎,旁人也就算了,連你勒戈夫都這麼不相信我?
勒戈夫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依蘭達伯納德,人為了複仇,很多時候都會做出一些跟平日裡的本性完全違背的事情。
”
“你之前的那些事情,包括曾經的海盜生涯,哪怕艾爾阿爾貝托有意為了掩蓋,但對我來說依然不算秘密。
”
“我之所以一直放你在身邊,甚至幫你的夢魇号複仇,是因為相信那并不是你的本性,你之所以選擇海盜也是因為生活所迫,可現在看起來并非如此。
”
“你太讓我失望了。
”
他的話聽起來簡直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不分青紅皂白地進行指責,按照古老東方的老話,就像“何不食肉糜”一樣的可笑。
依蘭達怒極反笑,“你失望?
你憑什麼失望?
”
“我從來都不曾以我曾經的經曆為恥辱,之所以有隐藏也是因為不能讓艾爾好心救了我,卻反而因為這種事情被連累。
”
“在你看來,我現在攀上了艾爾的高枝,就會對以前的事情棄如敝履?
現在你跟我出來報複黑珍珠号,也無異于主人對寵物的放風?
”
“我熱愛這片大海,此生也從未想過局限在某地,更不用提成為某個人的禁鬻。
”
勒戈夫的嘴唇動了動,什麼都沒有說。
她嘲諷地看了勒戈夫一眼,輕而又輕地笑了一聲,“我為什麼能找到和你們那個馬修主教獨處的機會,當然是因為他想上我,難道你真以為,一個熱衷于開□□的派對,甚至對路易莎王後都有着遐想,說不定還真有一腿的主教,會是什麼好東西?
”
“之前的那艘夢魇号,我們從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但卻因為他的一己私利,為了達到嫁禍和□□的目的,就像捏死一隻蝼蟻一樣。
”
“難道貧民的命就不是命,隻有貴族的命才金貴?
!
”
“馬修主教?
路易莎王後?
”勒戈夫的神色變得越發的陰沉,“你說這句話有證據嗎?
”
“我現在準備去比爾薩斯,”依蘭達好整以暇地站直了身體,“我相信,馬修主教的死亡會給路易莎王後帶來重重一擊,而我手裡剛好有一些足以說明當年愛德華三世成功上位是有教廷支持的證據,她既然為了奪取王位能和馬修主教狼狽為奸,那現在當然也要承擔相應的代價。
”
“馬修主教這種人,我殺了他,對你信奉的教義沒有半點壞處,這種借着神明的名義搜刮民脂民膏,耽于享樂,甚至還和一個皇後不清不楚的女人……或許也許是教廷需要的,但我覺得應該不會是你所樂意看到的。
”
她伸手摸上勒戈夫的臉,滿臉遺憾,“你真的是一個好騎士,但是這教廷,至少現在的教廷……無論是出于什麼樣的目的,都絕對是不應該存在的。
”
勒戈夫的手動了動,下意思想去拉住那隻手,卻被她輕描淡寫地抽了回來。
“怎麼,你打算阻止我?
”
勒戈夫隐約察覺到,有什麼他們倆之間的東西似乎發生了改變,但是……他無法阻止。
她自顧自笑了笑,繼續說了下去,“不,你應該不會,你要是真想抓我的話,就不會隻帶這麼一艘船過來了。
”
“你是想從我這裡得到解釋,還是想做點别的什麼?
”
“你們現在已經被教廷所通緝,所有的人都是逃犯……”他沉默了片刻,這才繼續道。
“你們現在趕緊走,”勒戈夫冷冷道,沒有人注意到他那繃緊的下颔線,“我從來沒有在海上看到過你們,你們根本沒有走這條航線。
”
他毫不留戀地回到自己的船上,下令開船。
在他身後,埃迪安滿臉遺憾地看着她,輕輕搖了搖頭,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
依蘭達,再見。
從此再會便是不死不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