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眼中,夢魇号不過是一群蝼蟻。
但是即便是蝼蟻,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你說你知道當時的實情,”依蘭達坐直了身體,“當時到底是誰下的令?
伯爵夫人的眼淚又是誰弄來的?
”
看着依蘭達已經變換了之前懶散的坐姿,魯克的聲音怎麼聽都帶了些虛僞的善意,“其實我建議你還是最好忘記之前的問題。
”
“因為那個人你肯定對付不了,哪怕賠上現在這艘新船也一樣……别用那種目光看着我,我們就事論事。
你要弄出這樣一艘船可不容易吧?
”
“這艘船再沒了,你還能好運再找到下一個艾爾阿爾貝托?
要知道他現在可也是自顧不暇。
勒戈夫倒是和你關系不錯,可就算你運氣再好,也真不一定能找到現在這一船忠心耿耿的水手了。
”
魯克笑了笑,這才繼續道。
“而且這些水手還很信任你,還在比爾薩斯的時候,你在我身邊那段時間,可是有好幾個你的水手企圖沖出來救你。
”
“真是忠心可嘉,連我都忍不住有些羨慕了……我想你也清楚,哪怕我船上這些人跟我上了船,可他們的心裡可都是始終有自己的想法的,隻要我一旦死在這,他們馬上就能選出新的豺狼,你信不信?
”
“當然相信,”依蘭達嘲道,“從你在比爾薩斯那麼輕易迅速地就能選出跟你走的人,抛下那些老弱病殘以及傷患,我就明白了。
”
“但是那不是你要的嗎?
”魯克似笑非笑看着她,“不是你想要殺一部分黑珍珠的人也好平息你船上水手們的憤怒嗎?
”
“我這可都是為了滿足你的要求,拿出來的誠意不可謂不厚道。
至于那些留在比爾薩斯的人,我相信他們的人頭應該這會兒已經在港口的桅杆上挂着了。
”
“他們是生是死,不難道都是由你造成的嗎?
”
但這難道不是原本黑珍珠号就惡貫滿盈?
如果他們之前不如此視人命如草芥,又怎麼會落得現在的結局?
這分明是狗咬狗之後的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依蘭達從未見過能将主動抛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甚至還能将理由推到對方身上的人。
簡直是歎為觀止。
魯克頓了頓,感歎道,“我聽說上次你那艘船是因為上面出了叛徒,才導緻後面的結局。
我以為你會更珍惜現在這些肯為你出生入死的水手,而不是之前那些老弱病殘。
”
“我就不信你一輩子都能過身強力壯,你終歸也會有老弱病殘的那一天。
”依蘭達嘲道,“到那一天,你還能像今天這樣說出事不關己的話?
”
魯克奇道,“開什麼玩笑,到了那一天還不死是想老而不死是為賊嗎?
”
依蘭達:真是對自己好有認識她竟無言以對……
依蘭達執意要問個一清二楚,哪怕之前魯克故意告訴了她風險也一樣。
她越是想要追本溯源,越是能更有利于他的盤算。
想到這裡,魯克的笑容也越發誠懇了起來。
“你也見過你的老水手了,他應該告訴了你他當時回來是追蹤了誰?
”
依蘭達在安倍裡長大,哪怕不信主,對神職人員究竟是誰當然還是很清楚的,這也就是她一直想不通的點。
安倍裡實在不是什麼很大的港口,也一直除了那幾個和善的神父之外也沒見到什麼新的神職人員,怎麼突然間就變得好像成了秘密基地一樣?
再加上安倍裡是海港,出入多半是通過海路,他們這種常年在海上跑的,實在是沒有理由從來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迹……
“我一直很奇怪,”依蘭達皺眉道,“那個神職人員我也認識,平常也不怎麼出門,和城防隊也沒什麼聯系……”
“因為那個消息是大胡子帶回來的。
”魯克平靜地打斷了她的話,“那顆寶石本來不會從安倍裡走,大胡子在出海的時候救了一個神官,那神官是被海盜搶了寶石後自己跳海逃生的,跟大胡子把實情一說,又許諾了重謝,大胡子再幫忙傳遞了消息,順便讓你們搶到那顆寶石……你們就沒想過,這種寶石怎麼可能出現在那種廉價的船上?
”
依蘭達簡直恨不得把頭埋到地裡,那會窮,什麼都不懂。
以為天上會掉餡餅,可沒想到掉的根本就是老鼠藥。
“那神官叫什麼名字?
”依蘭達問。
“薩夫卡科裡,”魯克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不過他現在人是不是還活着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
“畢竟我和你一樣,已經很久沒來過安倍裡,像科裡這樣知道了不該知道東西的低級神官,說不定屍體早就喂了魚。
”
他說的坦然,依蘭達卻反而生出了一絲狐疑。
魯克會是這麼輕而易舉就放過這麼個把柄的人?
顯然不會。
那他為什麼要急于撇清和這個科裡的關系?
總不至于當時那個科裡是他弄過來的吧?
……要真是這樣,那還真是新仇舊恨,更要好好的跟他算一算了。
“他們必須要找一艘哪怕消失了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船,而剛好你船上那個老海盜又在大胡子的賭館裡連内褲都輸掉了……你知道的,一個賭徒為了錢可是什麼都做的出來的,何況他還是輸了那麼大的一個數字。
”
“這種送上門來的人,隻要那麼一點點可憐的籌碼,就足以讓他把靈魂都出售給魔鬼。
”
“雖然那點錢對現在的你來說可能連新船的一門炮都比不上,但人生不就是這樣?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帶着滿滿的惡意,仿佛貴族們那種天生賤民就沒有存活的意義,活該像豬羊一般任人宰割。
誰給他們的權利?
“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對了,阿爾貝托當時從這附近經過,可不僅僅隻是為了去列支敦國,另外也是要找到那個被救的神官……啧啧早知道,這可是教廷秘辛,可沒想到竟然把你給救上來了。
”
在這種時候還不忘有水準有層次的黑人,豺狼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所以,從傑夫在賭坊輸光了身上的最後一個銅闆,紅着雙眼簽下了巨額的賬單開始,整艘夢魇号就陷入了無法回頭的死亡之旅。
一環套一環,簡直就像命運開出的巨大玩笑。
依蘭達深吸了一口氣。
“你說的艾爾是來找那個被救的神官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并不是代表教廷走訪各地?
”
魯克嘲笑般看了她一眼,“走訪?
他憑什麼?
”
依蘭達還真愣了一下,暮曉之晨光名聲太大,就像吟遊詩人都能在大陸上随意走動一樣,她還真沒想過艾爾為什麼不能這麼走。
“他的名聲……”
“他連主教都不是,哪怕現在的溫森蘭薩斯已經是高級神官都隻能作為樞機團的代表,根本沒有資格代表教廷。
想要代表教廷的名義,最最勉強也必須是主教,一般來說隻有紅衣大主教才能履行這個職責。
”
魯克嘲道,“加西亞主教主管列支敦國地區,你什麼時候見他代表過教廷?
”
依蘭達還真不太清楚這些教廷的彎彎繞繞,可這并不妨礙她刨根問底。
“如果不是以暮曉之晨光傳播教義的名義,那是憑什麼?
”
魯克笑了一聲,“你就沒想過,伯爵夫人的眼淚本來就是艾爾親自押運的?
”
“這怎麼可能,”依蘭達用看白癡的目光看他,“真要送東西的話,明擺着你都說了這裡的那位馬修主教和艾爾不合,騎士團又就在這附近,哪怕是為了保密都不會讓艾爾來押運,更别說他還要找那個神官……”
見沒能晃點過去,魯克隻得聳了聳肩,不甘不願繼續道。
“那個神官的确跟阿爾貝托不算關系好,他也不是特意來抓人的,隻是受人之托,如果看到了就把人帶回去。
”
以一個号稱是故人的拙劣借口,讓暮曉之晨光也踏入了這個局。
如果真的艾爾把人帶回來了,那當然是破壞了教皇冕下的好事,必然會受到厭棄。
但是如果沒找到人的話對他們也沒有什麼影響。
這樣橫豎都不吃虧的局,為什麼不呢?
依蘭達在心中緊張地盤算,從魯克透露出來的信息來看,安倍裡的事真要追到底,甚至是能夠追到教皇的……
如果不是他一直對列支敦國蠢蠢欲動,也不會有後來的事……這當中如果說有什麼慶幸的話,那大概就是艾爾真的和這件事情無關。
因為……當時的場景實在是太巧合,後來艾爾又對她太好,由不得她不心生疑惑。
在她的人生中,從來沒有無關的人在不帶目的的情況下對她這麼好過,這是基于自我保護本能的揣測,哪怕她再愛艾爾也一樣。
命運永遠要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