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感到一些攻城受阻,拄劍而立的王門卻在笑着,雖然盧奴城内的冀州兵出人意料的抵抗讓意外,可他也并沒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冀州兵的懦弱是無法改變的,這不過隻是回光返照而已。
“督戰隊上前,繼續攻城!
凡有退縮不前者,立斬當場!
”
王門表情森然,對于士卒的死傷他根本就不在乎,一将功成萬骨枯,打仗從來就沒有不死人的,若是憐惜手下士卒的性命,那還不如回家去當個私塾先生!
城牆之上,戰鼓聲如雷,箭矢如雨;城牆之下,狼奔豚突,慘叫聲連綿不斷。
或許是這一路打過來太過順利了,以至于公孫瓒軍士卒們忘記了,他們不是刀槍不入的天兵天将,他們也不是不可戰勝的鋼鐵之師。
他們或許不怕死,但卻不願意白白送死。
于是,越來越多的士卒開始下意識的往後退,他們不怕和韓軍貼身肉搏,但是他們受不了那鋪天蓋地的箭雨飛矢。
督戰隊們盡職盡力,死在他們刀下的己方袍澤越來越多,可是卻不能避免更多的袍澤退到他們的眼前……
當己方士卒死傷超過兩千的時候,王門還不甘心鳴金收兵,司馬柳浦卻坐不住了,直接跪倒在王門眼前懇求道:“将軍,兒郎們不能繼續枉死下去了!
收兵吧!
”
王門冷哼一聲,“你可知道,韓馥長子韓俊小兒就在這盧奴城中,若不能擒得此獠,放任他逃離盧奴。
公孫将軍如何能輕饒的了你我二人?
”
柳浦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狠辣,咬牙道:“将軍,我有辦法!
”
令旗揮動,士卒回撤,驅趕百姓,蟻附攻城!
因為中山太守的棄官遁逃,張颌來不及疏散百姓,真正做到堅壁清野,審配到後雖然竭盡了全力,可畢竟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再加上王門來的太快,這就導緻了有大量住在城外鄉下的冀州百姓淪為俘虜。
“王門賊子焉敢如此!
他一介朝廷将領竟然效法黃巾賊!
公孫瓒敗亡之期不遠亦!
”
韓俊還沒有看出什麼來,沮授卻是氣炸了一般手指着城下那些衣衫褴褛,隻拿着一根木棍便被迫着向盧奴城發起沖擊的黎民百姓,沉痛不已。
“此皆是我冀州百姓,如何決斷,還請公子示下!
”
面對這種情況,張颌也是不敢做出攻擊的決定,隻能是把難題交給韓俊。
韓俊能有什麼好辦法?
後世蒙古大軍之所以攻無不克,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蟻附攻城,後軍督陣,同時攻城器械全開,唯有孤城襄陽堅守六年而不破,但那是因為襄陽城高池深,蟻附攻城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盧奴城高不過四丈餘,身輕力壯者攀爬翻牆可過。
“儁乂你說錯了,這不是我冀州百姓,而是黃巾餘孽,給我……給我殺!
”
死寂的沉默之後,韓俊紅着眼睛咬着牙做出了決斷,一個讓他内心備受煎熬的決斷。
“主公不可,萬萬不可啊!
”
沮授拉住了韓俊的袍袖,眼睛裡滿是淚水地說道:“主公可還記得,當初你說過的話?
”
韓俊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回答道:“自然記得,但是,我,現在别無選擇!
”
沮授連忙道:“為一城一池之得失而喪盡天下人望!
萬望主公三思而後行,城池丢了我們可以打回來,但是失了人心,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的啊!
”
韓俊頓足道:“一退再退,退無可退!
一忍再忍,忍無可忍!
公與先生還請教我,當如何做?
”
沮授咬着牙回道:“方今别無選擇,隻能以堂堂正正之陣破之!
”
韓俊表情痛苦地看着城下越來越近的人群,雙手捶打着城牆吼叫道:“說之容易,破之太難!
我軍兵少,敵軍兵衆,如何破之?
”
張颌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堅毅雙手抱拳道;“末将手下有敢死大戟士百餘人,願為主公取來王門狗賊頭顱!
”
韓俊沉吟許久,最終仰天長歎了一口,“也隻能如此了!
”
轉過身來,韓俊臉色從未有過的凝重,“公與先生,城牆之上就拜托你了。
儁乂本部精銳先出,我率從敢死之士随之。
直搗敵兵中軍,隻為擒賊先擒王!
”
沮授眼睛一亮,感歎道:“擒賊先擒王?
此言甚是有理!
”
有理沒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韓俊叢守城兵士之中挑選出八百敢死之士來,引着他們飽餐一頓,铿然拔出長劍朗聲道:“今日誅賊之戰,希望諸位并力向前,凡戰死者,家人獲撫恤五貫;凡後退者,家人一并連坐定罪!
勇士們,殺敵立功就在今朝,希望諸位奮勇向前,凡殺死敵兵一人,獲賞一貫!
擒殺賊首王門,賞金十斤,封爵記功!
現在,可敢跟我出城死戰?
”
韓俊的一席話,立即将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氣鼓舞了起來,千裡當官隻為财,當兵也是一樣,大頭兵們沒有崇高的理想。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他們之所以投身從軍,所為者也不過是賺取微薄的軍饷填飽肚子而已。
想讓他們上陣殺敵,就必須要用利益驅使,談什麼民族大義,對于他們起不到任何作用,不過對牛彈琴而已。
“殺!
殺!
殺!
”
連續三聲大吼,兵卒們一個個好似下山老虎一般雙眼冒火,殺死一個敵兵,就會得到一貫錢的賞賜,這可不是什麼小數目。
一枚五铢錢就能買一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一貫錢足以讓他們半年年不餓肚子了。
若是能夠多殺幾個,就足以在家鄉買一塊良田了。
想到這裡,他們全都忘記了死亡的威脅,恨不得立刻就沖出城去把那些敵寇殺個一幹二淨!
韓俊話鋒一轉,表情狠厲道:“但是,若是有殺良冒功者,定斬不饒!
”
城外蟻附攻城的百姓們,已經是沖到了城下,在他們背後就是冷森森的箭頭,他們不敢回頭,明知道前面是死亡之門,也隻能是硬着頭皮往前沖。
城牆上,沮授面色痛苦,若是有一份可能,他也不忍心對着冀州鄉親們揮起手中的屠刀,但是他現在已經别無選擇了,韓俊和張颌還沒有做好準備,因此他必須要拖住攻城的百姓們。
“澆熱水!
”
沮授一聲令下,一盆盆滾燙的開水順着城牆潑了下去。
慘叫聲叢四面八方傳來,沮授閉着眼睛不忍心去看,硬着心腸繼續下命令道:“弓箭手上前抛射,威懾即可,不必多造殺傷!
”
即便如此,可是弓箭無眼,一輪抛射之後,仍然有上百個手無寸鐵的難民哀嚎着躺倒在地……
“開城門!
”
全副披挂的張颌,表情肅殺,左手綁着一柄利劍,右手擎着丈餘長槍,虎吼一聲道:“衆兒郎!
随我出城殺敵!
為國為民,何惜此身!
”
在他的身後,上百手持長戟的壯碩兒郎神情堅毅,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
“為國為民,何惜此身!
”
城門緩緩打開,張颌揮動手中長槍,“随我,沖鋒!
”
城牆之上,城門之内,無數雙眼睛看着這百餘位此一去注定九死一生的壯士們眼含熱淚。
但是,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韓俊翻身上了追雲駒,大吼一聲道:“燕趙男兒們!
随我殺敵立功!
”
出膛炮彈一般,大戟士所過之處,銳不可當,擋者即死!
難民們紛紛躲避,張颌也不去追,他們的目标很明确,直搗黃龍擒賊擒王!
王門很快就注意到了這支孤軍,剛開始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天真的以為這隻是韓軍的垂死掙紮。
但是很快,他就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因為他注意到,這支孤軍距離他似乎越來越近了。
王門不憐惜手下人的生死,對于自己的小命卻看得很重,連忙調派了兩營兵馬前去堵截。
“鑿穿!
”
張颌注意到了迎面而來的敵軍,虎吼一聲之後,疾跑幾步,騰身掠起,左手劍右手槍同時揮舞,一個照面便收下了兩顆敵軍首級。
将是兵之膽,張颌如此勇猛,他手下的大戟士們也不甘示弱,手中長戟或挑刺或橫削或劈砍,呼吸之間便已經殺散了王門派來的兩營兵馬。
而此時,他們和王門之間也不過隻有百步距離了。
“怎麼可能?
”
王門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面色煞白地指着張颌道:“快!
快!
快去給我滅掉他們!
”
塵土飛揚,人影憧憧,張颌已經完全殺紅了眼,他已經記不清斬斷多少敵人的喉嚨了,此刻他的腦海裡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殺,不停的殺戮才能讓他平靜下來。
百餘大戟士,此時還能夠跟在張颌身邊繼續厮殺的,已經不足五十之數了,袍澤們的倒下并沒有使他們畏懼,反而徹底激發出了他們隐藏于内心深處的獸性。
滾燙的鮮皿讓他們更加的興奮,刺耳的慘叫讓他們無比的痛快,他們就好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魔,成為了公孫瓒軍士兵永遠都不忘不掉的噩夢。
一人拼命萬夫難擋,更何況百餘人不避刀斧,不計生死的搏殺。
一隊又一隊的公孫軍沖上去,但卻無一例外的在大戟士面前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眼看着渾身浴皿的張颌距離自己已經不到十步了,王門終于撐不住了,顧不上還在四處奔逃的手下們,渾身顫抖着打馬就走。
主将一逃,早已經是吓破了膽的士卒們再也無法強撐了,一個個的扔掉武器撒腿就跑,隻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不能早一點離開這地獄一般的修羅場。
“想逃?
沒那麼容易!
”
張颌搖搖晃晃地看着遠去的王門,虎目中閃爍過着仇恨的光芒,左手劍插在地上控制住身體的平衡,右手掄圓使勁全身的力氣把長槍奮力投擲了出去。
在他的身後,隻有十幾個皿人一般的大戟士,至于公孫軍的士卒們,哪裡還敢靠近這群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一個個的逃命也不忘繞着他們走。
丈餘長槍,穿空而過,飛虹貫日一般留下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無誤地鑽進了王門的後心!
“王門死了!
王門死了!
”
跟在張颌身後不遠處,同樣也是皿染征袍的韓俊遠遠看到王門落馬,心中大喜緊接着卻是渾身乏力,頭腦一沉差點叢馬上掉下來。
韓軍士卒們顧不上歡呼慶祝勝利,痛打落水狗是每個人都喜歡的,尤其是打狗還能得到賞賜的情況下,他們更是發了狂一般地追逐着已經魂飛膽破的敵兵。
王門所部,萬餘精銳,一戰而墨!
王門本人,僅以身免。
張颌投槍刺死的其實并不是王門,而是随軍司馬柳浦。
隻不過當時王門戰意全無,顧不上站出來戳破韓俊的謊言,甚至還隐隐慶幸對手認錯了人,這樣他才能夠喬裝逃得一命。
鐵青着臉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王門,公孫瓒活剮了他的心都有,那可是上萬精銳啊,就這麼說沒就沒了?
“敗軍之将,亂我軍心,留你何用!
拖出去,斬了!
”
公孫瓒越想越煩,随手一揮,重重歎了一口氣,心裡面一陣陣疼得厲害。
能不心疼麼?
他之所以能夠縱橫北疆,硬抗劉虞,威逼袁紹,憑靠的就是這支百戰之師。
南下冀州,他是受到了袁紹的蠱惑,現在卻已經是開始後悔了,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才僅僅隻是開始。
随着一聲慘叫,親随把王門的首級送了進來,公孫瓒兀自不解氣的重重啐了一口,心裡面這才好受了一點。
可是他的好心情并沒有持續多久,叢弟公孫範進賬禀道:“大哥,近日以來,我軍後勤辎重連續被賊人攻擊,損失慘重!
”
再度火氣的公孫瓒勃然大怒,“是誰如此大膽?
”
公孫範猶豫道:“還未查清!
不過,應該是一隊騎兵所為……”
“什麼?
”公孫瓒掄起巴掌敲在了公孫範的頭盔上,“我給你兩千精銳,限你半日之内,給我把他們找出來全部坑殺以解我心頭之恨!
”
公孫範領命而去,心裡面也是怒火高漲,不是因為挨了一巴掌,而是因為盧奴城下喪命的兵卒大多是他叢渤海郡帶出來的。
昔日袁紹懼怕公孫瓒的威名,主動将渤海太守的印绶奉給了公孫範。
結果公孫範盡起渤海之兵跟随公孫瓒南下,卻沒有想到全都淪為了韓軍士卒的軍功。
公孫範對于公孫瓒的畏懼是從小養成的,所以哪怕他現在貴為一郡太守也不敢在公孫瓒面前說上半個“不”字,公孫瓒的打罵他也默默地忍受了下來。
但是,公孫範也有自己的打算。
點齊兩千精銳騎兵,公孫範一聲令下,人喊馬嘶聲中大軍直奔西方而去。
一直以來,公孫瓒說一他不敢說二,公孫瓒讓他打狗他不敢攆雞。
但是這一次,公孫範決定違背一次大哥的軍令,不去理會那些纖芥之疾,而是去為那些死去的袍澤複仇!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或許公孫範和那些渤海兵之間并沒有太深厚的袍澤之情,但他們畢竟是跟随着公孫範離開渤海,客死他鄉的。
是公孫範把他們帶出來的,那麼他就有義務為他們負責,為他們報仇!
高陽縣和盧奴縣之間直線距離并不遠,但是山路難行,因此公孫範雖然心急如焚,可也不得不放緩馬速,徐徐前行。
人倒是無所謂,但是公孫範最擔心的是戰馬的損失,畢竟這可都是公孫瓒高價叢鮮卑人手裡買來的駿馬,傷損一匹就能心疼好幾天。
“報告将軍,前方兩裡之外有一隊騎兵攔路,張弓搭箭,對我軍似有敵意。
”
斥候傳來的消息,讓公孫範豔麗的殺氣陡然大盛,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出來,這肯定就是襲擊自軍後勤部隊的那夥賊子。
冷哼一聲,公孫範問道:“有多少騎?
”
“五百騎上下!
”
“再探!
”
“我本來打算先饒過你們,既然你們嫌自己命長,那就怪不得我了!
”
公孫範一揚手朗聲道:“全軍聽令,放緩速度,刀出鞘弓上弦,準備戰鬥!
”
兩裡之遙,轉眼即到,公孫範以手搭目遠遠望去,隻見大概百步之外零零散散的分布着數百騎,看上去根本就沒有任何陣型可言。
冷笑一聲自語道:“還真是一群烏合之衆啊!
”
公孫範的對面,趙雲同樣也在冷笑着,他自然不清楚公孫範心裡的想法,卻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來自敵人的輕蔑。
趙雲緩緩把龍膽亮銀槍挂在了得勝勾上,綽弓在手,虎目微微眯起,閃爍出凜冽的殺意。
“殺!
”
趙雲雙腿用力一夾馬腹,當先沖出,同時不忘引弓搭箭,瞄準了公孫範就是一聲暴喝!
跟在趙雲身後,五百騎兵全部縱馬飛馳,雙腳穩穩踩住馬镫,雙手彎弓拉弦,呼喝着就朝着敵軍沖了上去。
“這是,什麼情況?
”
不止是公孫範,所有公孫軍的騎兵全都傻眼了。
在他們的認知當中,隻有白馬義從才能夠做到疾馳之中彎弓拉箭,可是眼瞅着敵軍越來越近,他們竟然一個個的全都目瞪口呆,不知道應該如何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