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要緊,看樣子都保得住。
但是這幾個人很要緊啊,這可是他們林州的青天大老爺啊,知府大人首當其沖帶着隊太監了呀……
天哪天哪,這還得了,這好大好新好猛的料啊!
!
民衆不知是激憤了還是振奮了,再一次投入到猛烈的八卦事業當中去了。
有人說,頭天夜裡,有汪洋大盜夜入府衙,一個人,黑衣黑巾,形如鬼魅,連續拿下四人帶走,然後這四人就被玩成倒挂的金鐘了……
有人說别吹牛,我姨母的小叔子的妻舅的兒子的表兄就在府衙裡當差,分明看到是兩個黑影,一個引開大夥兒,一個弄走了四位官爺……
接着人說是三個吧,那誰誰誰說的,一個去衙役們住的院子裡别了門守在外面,讓大夥兒都出不來,不能及時支援,一個負責把那夜當值的衙役打暈,一個負責收拾和往外運送四位官爺……
有人斷定你們少扯吧,明明就是四個,這四個受害者嘛,一人瞄着一個,一舉得手,扛起翻牆,直接跑了……
……還有人說你們都别吹牛了,老子的XX的YY的ZZ才是親眼所見,說是黑幽幽一大票人,府衙的差役完全擋不住呀……
其他還有這事兒誰幹的?
各種猜測。
為什麼這麼幹,許多版本。
能不能逮住人,議論紛紛。
朝廷會怎麼做,共同期待……
大家操心比較多,連以後的許多事兒都操心到了,議題更加的發散和空間巨大,連民間說書的都編彙了各種題材……委實熱鬧。
……
小鎮集市上,武梁“病”好了,逛個街散散心,聽聽坊間對林州大事件的各種評,偶爾也加句腔幫他們蓋蓋樓。
心裡對杜大哥杜大嫂的敬佩又升了一級。
杜大哥夫婦跟着她這麼久,從前在莊子上跟着她一年多,現在江湖遊又跟着她一年多,有句話叫日久生情吧。
可是他們從來也沒有和她顯得多親近過,他們一直是當差的狀态,拿捏着自己的身份,跟她保持着适當的距離。
就沖這一點兒,武梁就佩服他們幾分。
武梁一直覺得,他們其實也是被鄧隐宸拿捏住了要害,所以才這般聽命于他的吧。
畢竟江湖高手,習武多年辛苦磨砺,誰甘心一點兒銀子就給人做看家護院當保镖随從?
可是從這兩公婆身上,她從來也沒看出來他們想要什麼,為了什麼甘心聽命的。
所以繼續佩服,人家藏得深啊。
武梁一度覺得他們其實也最無情,至少不是有暖心腸的人,向來隻聽命,無立場。
但是,這一次這四個人中,當場一個也沒死,但擡回去後沒多久,卻有一位玩完了。
就是那位柳水雲形容過的,滿身肥膘,牙舌黑黃,鼻孔長毛,粗俗不堪的始作俑者――太守大人的大舅子,那位錢糧師爺。
他苦捱了幾天後,終于沒撐過去,不知是失皿過多還是咋的,反正就嗚呼哀哉了。
原本,武梁是交待不要搞出人命來的。
報複是為了爽快不是為了麻煩。
不過現在她卻想,這死得可真妙啊,竟然是他死了呢。
她覺得自己越發的心狠了,死了人呢,可她竟毫無感覺,不,她隻覺得痛快。
那些該死的家夥,死了活該,僥幸沒死的都是便宜他們了。
而對杜大哥夫婦,她也是忽然覺得,原來以前是沒見過他們施展啊,原本他們并不是真的無有愛憎啊,原來他們下重手還是挑人的嘛。
這大約就是他們自己俠義的方式,嗯,好,總算讓人覺出些煙火氣人情味兒來。
折騰這麼久,此間才算事了,出了一口惡氣,誰還肯再在這裡多停留呀。
隻是武梁卻有些迷茫起來,接下來,去向何方呢?
說實話當初柳水雲跟着來的時候,武梁很是不情不願的。
可這麼久過去,如今人家走了,她又有些空落落的起來,再繼續遊玩嘛,也頗覺沒甚意思起來。
這麼着踯躅了一天,逛着集市去原來住的客棧詢問。
柳水雲走了之後當然一直沒有回來找她,也沒有捎回來隻言片語……說不上多失望,也說不上多傷心,隻不過她等了這麼久了,過來确認一下罷了。
然後她回到住處,一個人關在屋子裡,默然很久。
如果說武梁以前不接收鄧隐宸,是因為他和程向騰一樣的身份背景,完全不是跳槽的好去處,那麼她那麼久不能答應柳水雲的示好,就是對兩人在一起會面臨的各種狀況的隐憂。
他人太美了,那張禍水臉,是真的可以引禍的。
要不然她一個熟女,甚至是有生理上的需要的,又如何會對着一個美貌有财的美人兒,那般的拒人以千裡之外。
他太好看,又太有名。
她怕自己受用不起,護罩不住。
她知道自己的能耐,不夠讓她收納這麼一位尤物,她有這自知之明。
當初武梁自己離京時,就開想過以後可能的種種遭遇,遇土匪了,遇權貴了,遇地痞了……有杜大哥夫婦跟着,她未見得真能遇險,但也未見得所有的險情都能化解。
真遭遇了什麼後,她還能不能愉快地過活,她是有過心理準備的。
她對自己都預想過很壞的結果,所以等柳水雲遇上事兒的時候,她的心理準備化解了她的難以忍受,所以她不象柳水雲那樣,到了真攤上事兒的時候,那般的反應激動。
柳水雲跟着來時,她那般的顧慮重重,不是擔心有了什麼事兒自己接受不了,正是擔心柳水雲弱柳嬌質,會承受不住。
可最終,她還是屈服于現實的溫暖。
她僥幸一回,卻終于鏡花水月一場。
柳水雲也是,他不甘,他掙紮,他隐居,他遠走江湖,遮身避禍。
卻最終,什麼都避不過。
他們的悲哀,還是身份低下造成的。
庶民,良民,在權勢面前,依然卑微得不值一提。
雖然她想過如果他回來,就和他隐去。
但實際上,能隐去哪裡呢?
田間地頭?
山水之間?
這世上去哪兒尋那世外桃源呢?
他們不能自保,所以他們不能相伴。
再相處下去,隻怕仍少不了出事。
說到底事後的報複雖能稍讓人痛快,但既成的傷害還得承受不是?
難道以後她都要忙于算計别人的JJ嗎?
武梁歎口氣。
這一場風花雪月就這樣消散在風中,其實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至少如今傷害不深,大家都還安好。
武梁坐在小屋裡,想着柳水雲,回顧,緬懷,總結這一路相伴。
最後她想得最多的,不是他的暖,不是他的傷,而是他的不好。
他有一堆的不好,和他在一起有一堆的不自在,真的。
雖然柳水雲有錢有顔,本身貌似無可挑剔,但實際上,他太過于濕潤妩媚了些。
那偏娘的屬性,總讓人心中略憾。
相當多的時候,武梁都覺得,真的,他是暖男,也是軟男。
兩個人相處中,他适合主内,而她才是漢子啊漢子。
還有就是,他總遮掩着容貌,也遮掩着行蹤。
可她出府是要享受生活的嘛,這般天天遮遮擋擋怕見人的樣子,哪來姿意,那來縱情,生活的樂趣因此打了不小折扣好吧。
看吧,他被美貌所累,而她,就得做出些讓步犧牲。
出門在外,偏他向來吃穿住用都講究,連穿個粗棉細麻的都不讓。
其實是怕磨粗了皮膚吧?
男人家家,偏他那般介意臉上會起印會長痘什麼的
那般明顯地喜歡美顔。
看看他選用的幾個保镖,也個個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的。
不但長得高大壯碩,還有那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練家子。
一邊自己遮着面,一邊又這麼不低調,看看人家杜大哥杜大哥,到哪兒都一農民形象,多麼不引人注目。
所以他那些遮掩也不是為了怕人看見臉,而是在防曬吧?
是吧是吧?
身為一個大男人,還不能吃苦耐勞。
他跟着這一年多,因為他而特意改變了相當一部分行程。
那些打聽過後覺得肯定會吃苦的地方,他都要求改道别去,盡追逐風光無限好的地方了。
所以說,隐居,他扛得起鋤嗎,掘得了地嗎?
……
武梁這樣那樣胡亂地想着,然後吸吸鼻子,告訴自己,放下。
到此為止了。
明天,他們出發上路。
說起上路,杜大哥杜大嫂夫婦一向全憑武梁作主,是向來不多置一詞的。
沒想到這次竟然主動來問她了,還給她出主意說:向西。
向西,本來是他們原定的行程方向沒錯的。
隻是在見到流民後,柳水雲勸她别去了。
武梁也有些猶豫,但杜大哥表示:去吧,三兩個流民能咋的?
武梁點點頭,那麼就去吧。
她在林州鬧得這麼大,竟然沒有驚動到什麼大人物,連稍高一級的上級官員都沒驚動到,也是奇了。
還有那個所謂的京城來的大嘴巴行商。
他既然是行商,他帶什麼貨來的,或為何商機而來,他隻是路過麼,然後去了何處呢?
關于他的種種,竟然完全查不到什麼。
作為一個商人,尤其一個大嘴巴商人,廣交四方客以開拓他的商路才對呀,他卻太過保密了些,也太過能耐了些。
沒辦法,但凡摻染上京城元素,武梁都會忍不住多想。
可多想也沒用,什麼都查不到,她也隻能想想,不能定論什麼。
她心裡明白,現在查不到,再停留在這裡也不會查得到。
既然杜大哥說往西,那就往西吧。
她很好奇,也願意去看看,往西行去,會有什麼在等着她。
實際上沒用她猜測太久,很快的,就有大人物空降在了她面前……
再見鄧隐宸,他還是那般的冷俊傲然一身華貴模樣,正坐在酒樓二樓臨街位置,面前擺着潔白的茶盞,人半歪着腦袋,從上往下瞧着慢悠悠走在鬧市中的她。
這還是個小鎮,離混亂的大西南已經很近了,過了小鎮若再往西一天的路程,就進入西蒙山邊界了,據說那裡山匪很多,如今已經鮮有人敢直接從西蒙山通行了。
所以他們停留在這裡,休養補給,也考慮考慮以後的方向,是往北繞道後繼續西行呢,還是怎麼的。
這一次,杜大哥杜大嫂,再無人給一點兒意見,任由她怎麼繞怎麼拐都行的意思。
然後,就看到了鄧隐宸。
他的人生冷生冷的,目光清冷清冷的,讓人橫生冷飕飕的感覺。
他隻是坐在那裡,周遭便無人敢大聲喧嘩,連跑堂小二都降了調子招呼客人。
這異于尋常的另類氣壓,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武梁擡頭,就瞧見了這位高貴的爺。
隔着樓上樓下的距離,他一直在盯着她瞧,她感受到了對方那種冷意。
而武梁卻是忽然就生了怒,她一點點的繃緊了臉。
還用她猜嗎,如果到現在還不能确定是誰在背後做推手,那她也不用混了。
她蹭蹭蹭跑上了樓,站在那位的對面。
他坐着,她站着,兩人互相冷冷的互相看着,完全沒有一點兒久别重逢的美好意境,就那麼對視着,誰都不挪開眼睛,也誰都不開口說話。
空氣有些僵凝,上茶小二莫名的手抖,茶水就斟到了茶盞外。
沒有人看他,小二連錯都沒敢道,不是怕挨罰,莫名就覺得自己冒然出聲會打斷些什麼的,那隻怕比倒灑了茶罪過更大。
慌慌拿下脖子上巾子使勁兒的擦拭水漬,然後悄悄關上廂門退了出去。
武梁終于開口,她的聲音有些啞,她說:“你怎麼在這兒?
”
人家依然冷冷睨着她,不答理。
她猜不到麼?
問得多餘。
他不答,武梁也不多問了,直接指責道:“大人,你過份了。
”
鄧隐宸略帶嘲諷地瞥她一眼。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他就是不開口搭話。
在林州時候,武梁也隻是對幾個小喽羅進行了軟弱無力的踢踢打打,後來收拾知府大人那幾個人,并不是她親自動的手,她連親眼所見都沒有,到底少了些郁氣得解的痛快。
她本來,相當的僥幸,希望那幫人就是忽然抽風,希望柳水雲就是臨時倒黴,而不是真的因為她,才遭受了些什麼。
可是如今直面鄧隐宸,什麼僥幸都沒有了,事實擺在面前。
她本來很忍耐的,但鄧隐宸那種“壞事就是我幹的,你能如何吧”的淡淡然中透着的無比嚣張,讓武梁終于暴發了。
“你太過份!
你憑什麼?
他那樣一個有雅有韻清潤風緻又敏感的人,就被你們這般簡單粗暴的摧毀了意志,他崩潰到尋死知不知道?
你憑什麼那麼不把人當回事兒?
誰招你惹你了,你要這般與人過不去?
……”
她氣急敗壞的,有好多話想指責,想罵出來。
但鄧隐宸聽了那麼幾句就挑眉笑了,打斷她反問道:“他有雅有韻清潤風緻?
啧啧,他在你眼裡是這樣的人?
他是個戲子,他演什麼象什麼。
他這樣的人都能演得有雅有韻了,他演尋死能讓你看出來?
”
他輕蔑地冷哼,“再說我若想污他,用得着偷偷摸摸?
我可以大街上當衆行事你信不信?
就京城,就随時……你信不信……”
他站起來,兩步繞過茶案,低頭俯視着武梁,直問到她臉上去。
武梁啞了火。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他真敢那麼做。
而她,他們,都怎麼不了他。
他敢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面前,任由她猜測毫不在意,她就明白他才沒在怕的,半分都沒有。
縱使他做了什麼,他其實也并不在意讓你知道,或讓你猜到。
她洩氣地站着,沮喪,無力。
鼻子呼呼冒着火,人卻慢慢低下了頭去。
能說什麼,說你們牛,高官強權壓迫人不償命?
說了有什麼意思呢,這是實情。
人家都不屑于掩飾的實情。
她忘記了面對的是誰呀,是可以由得她耍橫的麼?
鄧隐宸看着耷拉下去的腦袋,他的火卻噌噌的,“你說我是同謀,我跟你同謀了。
你說我是朋友,我認你這朋友了。
可是你,卻和什麼人為伍?
你竟甘于下賤至此?
你當我鄧某也甘于下賤至此?
女人,你才過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