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裡,那玫紅女人被那麼一提醒,迅速就想起正事兒來了,于是開始控訴道:“你們這是什麼酒樓,啊?
讓給上好茶,這給上的東西是好茶嗎,分明是洗腳水的味兒。
這裡的小兒更是毛手毛腳的不象樣,幾次三番沖撞客人。
你這掌櫃的不說給客人賠禮道歉,倒強詞奪理起來,倒好像誰故意來找事兒訛人似的。
我竟沒見過一個酒樓掌櫃,竟然嚣張至此!
今天不給個說法,我定然不會罷休!
!
”
她一邊說一邊也不知道停,仍然那麼驢打磨似的還繞着武梁轉來轉去的,讓武梁不勝其煩。
于是武梁一錯身堵住她正臉兒,距離近到有些逼視的感覺,那女人還以為她要動手呢,吓得就向後猛的退了兩步。
卻聽武梁問道:“你喝過洗腳水?
竟品得出洗腳水的味道來?
”
兩個人的聲音不小,外間瞧熱鬧的就有人笑出聲來。
“那不過是打個比方,你酒樓以次充好還敢不認?
”那女人被一噎,這麼氣急地叫嚷了一句,便也知不好再揪着這個話題不放,于是忽然就眉頭一豎,責問道:“剛才那個賤犢子呢,灑得人一身水,想這樣就完了?
快叫他過來給我繼續跪着!
!
”
武梁哼了一聲,“你說以次充好就以次充好了,你可有證據?
沒證據就是污賴!
再說了,酒樓是我的酒樓,夥計是我的夥計,你是什麼人,這裡倒是你說了算?
你說讓跪就跪?
”
說着她一揚眉,“你身前衣上确有水漬,隻是那水漬不過寸長指寬長條狀,誰打翻了茶盞不是弄濕一大片而是隻弄濕這麼一小條?
分明是不小心蹭上的水漬罷了。
”
“我們開店做生意,三教九流四方來客都是衣食父母,我們不敢得罪誰。
所以你身上的水漬,就算是我們小二的錯,也肯定是無心之過。
為這麼點兒水漬,他跪也跪了,也被潑了這滿身的水,這大冷的天凍得臉白唇紫,你随便找個人來評評理,看看這樣算不算賠過罪了?
你不依不饒還想怎樣?
”
說着她又逼近上去,挨得很近盯着那女人道:“還是說夫人你萬金之軀主貴無比,為點兒水漬得跪上多少個時辰給你解氣?
要不然你報上名來讓我聽聽,如果真的該跪,我給你跪如何?
”
那婦人嚅嗫着說不出話來。
不是不敢報名,而是不好意思這時候報名啊。
就聽武梁又道:“小時候的事我大多不記得了,但最近這些年,我見過的貴人也不多,跪過侯爺侯夫人老侯夫人,跪過宮裡的幾位主子娘娘,再其他的貴人也遇到過,倒他們都很和善從沒有人再讓我跪過。
不知夫人什麼品階?
”
武梁這些話好像道理很通,前後連貫,其實根本是在胡攪蠻纏。
人家跟你講賠罪的事,你扯到品階上,都哪兒跟哪兒呀。
反正她也瞧出來了,這女人自己根本就一腦袋漿糊,一會兒說以次充好,一會兒說灑水上身,一會兒讓武梁給說法,一會兒讓牙子繼續跪,沒個什麼邏輯講究。
所以她也跟她胡來,反正她就這硬态度,女人們你們看夠了戲沒有?
還有,别人沒讓我跪過呀,聽明白了嗎?
我見過的貴人包括鄧大統領都知道吧,他都沒讓我跪過呀。
所以你,你們,有哪位想讓我跪的?
自己估摸一下自己斤兩再說吧。
――基本上話說到這兒,這玫紅女人也就沒戲唱了。
她不過一個妾室,有什麼品階?
就算她能想起來這事兒和品階沒個毛關系,她也不敢有武梁這樣目空一切的底氣。
沒看她說句話,還得看看人臉色嗎,這樣的人出馬,吵架能赢?
你一句說還在琢磨着該不該說的時候,都被人家嗷嗷三句五句去了,隻會顯得自己理虧似的。
何況武梁在那兒故意稱她一聲夫人,也讓她臉紅不已。
還不知道她有沒有想到鄧隐宸那一層去。
當然了,想想看,後宅兒裡的女人們,什麼人能被主母指使得團團轉?
那些夠聰明夠受寵的妾室,不說和主母分庭抗禮了,有幾個是在主母面前肯多麼低聲下氣的?
那些一心巴結着主母,唯主母馬首是瞻的,大多是不咋得男人寵的,為什麼得不了男人寵呢,自然跟自身能力啊智慧啊什麼的有限有關。
反正這個出頭當槍的女人,大概就是這麼個炮灰。
武梁見她吭吭哧哧的說不出個什麼來了,于是接着放嘲諷,“我不過來遲一步,剛才是誰在那裡說我縮頭縮腦見不得人?
酒樓既然開在這裡,見過我知道我的自然大有人在,不是因為你這位什麼人沒見着我,我就見不得人了。
如今倒是想問問你,既然敢上門惹事兒,倒怎麼縮頭縮腦遮遮掩掩的起來,莫非府上見不得人麼?
”
丢過來的難聽話都給你丢回去了,武梁自己都舒了口氣。
――她基本上已經能單方面宣布,吵架結束了。
這理論得也夠了,算是已經把她們的氣焰給滅得差不多了,所以她也不好再把人往深處得罪,就等着人家報出名号來,好開始攀交情客套收場了。
當然那玫紅女人也不好再磨唧不肯說自己來路了,眼睛瞥着身後,發現還是沒人聲援後,就隻好自己大聲道:“誰縮頭縮腦見不得人了?
我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正正是鄧家的人,鄧伯爺府知道吧,我們豈是無理胡鬧的人家?
”
聲音還算響亮,但不知怎麼的卻給人感覺透着股子心虛氣短,外強中幹的意思。
大約就是主動與被動的區别吧。
你若早雄糾糾氣昂昂的報上府第名頭來,沒準說完還可以配備個“有沒有吓死你”的得意嘴臉來。
但現在被人家言語擠兌着這麼說出來,自然就讓人覺得矮了好幾分去。
那邊鄧家的女人們,一直默默觀察着武梁,心裡自然知道武梁在裝傻充楞,會真不知道她們是誰麼?
鄧家的馬車停在外面呢,堂堂一個大酒樓,掌櫃跑堂多少人,會連這眼力價兒都沒有?
但她們不怕她裝,她們也很期待看她現在嚣張蹦達,然後等着看她們報出名來後,她又會以什麼面目面對。
所以等玫紅女人的話一落音,大家看着武梁的眼睛就更加專注。
・・・
鄧家的女人們肯上門來鬧這一場,是因為鄧隐宸的一封信。
鄧隐宸去西南這許久,說是剿匪,但這匪實在是不同尋常,不但兵力雄厚,還熟悉地形占盡地利,讓朝廷兵馬一時也奈何不得。
反正鄧隐宸在西南,至今也沒占到多少便宜。
但匪患嘛,最多也隻能深山老林藏藏,當地百姓遭些秧罷了,于朝廷來說,他們也成不了多大氣候,反正一日不剿也咋不了。
這不年底了,朝廷有旨,讓鄧隐宸回京述職呢。
于是鄧隐宸不久前捎回一封信來,讓鄧夫人收拾一個院子出來,好生準備一下,他要帶人回府。
帶什麼人回府呢?
信上語蔫不詳,問傳信的差人,一問三不知。
打聽是不是侯爺遇到了什麼女人要帶回來,差人說了,大人在西南一直忙于兵事,除了府裡遣去侍侯的,沒有旁人。
沒有旁人,那麼再把府裡帶去的撂一遍,當初都是千挑萬選的放心人兒,哪個也不是那種會讓她們爺鄭重其事來信提醒預備住處的人。
并且差人也說了,沒有什麼舍生相救之類的戲碼發生,沒有什麼懷孕帶球之類的特殊狀況發生。
……想來想去,女人們就想到了武梁。
實在是成兮酒樓開業時候,鄧隐宸的态度太高調張揚,太擺主子大爺譜了些。
那武梁,幾乎是鄧大爺位高權重後,唯一一次肯這麼上心給力來捧場的人了。
當然也不隻這件事兒,之前也總有些事兒,會給女人留下些懷疑的種子。
于是由鄧夫人發起,鄧家人齊心協力的,把武梁和鄧隐宸那點兒事兒,往縱深處扒拉了扒拉。
不見得兩人間所有的事他們都能知道,但總歸有些事兒還是有迹可尋的。
比如武梁住在燕家村時候,鄧隐宸往那裡跑過(他喜愛上她了)。
比如半路相遇,女人找上酒樓(她也纏上他了)。
比如鄧隐宸曾派出過暗衛保護這個“不相幹”的女人(暗衛呀乖乖,正經夫人也沒享受過這待遇啊,這是喜愛到了一定程度了呀)。
再比如,唐端慎挨打事件中,這女人也牽扯其中(為紅顔沖冠一怒,不惜得罪世交高門呀)……
鄧隐宸親兄弟五人,加上族親堂兄弟什麼的,反正這輩兒裡就他最出息。
一家子在外仰仗鄧隐宸的權勢,在内麼,自然得多多的巴結着這位統領夫人。
所以一直以來,鄧夫人就很能使喚得動這些人。
當然于這件事兒上,大家都是真心實意幫忙的。
畢竟一家子平時再對鄧隐宸恭敬禮讓,也容不得他有個什麼差錯,否則家裡以後指望誰?
調查揣測分析評論的結果是,若是别的女人,男人喜愛到這份上也就算了,帶回來就帶回來。
隻是武梁這女人,是萬萬要不得的。
她是普通的女人嘛?
她是程侯爺的女人啊,還生了侯爺長子,侯爺目前唯一的子嗣啊,這女人能要麼?
并且人家雖然出府了,但又不是和侯爺斷了瓜葛。
看看侯爺的表現,三不五時的過去一趟,那分明就是看着護着自己女人的架式啊。
鄧隐宸就這麼着把人弄回府,明目張膽給程侯爺戴綠帽子?
那還得了?
得罪侯爺,還有人家的兒子,這仇結起來,可是世代仇了呀。
并且侯爺是誰,那是正正宗宗的聖上舅爺呀。
所以就算侯爺答應,太後也不會答應吧,誰娘家丢得起這人呀?
還有聖上呢,又會怎麼想?
……
總之這事兒大了,這事兒不行!
思來想去的,最後一緻決定:去鬧一場,很有必要!
擺明态度鄧家就是不喜你不要你不歡迎你,想進鄧府的門兒,你自己掂量着。
・・・
裡面報出了鄧伯爺府來,武梁還沒咋的呢,外面觀衆朋友們都炸了禍了。
哎喲喂,鄧伯爺府呀,就是鄧統領家呀。
奇了個怪的,鄧統領不是力撐成兮的嘛,怎麼男人撐場女人拆台呀?
嘿喲這中間兒肯定得有點兒什麼内情吧吧吧?
所以大夥兒那麼一陣噪動之後反而更靜,聽裡面動靜聽得更專心了。
裡面的女人們也等着武梁的反應呢,誰知這女人的表現實在無趣得緊:“鄧伯爺府,哪個鄧伯爺府?
”
裝糊塗管用嗎?
也不知是誰反問她:“這滿京城裡,還有幾個鄧伯爺府不成?
”
武梁于是皺眉回想狀,然後忽然一拍腦門:“呃?
啊……噢!
是鄧統領家呀。
哎喲喂,竟然是鄧統領家呀。
”她高揚着聲調,語氣相當歡快,“那請問,鄧統領夫人可在?
”
鄧統領夫人當然在。
并且她堂常統領夫人,正二品銜兒,才不會縮頭縮腦不敢自報家門呢。
鄧隐宸老婆高門出身,自然是一派的高端大氣範兒,一直穩坐釣魚台。
武梁其實早發覺這一幫女人,很有些時不時看她臉色的意思,所以也基本圈定是她了。
這會兒被指出來,也沒什麼意外。
所以當有人那麼一明示,武梁就無比熱情地迎過去,抱拳,行禮,傻笑,高聲,“哎呀鄧夫人呐,幸會幸會!
夫人你可知道,以前鄧統領可幫過我不少忙呢,甚至可以說,還護過我的命呢。
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呐。
”
“你看你看,剛才不知道是貴府的人在此,還言語不敬來着,實在該打該打!
不過夫人哪,不知者不罪嘛,你不會怪罪我的對吧?
”
她語調歡快,自來熟無比,人家沒什麼人理會好,她一個人一樣渲染得熱熱乎乎的,好像和人關系多好似的。
話說剛剛這裡是什麼情形?
現在這樣往上湊,是不是熱情得過了頭了?
真是讓人難以接受啊。
反正一群的鄧家女人都有些愣,知道你和鄧隐宸有關系,可你們那是什麼關系,有必要見了鄧家女人跟見了親人似的嗎?
女人們不接她的話,實際上武梁也沒接望,所以她也沒給人留接話的空檔,隻管自顧自地白話。
“人常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我以前在外遊走時候,就有幸遇到鄧統領這麼個可信賴肯幫手的好朋友啊。
那個,酒樓開業時候,鄧統領百忙中有專程來捧場,大夥兒都知道吧。
哎呀說起來實在慚愧,鄧統領竟然認我這個朋友,實在是高攀啊高攀……”
她聲調高亢,試圖用假嗨感染全場的氣氛,跟x衛的主持人似的,“哎呀,既然是朋友的家人到了,自然該我盡地主之誼好生招待的。
來來來,上茶,上好茶!
撿好酒好菜的都擺上來!
讓我敬統領夫人一杯……”
人家來是為了吃喝的嗎?
這麼一直自說自話的,好意思嗎?
但鄧夫人沒有拒絕,到底淡淡說了一句,“我竟不知道,掌櫃的竟然和我們爺有過交情。
”
“是嗎?
鄧統領沒說過嗎?
我想也是沒說過。
要不然夫人來了,怎麼也得叫我過來一叙吧。
想來鄧統領事務繁忙,夫人回頭問過統領便知。
不過麼,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夫人再光顧,咱們就不會象今天這樣見面不相識了。
”
武梁把自己擺在好朋友的位置上,鄧夫人自然不想再多糾纏在那上頭的。
說人家故意高攀?
這鄧統領捧場一事又是有目共睹的,再者這事兒能瞎說嗎,鄧隐宸又不是不回京了,分分鐘搞得清真相啊,人家有必要當衆這麼混說嗎?
讓她非得把人家和鄧統領往男女關系上扯,她鄧夫人還沒有那麼傻。
最重要是,她從武梁的那咋咋乎乎的态度中,看出了人家對她們的不在乎,看着熱熱鬧鬧,實際上客氣到了虛假的程度,透着股子并沒有把你放在眼裡的勁兒。
顯然想着人家巴望着入鄧府為妾什麼的,很可能是他們想多了。
人家和鄧隐宸,是平等的朋友關系呢……
・・・
這邊進行到這兒,就沒什麼熱鬧可看了,很明顯,武梁是完全擺得平今兒這事兒了。
這個時候,才聽到門外傳來一男子的聲音,“在下江南陶遠逸,見過鄧夫人。
”
陶遠逸也熱鬧看了個夠,這會兒子湊過來了。
當然再不出面,人家戲可都要收鑼了,他可就落不着什麼人情了,所以才這會兒來插這麼一杠子。
“噢,陶公子啊……”鄧夫人挺客氣的應道。
兩人顯然是舊識,互相客套了幾句,陶遠逸忽然提到了武梁,“姜掌櫃和在下也是熟識,今日之事,定是無心之失,望夫人看在陶某面上,勿加責怪才好。
”
呃,奶奶個呆皮的,那事兒不是都不提了嘛,你這刻意提起來不說,回頭還得領你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