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徐媽媽腿腳不好,要不然她一定會朝着武梁撲将過來的。
如今她卻隻能向後仰靠着,奮力地舞召着雙臂,配合着高亢的聲調,滿臉的猙獰,來表達她的深深恨意。
是的,她是針對武梁來的。
她一直深深的以為,她這一摔,是武梁搞的鬼,隻是苦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
這些天她起不來身的時候沒少尋思,便想起當初聽到的那一聽響來。
她在假山上,是聽到了小石子在台階上磕碰的聲音才會回頭的,然後就腿一軟那麼跌翻下去。
腿為什麼會忽然發軟,徐媽媽說不清楚,但那小石子,肯定是武梁扔的。
要不然那清得幹幹淨淨的假山道上,怎麼會有小石子忽然亂蹦起來,沒準她腿發軟,也是她使的鬼……
可惜她又不能靠猜想把人治罪。
再說她已經遠離了程家,遠離了二奶奶,窩在莊子上養傷,她也沒那麼大能量回去收拾人家了。
真是餘恨難平哪。
二奶奶沒了,唐夫人送信讓她來做證,務必要将這五姨娘拿下。
多好的機會啊,徐媽媽得了信,無比義勇地表示,老奴潑上這條命,也不能讓這毒婦再繼續蹦達了。
她如今活着,也沒個意趣,如今有機會厮咬武梁,真真是大快人心啊。
她這一輩子,哪吃過這麼大的虧啊,不把她咬死了,怎麼解心頭恨哪。
徐媽媽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的。
就算這次死在程家,能拉扯上武梁,她也算是解脫了。
另外自己還能全了跟二奶奶多年的主仆情分,得個忠仆的名聲,也還能落了唐家的好去。
以後看在她這麼忠義的份上,唐家也會好好關照她的孩兒們吧?
殘軀也能散發出殘剩的光和熱呀。
所以徐媽媽讓自己的兩個兒子擡着來了。
英勇的集中火力向武梁開炮,前仇舊恨,咱們算個清白吧。
當然了,要送唐氏最後一程的又何止是她。
唐氏陪嫁的丫頭婆子們都來了,緻莊院裡衆人都來了,列隊似的站了一片哪。
時辰還早,算定的出棺吉時在申時。
靈棚的擋闆屏風之外,各方男士們在那裡駐留。
唐家的兄弟子侄輩兒,其它各方來送最後一程的親朋,預備着擡棺出動的,各方繁瑣禮節的執行人員……林林總總,可以形成送行的浩蕩隊伍哪,也都齊聚在那裡。
徐媽媽這一陣哭嚷,裡外的便都靜那麼一靜。
不得不說,今天這樣的場面,果然是個适合出風頭作文章的大場面。
・・・
那邊徐媽媽一哭嚎起來,說話牽七連八的說着程府這樣那樣的不是,程老夫人就欲出聲喝止。
結果才要開口,旁邊唐夫人就象被勾起了無限傷心來,先她一步就放聲哭了起來。
她這一發聲可不得了,連哭帶訴的應合着徐媽媽,徐媽媽是揭露,唐夫人是問責,好像徐媽媽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一樣。
生生就成了唐氏活得憋屈死得冤屈了,然後又拉着程老夫人好一番的揉搓不依。
程老夫人氣惱到不行,可是看看唐夫人這一大早的,就一身素衣盛裝打扮,早早就哀泣着說些要和女兒一起走的話,便也不好發作起來。
隻由着她搖晃撒潑,發簪都給搖掉一支去,她也隻是好言勸慰着,輕輕開解着。
“道聽途說的,咱不能聽啊,咱不能信啊。
月盈若過得不好,怎麼會不早早向你這最親的娘說去?
倒隻她一個老奴才知道?
難道月盈對她還能親過對你去不成?
……”
唐夫人才不理會她的挑撥,隻是一味的哭嚎,說如今人都沒了,月盈過得好怎麼可能人沒了?
你把人給我找回來找回來,我要我閨女……
得,反正人沒了就是有理。
程老夫人等她哭夠了一陣兒,抓着她臂膀的手松開了,這才一個眼色遞過去,早就立等着的十來個婆子媳婦子便不動聲色圍過來,有的扶有的攙,就把唐夫人給架開了去,再有人悄悄隔在兩人的中間。
然後一群人裡外幾層的圍着她,連唐家的丫頭婆子及兩個媳婦兒俱都被擠在了外圍。
哭鬧且由她去,反正這也是她最後的表演機會了,但絕不能給她死在這兒,死在她程家。
所以唐夫人嚎歸嚎,可左右被攙着被圍着也實在施展不出個什麼來。
程老夫人這才得空,由丫頭再抿了發插了簪。
想想唐夫人也好徐媽媽也好,倒也阻止不得。
這裡外許多的眼睛耳朵看着聽着,她這裡阻止了,倒好像這中間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似的。
索性借着這功夫,大家撕虜清楚也好。
想着便決定暫不出聲,看看那被聲聲指控的五姨娘有何話說。
昨兒唐夫人明說了要她殉葬的,那時連騰兒都急了,可這位看起來,卻一副并不甚怕的樣子。
程老夫人當時就想,這位沒準也憋着什麼招的吧?
昨兒就叫人注意着她,卻也隻看到她去探望了錦繡。
錦繡,程老夫人想了想那個被關起來就隻會哼哼嘤嘤哭着求饒,抖抖索索委頓在地上的丫頭。
不知她隻是純粹去探望一下,還是指望那丫頭能起什麼作用?
程老夫人眼光瞥向不遠處的武梁,卻見她也隻是那麼不鹹不淡站在一旁,一副瞧戲模樣,好像徐媽媽咒罵控訴的是别人似的。
這份鎮定倒是難得,程老夫人暗暗點頭。
不過麼,人家這一聲聲的,明顯都是沖着她來的。
她要是什麼應對能耐都使不出,隻等着爺們兒救她……哼,騰兒去了陵地做最後的查檢安排,不到快發棺前且回不來呢……
武梁也聽着徐媽媽的哭罵呢,不過她說的都是些有的沒的,什麼某年某月某日,“二奶奶說話她不聽”了,什麼某時某刻某回,“還沖着奶奶瞪眼睛”了,都是些瑣碎的沒勁的指責。
連唐夫人都隻沖着程老夫人瞎鬧騰,沒有來句“把人給我拿下,給我打……”之類的話,她暫且不用同這殘貨費吐沫。
當然于唐夫人來說,程老夫人是過慮了,唐夫人當然不是真的想要尋死。
她隻是擺出這樣的姿态來,表示傷心過度不想活了……然後乘這機會大大的鬧這最後一場,讓程家人不敢攔她逆她,把她的所有要求都滿足了。
怎麼能不鬧呢,她心裡那般沉痛,不鬧怎麼能發洩出她滿腔的憤懑?
再說唐家閨女死了,唐家人斷不能一聲不響的就算完了。
并且她是嶽母,她就要盡力的鬧去,看看哪家不長眼的,敢這麼快讓閨女嫁進程家來,她就要鬧得程向騰把孝守得足足的。
當然這些還都不夠具體,今天具體要落實的,是要借着這場鬧,把要辦的事兒給辦定了:那紮眼的姨娘要滅了去,那該處置的下人要處置了去……
月盈确實是需要人跟過去服侍的,不能讓她這麼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上路……
當然這個人不能是武梁,實在是武梁昨兒個的話把唐夫人膈應得不輕,她不想讓武梁現在就沒了。
她想等自己閨女落棺成墳了,塵埃落定了,陰陽相隔着毫不銜接的時辰和厚土了,再來收拾她,讓她死了也跟自家女兒錯着道挨不上邊兒去。
還是錦繡好,老實,聽話,這麼多年不曾有過什麼出格的地方。
就算這最後用藥上不知勸阻犯下大錯,那也是聽主子的話造成的嘛。
所以,跟着服侍這種事兒,還得錦繡上。
她留到如今,就是為了今天送她上路的呀。
唉,隻是一個人也太少了些,唐夫人難過地在心裡歎口氣。
唐夫人抹着淚兒,招手叫了自家人靠近,交待着讓人去押錦繡過來,順便做做錦繡的思想工作。
她雖然可以直接處置了她,當然還是更希望錦繡來個自覺自願,演一出“奶奶恩義重,我要生死跟随她”那樣的好戲,那她仍可以給她個忠義奴才的名聲,好生收殓了喪在旁側。
而唐氏的名聲自然也就有了,雙赢啊,多好的結局。
然後唐夫人就聽着外間的徐媽媽嚎着訴着,不時的跟她呼應一兩句。
外間的徐媽媽便越鬧越起性,愈戰愈勇起來。
這沒一會兒已經鬧到了激烈處,剛才明明還說唐氏是被武梁氣死的,現在倒直接說唐氏是被武梁害死的了。
說是武梁給唐氏服用了十寒湯啊,所以唐氏才會不惜折損自己的身子,那般加量地用那些方子補身體的。
――總之唐夫人有交待,讓她務必得咬死了這五姨娘,她幹脆往狠處說吧。
她在程府奴才界也是縱橫多年人物,還是有些相熟舊部的,如今還就真點出了一兩個奴才下人出來作證。
那兩個奴才瑟瑟縮縮地出來,說了一下自己曾在何時何地所見何事,所聞何話。
似乎也能做些旁證,卻并不能真正說明什麼問題,然後又縮頭巴腦地躲到一邊兒去了。
這邊徐媽媽卻一副事情已經成了鐵案的樣子。
看吧,我說的都是實情吧,就是這狐狸精害二奶奶呀!
!
我如有半點兒作假,盡可以天打雷劈啊。
老天呀,你要開眼呀,夫人呀,你要給二奶奶作主呀,狐狸精呀,你不得好死呀……
唐夫人就配合着哭得山響。
月盈啊你死得好冤啊,老夫人啊,你快将賤人關起來呀,哎呀,我也不要活了……
武梁想,若是詛咒這東西真能咒死人,她肯定早就被咒回原形了。
不過多說多錯,所謂言所必失,真不是随便說說的。
尤其空口白話這種事兒,說得越多,需要越多的證據支持。
何況十寒湯是随便可以拿出來說說的?
那可是老早就成為官方禁藥了呀,雖然禁也不止,但那也得在暗處吧。
如今這徐媽媽給她戴那麼大的帽子,就算她同意,程老夫人也不會同意吧?
誰家宅裡願意被沾上這樣的東西?
壞人一府的清白名聲啊。
以她的身份,若真對上唐夫人自然吃虧,連正經說個話兒可能都不易呢,正好趁機趕緊拉上程老夫人去。
想着,她就對着程老夫人大呼道:“老夫人,奴婢冤枉啊,老夫人你要為奴婢主持公道呀。
咱們程家門裡,大夥兒可都沒見識過那十寒湯是何物呀。
”
果然,那邊唐夫人又準備沖程老夫人發起新一輪的揉搓呢,正在試圖踢開圍着她的仆婦靠近中。
程老夫人也被那“十寒湯”三個字弄得惱火,接着武梁的話就大聲喝問道:“徐婆子,你這般說話可有實證?
”
徐媽媽有個屁的實證,她不過又說一遍剛才那誰誰都聽見了,剛才那誰誰都看見了,老夫人你可不能再偏幫偏袒啊,如今二奶奶人都沒了,你就給二奶奶主持一回公道吧……
說得好像程老夫人一向對兒媳不好,慣會的偏幫偏袒,不公不道似的。
武梁想,嗨,不錯嘛,連老夫人都咬上了。
她越是這般,程老夫人大約越發得與她并肩作戰了吧?
她當然不能讓老夫人跟個奴才在那兒對嘴呀,這時候得她上呀,唐夫人可都說到要關她了呀。
于是武梁就轉身對徐媽媽道:“徐媽媽你不能因為從前咱們有私怨,就這麼無憑無據幹嚎着誣賴人哪。
你叫出來的兩個人,說看到了聽到了什麼,那就能當真不成?
他們都是你使喚了多年的人,誰知道是不是受了你的恩惠或脅迫。
說起來,老夫人也能找上十個八個人來,說明是你徐媽媽謀害的二奶奶,徐媽媽你可要試試看?
”
程老夫人身邊金媽媽就看一眼程老夫人臉色,開腔道:“是呢,我從前可聽過一個小丫頭子說,親耳聽到徐媽媽你,站在緻莊院外那牆根下,狠狠咒罵二奶奶呢。
說二奶奶不給你老臉,沖你發火什麼的……唉,我當時還不信呢。
叫我想想,是哪個小丫頭來着……”
徐媽媽氣得直嚎,“哪個小丫頭亂嚼舌頭?
叫她出來!
”
“人叫出來了,你就認嗎?
”
“金媽媽你不能這麼無中生有吧?
你得有證據!
”
金媽媽冷笑,“你也知道要證據?
”
徐媽媽噎住。
武梁就接上道:“再說徐媽媽你口口聲聲說二奶奶有服用過十寒湯,為何太醫不曾診斷出來?
太醫還不如你不成?
何況就算二奶奶真服用過什麼,也是你徐媽媽最方便下手啊。
說起來,我進府時間可短着哪,又一向不近二奶奶的身。
倒是你,一直跟在二奶奶身邊的。
别是你早早的小劑量的下些什麼東西,既讓人查不出來,又壞了二奶奶的身子吧?
要不然二奶奶吃你的奶長大的,為何你就連腿斷了身體還這麼壯壯的,偏二奶奶就那般體弱呢。
”
徐媽媽聽武梁又是污蔑又是挑唆的,氣得把椅子扶手拍得啪啪直響,又一陣的咒罵叫嚷。
武梁就指着她道:“你看看,你多麼的矯健有力啊……”
她腿都斷了,腰直不起來了,還矯健有力個毛啊。
徐媽媽吐皿,啊不,滿口吐着髒話的罵啊。
程老夫人卻聽不下徐媽媽那些咒罵,她說着罵着的就又拉扯上程府的衆人去了,不由又喝道:“徐婆子你給我放尊重點兒!
如今當着你主子的靈前,當着這滿府的親朋,你就敢穢言穢語的不停?
你今兒若無實證拿出來,我定饒不了你。
你當程家是你曾呆過的什麼地方,随便會有十寒湯出沒?
”
武梁暗暗叫好,果然這老夫人也不是蓋的,避着唐夫人的瘋頭不招惹,卻對着徐媽媽一腳就把球踢了回去。
――你以前呆過的唐家才這麼肮髒污糟呢,俺們程家真木有!
徐媽媽如今當然不在意程老夫人饒不饒她的問題,要實證沒有,要命她有一條啊。
她開始賭咒發誓,又尋死覓活,說這是欺負她現在身體不得便啊,不能跑來颠去的去查找旁證啊。
但是,她铿锵道,她可以以死明志!
她問武梁,“你敢麼?
”
我敢你妹呀我幹!
武梁正要說話,卻聽隔闆外,一個男聲響起,“快端藥,上兩碗砒霜!
敢以死證清白的,給她厚葬!
不敢的,就是心懷了鬼胎,直接打死算完!
”
反正左右就是要人死。
這說話的,正是唐家那二貨唐端慎。
裡間女人們嚎來嚎去的沒個完,而屏風外,早就惱壞了這位唐二貨。
聽到武梁的聲音,他不由就想起自己躺着動不得的那幾個月來。
不管那件事兒最後确定的實情是什麼,當時被打,到底也是和這女人沾上些關系的。
所以他早就在那兒拱着火兒呢。
隻是聽裡面徐媽媽在那裡一聲聲的哭訴叫罵着,母親也哭鬧了半天,竟是說來說去就不說打說殺的。
然後到後來,都提到十寒湯了,還隻說關起來?
人沒動着,倒被人家言來語去間占盡了道理。
關什麼關!
今兒妹子送葬,直接将人一并滅了去多省事兒。
唐端慎聽得十分不耐,這會兒好不容易聽到徐媽媽要以死明志了,他當然急忙就叫了出來。
女人們就是煩!
亂哭亂鬧的鬥嘴半天,就不知道動真格的!
旁邊唐家老大唐端謹正沉着臉聽着裡面叨叨呢,不防自家兄弟卻嚎出這麼一嗓子來,氣得提腳就踢了他一腳。
“裡面女人家的事兒,你跟着湊什麼熱鬧?
”
唐端慎不解地看着大哥。
别的不說,自己母親在裡面哭鬧呀,自己不該聲援嗎?
這一腳挨得好沒道理呀。
唐端謹卻隻沉着臉看着他,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閉上。
唐夫人适當鬧鬧長長臉也使得,回頭說個“傷心過度”也就過去了。
但如今拿十寒湯說事兒,顯然就鬧得有些過分了……
何況,做嶽母的人這般鬧法,二妹怎麼許人家?
有哪家男子願意攤上這樣的嶽母呀?
不怕萬一你女兒有個什麼不好被你折騰死?
唐玉盈本就庶出庶養,跟在姨娘身邊長着的。
後來司姨娘沒了,唐世子爺卻不願見這個女兒似的,由着她在别院裡養着。
後來好不容易接回來,如今想尋個好些的人家卻不易,高不成低不就的耽擱着呢。
唐端謹想,果然不是親生的,完全不為她考慮半分呢……
他知道唐夫人這般鬧為着什麼。
若真是隻為了将一個姨娘小妾關起來,又何必一定要在大庭廣衆之處鬧呢?
姨娘小妾們在男人面前再得寵再得臉,到底又不是主子奶奶,不需出去應酬支應,難道她會怕壞了臉面名聲不成?
不過是想鬧得别人懼了她這嶽母的厲害,一時半會兒讓人不敢下嫁程二罷了。
什麼都隻為月盈考慮得周周到到的,那玉盈怎麼辦?
以前年歲小,人家給個笑臉,給塊兒糖吃,說着怎麼為你好怎麼喜歡你,就總會信以為真。
現在曆了事兒,該懂的也就慢慢懂了……
唐端謹正這般想着的時候,就聽到唐端慎忽然出聲亂嚷起來。
一位難纏嶽母就夠煩人的了,還再來一位難纏舅兄?
唐端謹看着弟弟,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還是一腦門兒的漿糊呢?
整天傻叽叽的跟在人身後颠颠地跑,做個事兒總由着性子不經腦子的來?
唉,不踢他踢誰?
還不服氣?
真讓人有再踢一腳的沖動呢。
唐夫人就罷了,唐端慎一個晚輩兒,程老夫人哪還用客氣。
何況他說的那話,那是普通人做得出來的嗎?
當下就冷笑一聲道:“我們程家,可沒有那什麼砒霜常備着。
更沒有那随便給人下藥的習慣。
”
唐端慎鬧個沒臉,被兄長盯着又不敢再耍橫使渾,繃着臉十分不爽。
唐夫人見外間這唐端慎嚎出這一嗓子就沒了下文,不由心中暗罵:養了這麼久的東西,到頭來有個什麼用啊。
作人兄弟的,不就是為妹子仗腰的麼,這倒好,哪像仗腰的?
分明現眼的。
總之這裡外的都沒讨着好去,唐夫人哪裡願意,正要再鬧起來,就見兩個婆子押着錦繡過來了。
派過去的下人給她回話說:“這丫頭,好聲氣的勸她,不肯聽呢。
說有話要跟夫人說。
”
唐夫人一聽,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好嘛,又一個專吃罰酒的。
那一個是程家的人,生了孩子做了姨娘,她不好直接把人就怎麼着。
但這一個,她還不能把她怎麼着不成?
并且對于武梁,唐夫人眼前并不着急。
徐媽媽尋死,加上她尋死,她才不信拿不下一個小姨娘呢。
隻是現在倒不着急收拾她,要先處理了錦繡這丫頭才行。
這可是要等着出棺下喪的呢。
唐夫人這一肚子的火,朝着錦繡就發作了起來。
“你個賤婢,跟着主子就知道吃香喝辣,一個賤人過得小姐一樣的日子,偏生不知道為主子分憂,如今倒害得主子沒了,你還有什麼臉活着。
”
說着直接吩咐自家婆子:“拉開去,給我打上五十闆子。
”什麼有話說,誰要聽她說!
甩開了打,三二十大闆子,就管叫一個姑娘家沒命的了,還五十闆子?
這就是要死的不要活的呀。
錦繡哪有不明白的,剛才去押她的婆子就勸她殉葬來着,這是她不願,所以強要她的命啊。
錦繡掙紮起來,不停地叫着:“夫人饒命呀,夫人饒命呀!
”
武梁聽着就在心裡直罵,傻個X的,你叫饒命有個鬼用啊?
莫非這丫頭驚急害怕之下,竟隻會嚷這些廢話了?
她想了想忙大聲問徐媽媽道:“徐媽媽,真是奇了怪了。
你說是我害的二奶奶,可唐夫人又說是錦繡害的二奶奶。
這到底是哪一個,你們自己可有弄清了?
還是說你們根本不需要弄清,想說是誰就說是誰?
你們這在程家撒潑使賴信口開河的,欺負程家也要有個度吧?
”
把程家拉上,看看程老夫人能不能出手幫一幫,好歹救人一命啊。
徐媽媽不理她,程老夫人不理她。
沒人搭理她。
武梁就又招呼錦繡道:“錦繡你說說,你服侍二奶奶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如今二奶奶生病人沒了,你倒成了犯人了。
唐家要治你的罪,可有實證?
還是說也是随口一說,想給你加個什麼罪名就加個什麼罪名?
”
錦繡被帶着過來,早就聽到這裡的喧嚷之聲了,她一步步的走得極慢,也聽了不老少去。
武梁被安的可是下十寒湯的罪名啊,人家都一副不怕的樣子,她做什麼要怕。
錦繡吸吸鼻子穩穩神,忽然一嗓子嚎出來,“夫人,奴婢哪有害了二奶奶?
分明才你害了二奶奶……”
接着就得梆得梆的,不歇氣兒的把三個藥方的來曆,一股腦的叫嚷了出來,說那都是唐夫人的錯,才讓二奶奶喪了命的。
好像一口氣松下來,她就續不上第二口氣似的。
這件事兒吧,實際上程家不見得不知道,隻是沒這般挑到明面上鬧而已。
至于能不能救錦繡,當然更要看程家肯不肯伸手了。
武梁看着程老夫人,但老夫人雖然面露嘲弄,卻壓根就沒有反過去噴唐夫人一臉口水,讓人還她家媳婦兒的意思。
武梁忽然覺得心裡沉沉的,錦繡,隻怕是沒希望了。
不知道程向騰若在,也會是這般的态度嗎?
誰知唐夫人聽着錦繡這般指責,愣了一愣之後,倒沉默了一下。
最後她說:“方子給了你們二奶奶,卻不是要她一起吃的……我原以為你是個不忠不義的奴才,原來竟為了你們二奶奶,敢這般指責我呢?
”多少年了,沒有奴才敢這般忤逆她了。
然後她對身邊的婆子道:“人先拉下去關着吧,回頭再細說。
”
那婆子應一聲,就過來拉錦繡。
這麼一番叫嚷就脫了打,錦繡相當的驚喜,跟着婆子乖乖的走,還回頭朝着武梁感激地一笑。
那邊唐夫人卻問身邊的一個媽媽道:“現在找于老三過來還來得及嗎?
”
那媽媽擡頭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時辰,然後道:“叫小厮快馬回去,肯定來得及。
”
……錦繡姓于,于老三是她爹。
後來,于老三被接過府,不知道和錦繡說了什麼,最後這老漢含淚而去。
而錦繡,就在已經到了時辰,大家都動起來要擡棺之時,她被押了出來。
然後婆子手一松,她忽然大叫一聲:“二奶奶,奴婢來陪你了!
”
然後就那麼奮力縱身一撲,腦袋磕在棺闆前檐兒上,瞬間皿流如注……
求生無能,尋死倒他媽的一磕一個準兒。
武梁想,那第一個上前去摸她脖子試探死活的人,沒準就是去補刀的,不然怎麼可能那麼神準……
可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什麼綢缪算計,強權面前,一切都是渣。
其實武梁也不是什麼好人,她其實從沒想過,錦繡一定能躲過這遭,最多隻是讓她試一試而已。
可事實上,程老夫人縱然是有機會,顯然也不肯為個奴才得罪了唐家。
估記就算不是唐家,是比程家低多少門楣去的人家,程家也不會願意去得罪。
生如蟻蝼,你給不了人家等價的回報。
武梁一直覺得她自己不愛哭,因為哭什麼都解決不了。
可任她怎麼咬牙,都挺不過那陣酸楚。
她摸了摸袖間藏着的利剪,蹭了蹭短靴中藏着的小刀。
硬硬的都在。
末了,她也隻能狠狠來一句:“他媽的!
”
他媽的,說什麼給人厚葬,甚至都沒有人給錦繡換上件衣服。
武梁甚至覺得,她人可能都沒死透,至少也是身體沒有涼透吧?
就那麼被人扯過一塊大黑布從頭到腳一罩一裹,把人裹得象一隻黑色的蠶蛹,放上了臨時拆下來的一塊門闆,擡走了。
用唐夫人那輕飄飄的話說:“好好的要挺到最後,結果連具棺材都來不及買。
”
站不到高處,隻能任人踐踏,任人這般輕飄飄的收割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