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隻是想讓唐氏養不成程熙,誰知後果相當慘烈。
唐氏被毀容,被吓得屁滾尿流,還被太醫宣判了望天等信生死由命的結局。
幾重的打擊,讓這位很快醒過來的奶奶大人不隻面如死灰,隻怕也是心如死灰的。
大約真的被點中重穴,她矜貴無比的精神世界潰不成軍了。
武梁深覺自己還是低估了人民群衆的想像力與渲染力,一時間針對唐氏說什麼的都有,好像唐氏就是個傳染源,三步外沾上她的氣就能被染上似的。
盡管太醫一再的強調,不必恐慌,是瘛咬病的可能性非常非常的小,并且就算是這病,它也不會傳染給人的。
隻要照顧病人時注意點兒别接觸病人傷處就行了。
但聰明靈活的丫頭婆子們都悄悄在心裡說:騙誰呢,當誰傻?
不過哄着讓咱去送死罷了。
尤其照顧唐氏的時候,丫頭們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甯可挨打挨罰,也好過賠上小命啊。
那時,還有個緻莊院的丫頭因為被安排近身照顧唐氏,在院裡直接磕頭哭求,說自己死不得,上有年邁多病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都指着她呢,她死了,整一窩都活不下去啊……凄凄惶惶求放過。
被程向騰發怒一腳踢了,一邊滾走還一邊道謝,含淚帶笑的去了。
那時候,唐氏已經在娘家人的哭泣中知道了自己的狀況。
她不言不語不哭不笑,眼神空洞,形容慘淡。
武梁覺得她很有可能捱不過去這遭,悄悄在心裡給自己量了量刑,忑忐于自己是否報複過當。
那心裡感覺挺複雜:唐氏不爽了她心裡是挺暗爽的,但若這人要就這麼死她手上了,那以後但凡想起來,都會是個大疙瘩壓得她心沉難受吧?
那時候,程向騰踢完丫頭就出門去了,半天沒有再回來。
當天晚上,榮慈堂裡老太太發飙。
說是晚上給小程熙換衣洗澡,發現了小程熙腰上有片烏青。
老太太懷疑小孫子被摔着了,怪奴才們瞞而不報。
于是帶着人來緻莊院,把小程熙原先小偏院裡的一幹人等捉住了一一拷打。
經過一番指認辯證,最終揪出其中一個小丫頭子,說是她擰的小少爺。
擰出來的一片烏青,那得擰多少下用多大的勁有多大的仇啊!
老太太怒不可扼,當場下令狠狠的打那丫頭三十大闆。
行闆子的人看老太太震怒,要死的不要活的可勁的打,那丫頭捱不住打死于當場。
整個小側院裡伺侯的人随後都不知去向……
婆婆雖然沒有将唐氏對熙哥的照應不周說到嘴上,但唐氏這樣了,她在小偏院收拾完人就揚長而去,不肯拐進正屋來看望媳婦兒一眼,那深深的惱怒不滿是個人都看得出來。
而女人躺在這裡半死不活,自己男人卻這時候不告而走,竟是沒人知道他幹嘛去了。
也許,這就是唐氏人生至down的點。
程向騰折回來時夜色已深,正院裡依然燈火明亮,大家都各守崗位肅穆靜候,好像等着送唐氏最後一程似的。
唐夫人眼睛已經紅腫,仍然哭很甚歡,毫無止住的迹象。
衆人不管真心假意,沒人敢稍露歡顔。
倒是程向騰一派輕松模樣,叫了院裡衆人,細細述說了太醫交待的護理注意事項。
衆人這才知道原來他追去太醫院,仔細詢問太醫去了。
程向騰随後拿出一柔軟的薄皮手套戴上,然後他親自去給唐氏喂湯藥,親手往她傷處塗藥膏。
他輕聲細語安慰她:“太醫說了,一點兒小傷,很快就好了……月盈,就算是瘛咬病你也别怕,咱有藥呢……就算藥效不令人滿意,咱甯可是病死的,也别是吓死的,知道麼月盈,我信你做得到……有我在呢,我會照顧你……”
唐氏有沒有聽進去都不要緊,因為人家程向騰還真不是嘴上說說,連着兩天,在唐氏最灰心的時候,他都守着唐氏,喂藥塗藥、勸慰安撫,片刻不離。
他的行為,不但成功安撫了唐氏,讓這位奶奶眼睛裡慢慢有了神采,哪怕是閃爍着懷疑的光芒,也好過空空寂寂心無生志。
也成功安撫了唐家人,那唐夫人咬着手帕哭得越發動人:女婿呀,這就是我的女婿呀。
還成功安撫了程家那些恐慌中的下人們。
看看吧,二爺都不怕傳染親自侍候呢,咱好像也不應該怕?
看二爺精神很好的樣子,看二奶奶也一天天比先前有起色的樣子,莫非,這病并不可怕?
慢慢也有膽大的下人主動靠近了,雖然照顧起唐氏來還是加倍的小心着。
總之連着好幾天,病人或護理者中并沒有人員傷亡,這是個最最安定人心的信号。
短短幾天,府裡就一切正常正規了。
程向騰這才提起程熙小偏院被處置丫頭一事,借此訓話,表示但有丫頭敢服侍唐氏的時候推三阻四不肯經心,或胡編亂造說些閑話,都跟那丫頭一樣的下場。
交待執闆的婆子,遇到這種情況直接打死不用回他!
于是下人們越發老實了,照應唐氏時更特别走心些。
……有人說是唐氏命好無病,有人說是貓皿好使管用,反正唐氏在床上躺了十天,挺過了太醫所說的危險期。
然後發現根本沒事兒啊,不打噴嚏不頭痛,不尿頻尿急尿出皿,腰不痛來嘴不歪,沒傻沒瘋沒癡呆……除了臉上的傷痕明顯,其他哪兒哪兒都好好的啊。
不得不說,程向騰表現得十分的爺們兒,連武梁都深深地佩服他。
真的,好男人就是他,他就是程老二!
他哪怕隻表露個不離不棄的态度呢,就已經相當能感人的了,還親自服侍起來,真是讓人淚花花兒直淌啊。
除了程向騰自己大加表現外,他還把姨娘們都拉出來一起表現:唐氏病中,她給姨娘們訂的規矩依然堅決執行中,并且更加的嚴格。
從前吧隻是早晚兩次請安,可程向騰說現在你們奶奶病了,問侯不是該更加勤謹嗎?
于是改為早中晚三次。
比如早上,該到的點兒要到,在外侯立着,等主子奶奶什麼時候醒了說讓走了再走。
萬一唐氏睡得久醒得晚了,或醒了卻懶得說話了,等準你走之後再來請午安就來不及了,怎麼辦?
怎麼辦?
自己偷空吃個飯早安午安連軸轉呗!
偷不來空?
偷不來空你餓着啊!
沒的折打,也不準病假。
最初兩天,唐氏隻想睡死哪肯理人,于是外面姨娘們獨成一道風景線,從早到晚的站成望主母石。
噢,必須提一提,被禁足的秦姨娘同學也被放出來了,帶隊在這裡站着。
于是最初難免有人猜測,程向騰是借此機會給她放水呢吧?
半上午的時候,因為秦姨娘禁足中可不是清養,是要抄多少份X戒X經X則的,為趕任務晚上睡得足夠晚,一大早被放出來站班時眼睛還微紅着,然後站着站着就沒撐住,身子一晃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睡過去了。
然後,她被給一枕頭,軟軟的。
――她必須站在軟軟的枕頭上,再倒地要開除……
于是又有人猜測,程向騰這是借機發揮專門針對秦姨娘的吧,誰讓她之前犯事兒來着。
當天一排四個姨娘就站了一天沒吃飯,個個腿肚子打顫。
蘇姨娘胖些,大概身上細胞多需要更多的能量維持,于是到下半晌就顫顫微微的撲地了,據說是餓暈的。
然後她得到兩瓢冷水。
――被潑醒了繼續站。
當然,中途耽誤的時間和樓上一樣,要double補足。
嗯哼,如今誰還敢再有半分僥幸心理?
都老實地站吧。
人家宮裡出來的燕姨娘,大約對站規矩有着深厚的基本功,是穩絲不動款。
而武梁,是品着嘴唇内側咬出來的腥味不讓自己趴下的。
當然這不能算是處罰,這是正常的規矩。
十天危險期過,姨娘們站規矩也站出經驗練出腰杆駕輕就熟了。
程向騰還表示了贊賞,說等你們奶奶好了,再立規矩時按你們奶奶要求做,就不怕做不到做不好了。
――竟是幫着練兵呢?
然後程向騰給她們安排了新的任務:輪流貼身侍疾。
貼身侍疾就是真的貼身侍疾,具體項目包括:擦身洗漱,嘗藥換衣,服侍便溺……
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姨娘們日常有丫頭婆子們侍侯着,所以養得毛光皮滑,所以可以服侍得更精細些。
于是丫頭們靠後打下手,姨娘成服侍病人第一主力,活動在貼床貼身的最前線。
――也就是說,不輪你服侍男人的時候,你可能被輪到服侍女人,白天貼身在室内,晚上廊下支床鋪。
――原來以前都是誤會,這才是姨娘行為規範之正解啊。
無論如何,姨娘多的好處就明顯凸現出來了:這麼多人,一個人三四天,半月就過去了呀。
武梁當然是值三天,因為男人輪她屋裡也就三天,得的福利也付出對等嘛。
不管幾天,程向騰明顯玩真的,武梁也斷不敢敷衍。
為此她還特意分别服侍了桐花一天蘆花一天以積累經驗,心理建設做了無數遍,然後真到了該給唐氏換衣擦身的時候,仍然僵在那裡。
唐氏是臉上受傷了,又不是瞎了傻了缺胳膊少腿癱瘓了,自己什麼不能做啊?
偏讓人貼身到這種程度。
實際上唐氏也就開始那幾天,關于面子裡子委屈恐懼等等東西一起湧圍着她,讓她梗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的,人無比的尖刻刁鑽。
這之後确認了程向騰對她的愛護是多麼的有決心多麼的有誠意後,就心裡慢慢滋潤了,整個人慢慢從内而外的頹喪之氣置換為喜悅,精神煥發榮光滿面。
――哪怕臉上有疤,那也是散發着榮光的疤。
而唐氏當初自己想捏着的人,現在被男人替她捏得軟成泥一樣,反而忽生些高人一等該有的高高在上和不屑一顧來,并沒有再借機重重刁難人幾分。
――其實武梁覺得是她自己也不自在,一個女人被另一個不相熟并且有敵意的女人全身上下的看透摸遍,實在是有夠膈應。
于是唐氏除了端湯試藥之外,并不讓她做那些真正貼身的事情,武梁才大松了一口氣。
女人們在後宅沒啥事兒幹,天天這麼着倒也不寂寞,但問題是,程向騰忽而這般,大家的心都提得高高的,除了身體,精神上是更加的疲累。
尤其武梁,别人對程向騰估記維持老樣子即可,但武梁和程向騰相處一向是輕松歡快風的。
如今面對男人,便有些無所适從的感覺。
于是她也多沉默,男人輪到她屋的時候,話便也簡略為幾句公式體:“二爺來了,二爺吃了嘛,二爺睡嗎,二爺起吧……”
睡是真睡,沉默地翻滾,兇狠的輾壓,男人該狼的時候還是狼。
武梁總覺得男人這段時間有點兒怪,有點兒“恨恨的”的意思,好像一直在和誰生着氣似的。
她弄不清楚原因,不過反正男人這般又不是為了她,她也不想去哄去勸去開解,她隻小心服侍着,本本分分做她的姨娘本職工作就是。
武梁想,這男人雖然不可能和誰做到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的,但他真的算得上是一個好男人,并且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了。
這次唐氏因為他,幾乎可以算是起死回生。
除了他個人超好發揮,做了身為人家男人該做的外,還整頓下人,操練姨娘,反正圍繞着唐氏的一切,都被他收拾得服服貼貼的,這讓唐氏放心又開懷了吧,所以病好得快些?
某種程度上說,唐氏能不死,武梁也悄悄松了口氣。
而某種程度上又說,整個事情還是不大對味的感覺。
――具體的好像有點兒複雜,反正武梁也說不清,她覺得最近她的智商比較捉急,都不大會思考了。
唐氏比過月子還精細的養了一個月,除卻臉上的疤,估記人都能鯉魚打挺了。
如果不是要用皿膏防病,多用去疤的藥的話,沒準她早就好得連痕都不留了。
隻是如今錯過了除痕的最好時候,那些傷痕隻怕得留在臉上了。
唐氏當然積極地用藥,疤痕當然在逐漸的減淡,最後隻有幾道白白的淺痕尤存了。
不論如何唐氏算是徹底好了,姨娘們當然也侍疾結束。
都是可喜可賀的事啊,真該鑼鼓宣天鞭炮齊鳴啊。
唐氏好了後,人淡定從容多了,不是以前那種維持着三分笑的強裝,是真的有種從心裡散發出來的淡淡喜樂。
那種精氣神,足可以彌補臉上因疤痕而黯下去的少許姿色。
果然她沒有選錯男人啊,果然危難時候見人心啊。
唐氏好了,自然又想起小程熙來,又求到了老太太那裡。
這次老太太斬釘截鐵:熙哥以後都養在我這兒,直到遷院别居,你就别惦記了……
想起當初,老太太還餘怒未消。
那是因為事出突然,她把熙哥兒抱來時他們促不及防,所以才會讓他帶着傷被她看見。
平日裡看不見的時候,還不知道熙哥兒遭過多少罪呢。
最可恨的是當時單獨審問那院裡下人的時候,竟幾乎人人知道小程熙受了苛待……
老太太跟身邊金媽媽說起這事兒時還眼眶發紅,“熙哥兒剛抱去那院的時候,又摔又燙着,我聽信那唐氏所言,隻當做意外看待。
想着服侍的人手生不會照應,便給她兩個老成的媽媽幫手。
但她也不願意使喚,嫌我多插手的樣子。
我就想着既給她養,便由她摸索着行事也好,隻要有心哪有學不會的。
竟是由她去了。
後來又聽說熙哥兒啼哭,也隻當他初換了地方不适應,慢慢就好了……沒想到我竟是瞎的,這榮慈堂竟晦塞至此!
”
這事兒說起來金媽媽也有責任,沒充當好主子眼睛耳朵嘛,隻慚愧應着不敢多說。
說來說去,不過是萬想不到有人敢動小少爺心思罷了。
老太太說着冷冷笑,“唐氏她抱熙哥兒過去,到底有沒有用心照看過?
滿院的丫頭婆子都知道的事兒,她也一概不知?
那些丫頭下人敢對小主子動手,哪兒來的膽子?
”
“不管是她唐氏體弱多病力不從心照應不周,還是她暴燥易怒遷怒小兒動手傷人以至上行下效,以後小程熙都絕對不會再交給她養了。
她想養,自己生去!
”
這些話,當初在緻莊院發落人的時候就想對唐氏說了。
隻是唐氏那時根本就一副死樣子,她也不想那時候給她添那口氣兒扔那塊磚。
如今唐氏又利索起來了,還想要孩子,哪兒有門兒?
唐氏也隻是試試,并沒有抱多大希望。
當初老太太在她那種時候還那種态度,唐氏心裡也是明白的。
所以如今被拒了,也算是在預料之中,唐氏并沒有太大失望。
程向騰也勸她,說母親鎮日寂寞,熙哥兒養在她身邊,也是我們的孝心了。
你就算沒有親自教養熙哥兒,他将來也斷不會不尊嫡母的,盡管放心好了。
至于嫡子,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必強求……
反正這種話都是老生常談了,但這次唐氏卻聽進去幾分。
七月初三很快就到,小程熙周歲宴上,賓客盈門。
主角當然被抱出來接受祝福,以及進行抓周什麼的系列活動,但整場程老夫人都看得很緊,摸都沒讓唐氏摸熙哥兒一下。
武梁看着,就真的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這場鬧騰,總是值得的。
于程向騰來說,應該更是值得的。
雖然程熙養不成了,但唐氏依然心裡美,看着姨娘們也不那麼礙眼了,對姨娘們算是相當寬和。
當然,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要歸功于侍疾過程中建立起來的互動友誼。
姨娘們自然沒膽冷着臉去問:“奶奶要吃嗎?
”她們自然是要谄媚的至少也是和悅的笑着的。
而唐氏再高貴自持也不可能冷着臉指使:“扶我去尿尿”,她也得和顔悅色着不是麼。
于是不論真假,反正大家能互相笑着,就或多或少的消除了些隔膜。
當然這種相處模式一旦形成,便不可能因為唐氏好了就卡嚓斷了去。
此事過後,唐氏賢惠了,能對姨娘們笑了,而不是象從前一樣冷冰冰的或滿臉不耐煩的對着這些賤人們。
而姨娘們不會噓寒問暖的,現在也會了,不肯笑臉奉承的,現在也肯了。
于是妻妾一家歡,就這樣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