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将将一個月,程侯爺便對外宣布老婆懷孕了,大夫說了,已經懷了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呢。
這麼說的話,很可能新婚當夜,就一射而中了?
真真是塊好地呀。
當然,也離不了咱侯爺大人的箭好呗。
程向騰對哥兒們的調笑照單全收,還大言不慚,“那當然,俺家夫人就是這樣的體格啊,當初我們家熙哥兒,就是一次就中的。
”
武梁:
她可笑不出來,因為她知道,眼瞅着一大波流言即将襲來。
很快的,外間便有了一些說法。
流程都差不多,先是人多熱鬧的地方,有人忽然提起話頭:定北侯夫人真是好命啊,一個丫環的出身,一路做到嘉義夫人。
本來還擔心人家嫁進高門站不站得穩腳呢,這麻溜的就懷上了,真是不服都不行啊。
一陣議論,有人不動聲色擺出了疑點:你們說怪不怪,别人家懷孩子吧,總要過幾個月,等胎坐穩了才對外宣揚。
這之前,甚至連對娘家都有意無意的保着密呢。
就怕萬一最後沒保住,平添晦氣與傷心,怎麼定北侯家,就這麼急吼吼的對外宣揚起來了呢?
便有人猜測,懷得這麼快,又公布得這麼急,别是成親前就撒上的種吧?
大家醍醐灌頂,這種可能性還是蠻大的。
那成親前的話,男人就多了去了吧?
那時候侯夫人結交可雜了是不是?
有人繼續跟進分析:旁人就罷了,就那個柳水雲,可能性最大,大夥兒記得先前柳戲子那葬禮不?
侯夫人出錢辦的呢。
你們說這又是出錢又是出力的,還費了好大的神兒,收斂、安葬、立碑、畫像,啧啧,那關系肯定不一般啊。
我說,有人去看過那碑上畫像沒有?
聽說畫得絕代風采栩栩如生啊。
行家們不是說,要心有成竹才下筆有神嗎?
看這畫像也知道,這肯定得跟那戲子熟稔于心感情至深,否則可畫不出那樣的美人神韻來。
有人就問了:所以說,兄台的意思是,這侯夫人懷着的,可能是那戲子的種?
那位忙擺手:沒有沒有沒有,在下可沒有這麼說。
不過這事兒嘛,自己心裡咋摸就行了呗。
旁邊就有看不上這位行事的,話都說這份兒上了,又特麼半吐半咽的裝起來了,吊誰呢?
然後有人開始爆猛料:你們當人是傻的,真不知道坐穩了胎再宣揚?
人家胎早坐得穩穩的了。
我跟你們說,侯府雖是剛公布的消息,但其實,人已經懷了近四個月了,如今腰身明顯可見,不信盡可以上程府對證去。
有人切,這不說了跟沒說一樣嘛,咱這等人,誰進得了程府啊?
那位說你進不去打什麼緊,和侯爺沾親帶故的多了去了。
這種喜事兒傳出來,自有上趕着讨好的過府探望。
不過話說回來,聽說侯夫人懷孕之後,天天在院子裡靜養,概不見客呢,這不是心虛是什麼?
反對的說你誰呀,人家見不見客你倒知道了?
那位笃定的說等着瞧吧,到時候肯定會宣布早産
——這些話,當然不是程向騰他們讓人傳的,太後那邊自會根據人家的需要量身定做,主題明确。
做為主人翁的武梁倒沒什麼感覺,她确實關門靜養不見外人,所以并沒有具體聽到外面說了些什麼,隻是程向騰向她說起的一句半句罷了。
倒是唐家大夫人,聽說這些傳言着實吓了一跳。
外間有傳言不可怕,可怕的是怎麼能傳得這麼真?
侯府的說法,是夫人懷孕快一個月。
所以,就算外間有些不實的猜測,怎麼會不說二個月三個月,就那麼明确精準的直說近四個月?
如果隻是随口亂說,一般人不會說四個月,因為四個月出懷了,太容易辯别。
甯可混說些二個月三個月,還好唬弄人些。
顯然說這話的人,是真的知道些什麼。
可是,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會是誰這般到處混說呢?
程侯爺為了早日成親,肯定會給程老夫人和太後娘娘禀實話的,但這兩個人,都是自家人,哪怕覺得他行為荒唐關門打一頓呢,絕對不會向外宣揚的對吧。
好像隻有自己,是個純粹的外人哪。
武梁清清楚楚跟她說的,這事兒隻告訴她一個人。
怎麼覺得完全撇不清了呢?
她哪兒知道,武梁當初給她講這種隐秘,除了不想讓唐家在侯爺孝期成親這事兒上多唧歪外,就是想給以後的流言,留個可能外洩的缺口。
唐大夫人尋思着得去侯府一趟,給武梁好好解釋一下這事兒真和她無關。
她信了最好,不信也沒關系,自己去探看之後,幫着她在自己朋友圈裡,不經意的感歎一下之類的,就說人家侯夫人懷着身子,還纖細輕盈的,讓人根本看不出來懷孕了。
這樣總行吧?
她親眼所見,總比外間傳言的什麼懷孕近四個月的閑話可信吧。
至于将來的早産,那還至少半年呢。
那麼久過去,早有别的無數新奇事兒供人說道了。
到時候怎麼個說法才合情合理,讓他們自己操心去。
有這番實際的幫助,來全閨蜜之情誼,也為自己釋嫌,夠了吧?
這麼想着,唐大夫人就先遣了個婆子過來,看看武梁方不方便見客。
婆子回來說,侯夫人非常高興,說她正覺得煩悶呢,難得姐姐想着她。
隻是這兩天她胃口和精神都不好得厲害,不是吐就是睡,沒法見人嘛。
得先調理一下,等好些了,就請姐姐過來說說話。
就是再約的意思。
那行吧,如果是自己傳的閑話,自己哪敢這麼快去見她。
以她的腦子,當能想明白這些。
那就等她再約吧。
兩人還沒見着面,侯府裡就先迎來了太後的差人申嬷嬷。
說太後有事相商,請程向騰往行宮一趟。
——外間流言傳過,大家對武梁的肚子心裡存了疑,萬一到時候孩子生出來不象程家人而象外面那個,大家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就行了。
而太後已經顯懷了,越發的不容易藏形迹,是時候該給兄弟明說了。
程向騰不怎麼樂意,他家老婆懷着孕呢,正吃不好睡不好人又天天窩着煩燥郁悶各種不适應呢,他很擔心出什麼事兒,想要在家陪老婆啊。
申嬷嬷笑眯眯的,“奴婢于孕産上,還算有些經驗。
太後遣奴婢來,既是傳話,也是讓奴婢幫着照應夫人的。
再說侯爺今兒個去明兒個就回來了,這短短的時日,奴婢肯定誤不了夫人的身子的,侯爺隻管放心就是。
”
程向騰心想,今兒去明兒回來?
這是連時間都給他說定了麼?
所以就在這一兩天内,會發生些什麼呢?
程向騰入内整裝,與武梁嘀嘀咕咕的半天,然後才出門上馬,往行宮而去。
按照太後的設想和安排,故事應該是醬紫的:這邊廂,她将事情原由和盤托出。
我的肚子要借你老婆的肚子呢,這以後事該怎麼安排、話該怎麼說、雙方要怎麼配合,你都要留心周全,不能把事兒辦塌了去。
而那邊廂,武梁的肚子肯定是留不得的。
聽程向騰說武梁懷孕之後,太後就做了查證,程向騰請的大夫根本不是太醫也不是京城有名醫館的坐堂大夫,隻是他軍中相熟的軍醫。
據那軍醫說,武梁的身子,最多不過月把,隻是侯爺自己往三四個月上說的。
這也可以理解,侯爺本就對婚事緊張,怕他們誰橫加阻攔婚事生變,決定一出孝就成親的。
偏長輩們還沒說什麼,武梁自己就又出事了。
那麼死去活來一番,肯定讓侯爺受驚不小。
最後劇情反轉,不但人沒死成,還診出了身孕來。
于是情種侯爺大驚大喜之下,再也不願任人在府外再出什麼意外了,正好把懷孕月份說大些哄騙長輩同意他盡快成親,壞事變好事,完全說得過去。
隻不過這樣一來,兩個人月份可差了三個來月呢。
到時候說是雙生子?
一個不愛睜眼呢一個都會翻身了,怎麼也不象啊。
還有長相問題,到時候雙生子長得一點兒都不像,甚至可能一個随了侯爺,一個随了姓柳的,那
豈不一輩子都是個笑柄?
她的孩子并不受歡迎,最好安安靜靜不引人注目地長大,怎麼能時刻站在那風頭浪尖上去招人嫌厭?
那時不時被提起來說一嘴的議論,是會要了他的命的。
所以所有可能會引人評頭論足的因素,當然都該掐斷。
既然不能留,那就最好及早下手。
聽說侯爺兩口都十分寶貝那個肚子,想也知道拖的時間越長,就會感情越深越舍不得,到時他們隻會更難過。
所以,早去早心淨。
當然,太後有求于人,自然不能明目張明的做惡人。
落胎這種事兒,自然要做得不露端倪與已無關才是正經。
所以這中間,就要講究個時間差。
她派去的申嬷嬷帶的是“特郊”藥。
頭天服了,隔天才會發作起來。
到時候,程向騰已經回府,而武梁安然無恙,申嬷嬷正常交差安全撤退。
這之後,武梁的肚子出了問題,自然就與人無尤了。
重點是,此時的程向騰已經從太後那裡領了命,所以滑胎這事,定是要捂死了不能洩露半點兒出去。
到時候,武梁該吐酸水吐酸水,該墊枕頭墊枕頭,需要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喊痛破羊水,一切,合拍,完美。
其實事兒不複雜,尤其有了“特效”藥加盟,聽起來很順利就能完成了。
隻可惜,她遇上的是一對有準備的賊夫妻,所以事情的發展,就注意會發生些偏差。
先是程向騰這邊。
太後這時候見程向騰,除非還搞什麼隔簾相望啥的,否則肚子的事兒就會擺明了說。
不管對他明言也好,不說也行,反正對于他來說,就是盡量拖延,不按太後預定的點兒去走,給武梁盡量争取時間就是了。
在府裡就百般的磨蹭,去與老夫人辭行,說了半天的話回來,再與武梁膩歪,東交待西交待,事無巨細的,出府時天都不早了,然後半路還馬失了回前蹄,總之等到了行宮,天已經很晚了。
于是梳洗歇息,說太後那邊若無急事,就先不打擾了。
第二天謹見,他去的也不早,見了太後之後要說的事兒也多,尤其是家事兒,說起來簡直裹腳布似的長。
從他成親那天的客人,說到家裡分家的細情,還有武梁的身孕老夫人的身體,反正每一件,都有許多話要說。
然後再聽太後說完正事兒,表達了一番震驚,最後一看天,噢,已經不早了。
勉強趕路又要摸黑了,心疼那匹來時失過蹄的老戰馬,不想讓它再走夜路啊。
再說可能回去已經關了城門了,幹脆明兒一早再回吧。
太後還挺能理解他。
覺得是她忽然把肚子的事撂明,就算沉穩如侯爺,也需要時間消化消化呢。
沒看之前跟她聊得興緻勃勃滔滔不絕的,後面就明顯沉默了麼。
這麼拖延回城,大約是在尋思回去後怎麼跟老婆交底比較好吧。
而武梁這邊,才是主戲場。
因為他們都有些拿不準太後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會允許武梁的肚子和她的肚子并存呢,還是不肯容留呢?
是趁着嬷嬷這次進府一舉搞定肚子呢,還是再另待什麼時機呢。
他們分析的結果,都比較傾向于申嬷嬷既然先留在府裡而不和程向騰同走,肯定是要趁機搞些花樣的,要不然她沒必要留下。
什麼照看武梁,太後對武梁若有這樣的體貼親近,他們也不用在這兒費心思了。
至于申嬷嬷會祭出什麼手段,那可真猜不透了,隻能武梁見機行事了。
反正這一次,一定要把肚子的問題解決了。
裝懷孕也很辛苦的好不好,武梁縮在院裡足不出戶——不是戶,是他們的院門兒,都快要生出不見天日的感覺了。
所以申嬷嬷上門這麼快,武梁真是有些小歡欣的,懷孕終結者啊,她最喜歡了。
她擺出一副“宮裡出來的,肯定就是最好的”的信任崇拜态度,對申嬷嬷十分言聽計從,甚至讓自己的丫頭都靠邊站了。
隻是,申嬷嬷顯然也十分小心,但凡茶水點心吃食什麼的,她都不沾手,隻口頭進行些營養均衡食物搭配的指導工作。
武梁留心觀察,沒發現申嬷嬷有什麼要對她不利的迹象,忍不住還有些小失望。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徹底有些存不住氣了。
程向騰就要回來了,等他回來,自然是帶着太後的指令或者說請求回來的。
到時候她這一胎就必須一懷到底,不管肚裡有沒有真貨。
她要趕在他回府前,把肚子料理掉,并把滑胎的消息傳出去才好。
所以等到第二天中午,還沒見申嬷嬷有什麼異常舉動,武梁便決定自己動手了。
着人去請唐大夫人,說之前侯爺在家,還時常寬解她些,這兩天侯爺也不在,她又不能見旁人,真是煩悶得很。
請唐大夫人過府來說說話。
而她自己,一向是不習慣睡覺時有人在側的,所以這次也一樣,遣開所有人自己午睡,卻趁機把梳頭的桂花油,濕濕的浸了鞋底。
然後等她午睡醒來,她要讓申嬷嬷給她梳次頭,宮裡的梳法嘛,肯定時尚時尚最時尚,等梳完再去散個步。
到時候行走時腳下打滑倒地見紅随後宣布胎兒不保,一溜的順。
至于申嬷嬷,既然她沒動手,她也不想陷害她。
到時候事發,她可以承認是自己走路不小心,不關旁人的事。
隻是身邊丫頭們一個照應不周的罪過,怕是不容易洗脫的。
萬一老夫人或者太後那邊定要罰人洩火,那對不起,又是梳頭啊又是桂花油啊,就得靠申嬷嬷分散火力了。
畢竟申嬷嬷是太後遣來的,就算惹上嫌疑,老夫人也得給太後面子,不會大發作她。
至于太後,既然身懷有孕這樣的事兒都讓這位嬷嬷知情,定然是心腹來的,一般二般,不至于舍得為難她。
這麼自我安慰,還是總覺得對不住人家,睡都不能安穩。
結果不等她去表演摔跤,午睡起來,申嬷嬷就端着一碗黑呼呼的藥湯過來了,說是太後親賞的貴重方子,她親自看着熬制了,給武梁喝來補身子的。
太後的方子武梁簡直感激涕零。
直接一杆落到太後頭上,真真正是她想要的啊。
武梁看着那藥碗,問申嬷嬷,“嬷嬷昨兒個就到了,卻為何藏着這好東西不說,到現在才拿出來呢?
”
申嬷嬷眼神飄忽一轉,輕輕掃過她的腹部,很快綻出個得體的笑來,道:“夫人有所不知,這大夫開任何方子都是有講究的,越是貴重,越是講究的多些。
象是這身體不對了,飲食不對了,甚至時辰不對了,心情不對了,都于藥效有影響。
尤其是飲食,嚴重的還有可能相沖相克。
奴婢昨天沒有急着把方子拿出來,原是按着太後娘娘的吩咐來的。
既然要在府裡呆上兩日,奴婢自然是要先觀察一下夫人的身體和飲食等狀況,看看有沒有與方子相沖突的地方。
”
武梁點頭,“申嬷嬷真是再細心沒有了。
”一揚脖子就幹了。
很好,又一個理由,食物相沖相克。
不是她也是她了。
唐大夫人午飯前接到信兒,就約摸着時間,在孕婦該午睡醒來的時辰上門來。
誰知屁股都沒坐熱,武梁忽然就捂着肚子嘶聲的叫喊起來,“哎喲肚子,我的肚子怎麼這麼痛啊,哎呦痛死我了”
把唐大夫人吓得直想跳起來。
怎麼這麼倒黴,好好的來釋疑的,話都沒說到正題上,怎麼倒又攤上事兒了?
申嬷嬷顯然比她更受驚,直接愣在了那裡。
尋思着怎麼能這麼快呢?
難道她用藥過量了?
可是她記得真真的她并沒有啊,為何變成了這樣立竿見影的效果?
她們發愣,武梁沒有。
臉痛得變了形,卻深呼吸幾口就緊抓住唐大夫人的手,條理清晰語氣急促地交待:“姐姐,我難受得厲害!
侯爺不在,你得幫我!
求你幫我,我以後定然謝你。
”
“你幫我請大夫,我以前在外頭行走,認識一個不錯的老大夫,你幫我着人去請他來。
我們府裡住的這位我怕不靠譜,他明明一早診脈還說我一切安好的,可是我現在痛成這樣叫安好?
姐姐,你幫我請我認識的大夫來。
”
“另外,我也擔心會不會是有人故意使壞。
我帶進來的人不多,兩個陪嫁丫頭沒經過這種事兒。
而身邊其他人,不,整個程府的人,我都還不了解不熟悉,我不要用她們。
姐姐你幫我叫人,去找桐花來,我以前生熙哥時候,就是桐花在身邊的。
噢,還有去成兮酒樓,叫我的丫頭蘆花來。
我要我的蘆花”
唐大夫人很有些臨危受命的急迫感,再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并且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大夫也好丫頭也好,打發人趕緊去叫就行了。
她端起架子做着安排,先招呼自己的人出府去請大夫、找桐花、找蘆花;然後又支派武梁自己的丫頭快些往程老夫人那裡送信兒,請程老夫人過來坐鎮;又讓人去請住在府裡的大夫,無論如何還是得讓大夫診看一下給個說法;然後又安排人去給程向騰送信兒
又問武梁,侯爺肯定有相熟的太醫,他們唐家也有,用不用一同請來,到時大家一起會診?
申嬷嬷很快回過神來,怕事情鬧得太張揚,緊着想要攔。
但她一個嬷嬷,宮中來的又怎樣,能攔得住侯夫人的吩咐,還是攔得住國公世子夫人的行事?
申嬷嬷尴尬的笑着解釋,“咱們夫人既然有信得過的大夫,悄悄請來診治也就是了。
奴婢是想着,勞師動衆的叫來許多人,驚動了外間那些碎嘴的,難免又是說東道西的。
”一邊說一邊攙住武梁,想要對她做些簡單檢查。
這話也不算錯,這陣子外間傳武梁的閑話不少,唐大夫人不就是因着這事兒來的嘛。
唐大夫人于是看向武梁,心裡卻并不以為然。
這位要是個介意流言的人,能安然活到現在麼?
武梁痛得坐不直腰,卻對申嬷嬷冷喝,“嬷嬷又不會治病,不用再靠近我!
”那種不信任溢于言表,和之前衣食行坐對她言聽計從判若兩人。
又交待,“所有人都聽唐夫人安排。
”意思你申嬷嬷有不同意見,也可以先閉嘴了。
申嬷嬷想辯又無從辯起,隻好默立一旁不再言語。
武梁招手叫紅茶綠茶近前來,攙扶着她就近躺到了旁邊榻上。
寬袖遮掩下,手指悄悄戳破了袖中皿袋。
順指尖兒而下的皿滴洇紅了一大片腿間裙衣。
紅茶綠茶的驚呼聲中,大家都看到那大片的皿迹。
誰都看得出來,這胎隻怕是保不住了。
束手無策間,武梁慌亂地看向不遠不近站着的申嬷嬷,“怎麼會出皿呢?
嬷嬷你會止皿嗎?
嬷嬷你什麼都懂,你也懂保胎的對吧?
你來,你快來幫我止住皿,你來幫我保住胎。
申嬷嬷求你了,我剛才态度不好你不要生我氣啊,你快幫幫我啊,幫我保住我的孩子好不好?
你倒是說話呀!
”
申嬷嬷連武梁身邊都不敢靠近了,站在紅茶身後,無力地安慰道:“大夫就快來了,夫人再忍忍,大夫就快來了呢。
”
這種話能安慰到武梁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呵”了一聲,道:“好吧,保不住是吧?
”然後便一動不動躺着,不再言語也不讓旁人動她,默默忍痛忍悲聽天由命的樣子。
丫頭們要替她擦拭身體更換衣裙,她都不讓碰她。
唐大夫人一看要糟,但這種情況她還真沒有辦法,碰不得動不得,什麼都做不得,連喂口熱水都擔心會不會讓皿流得更快了。
隻能一遍遍的催大夫,外間的請着來不及,府裡的要讓他跑步過來。
她是因着外間的流言來的,自然早就聯想到流言上頭去了。
看這樣子,恐怕是太後那廂聽信了流言不準她生吧?
要不然怎麼那麼巧,那頭叫走了侯爺,這頭還留個嬷嬷看着,然後就這麼無端端的出了事,尤其這嬷嬷還想攔着不讓出去請人?
唐大夫人覺得一切不用多說,武梁肯定心裡有數得很,不用侯府的人,不用太後的人。
說起來這些丫頭,也都是侯爺給她的人,或者嫁進來後侯府撥給她用的吧?
她其實一時之間誰都不敢信任,才托付自己這一切的吧。
女子遇上這種事兒,有幾個不是傷心無助痛哭流涕的。
但她哪怕痛出淚來,也冷靜安排一切,先做最該做的事。
無依無靠能走到今日,真不是靠嘴說說的。
唐大夫人又是憐惜又是佩服,想着,也不知道程老夫人對這胎是個什麼态度,等下她過來,哪怕不高興甚至是阻攔她相助呢,她也要堅持。
無論結果如何,總得讓她信任的大夫給她診上脈,讓她信任的丫頭能進來貼身服侍她。
——那之後,府裡紛紛擾擾,老夫人一臉的疼惜難過,将武梁院裡丫頭婆子的挨個罵了一遍。
隻是到申嬷嬷這裡的時候,到底打了個頓,畢竟這不是她家的奴才。
府裡住着的大夫最先到了,這是程向騰找的自己人,該怎麼說明白的很。
給武梁診了脈,一聲長歎:“夫人身體康健,好生休養,一定很快就會再得子嗣的。
”然後自去寫方抓藥去了。
這句話似乎剝奪了武梁最後的一絲希望,她的眼淚終于流下來。
屋裡默然一片,連安慰都顯得呱燥多餘
——各色人的表現都不是重點,武梁讓找這個找那個,無非就是想讓落胎的消息四散,到時候誰想出手壓制也不容易罷了。
所以,重點在我們蘆花姑娘那裡,在成兮酒樓,自家的地盤上。
蘆花那丫頭,一聽說武梁見紅了很可能要流産,吓得當場就哭嚎了起來,當着客人面哭得嗷嗷的。
“怎麼會這樣?
我們夫人怎麼會滑胎的,不是說一直好好的嗎?
哎呀夫人啊,你可遭了罪了呀,這胎怎麼就滑掉了呀,你和侯爺該會多傷心呀”
那是酒樓呀,客人一窩一窩的地方呀,她那麼一哭一嚎,消息傳播的速度與廣度簡直了。
當天晚上,行宮裡那姐弟倆,就收到了府裡送來的武梁落胎的确信兒。
慈甯太後當然沒有懷疑程向騰他們作戲,因為她跟程向騰挑明借肚子,是快午時的時候。
程向騰自己回城都嫌時間緊迫會走夜路,何況要送信兒回去府裡再布置作作一番複送信過來了,時間上根本不允許。
但這消息把慈甯太後惱火得不行。
滑胎這事兒不稀罕,滑胎之後就這麼急火忙張地宣揚出去,弄得滿城皆知的,是趕投胎嗎?
這個肚子算是廢了。
滑胎後至少養息一個月吧,就算一個月後立即又懷上,這前後又去了兩個月了。
到時候比她的肚子晚半年呢,還怎麼用?
肚子不能用就對了,程向騰偷偷松了一口氣。
不隻這件事兒,還有自家老姐對自家老婆那态度,總是高高在上人家欠她的似的。
他得借機讓她明白,人家沒欠她的,是她欠下了俺妩娘的。
程向騰在太後對着信使反複追問,然後又對身邊服侍的胡亂發脾氣的時候,一直默默無語轉過身去以背示人。
他擡起一手捂在眼睛上,悄悄用力揉眼,從後面看,隻看到肩頭微微抖動。
太後還以為侯爺傷心落淚了呢,心裡也是震了一震。
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讓兄弟失去一個孩子,太後到底還是心虛的。
還歎息着勸了他兩句,“侯爺也不用太難過,這孩子既然保不住,自是因為和這世間無緣,你們回頭再生就是了。
”
程向騰的聲調十分悲傷,好像仍沒有接受這個事實似的,“娘娘,你說怎麼會,我走時還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怎麼才這麼兩天不到的功夫,孩子就沒了?
”
“這到底是因為什麼?
妩娘沒有累着凍着沒有磕着碰着沒有摔跤沒有亂吃東西,還有有經驗的申嬷嬷照看着,還喝了娘娘賞的保胎好藥,你說怎麼孩子就忽然沒了呢?
”
“娘娘你說,她會不會在家裡一直哭一直哭?
養好了身體還會懷上的對吧,但她肯定還是很傷心很傷心”
接下來,程侯爺就用他那揉紅的眼睛,浮誇的演技,傷情悲聲的絮叨,成功讓慈甯太後心生愧疚。
慈甯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是反對那個妩娘進府的,一直是覺得妩娘配不上侯爺的,就算她後來封作嘉義夫人,也沒能讓她心裡有太大改觀。
是程向騰一直護着,她這邊也一直這樣那樣的事,所以也一直沒有真的對她動手做過什麼。
如果她真的做了,自家這兄弟,又該傷心難過然後憤怒到什麼樣子呢?
然後程侯爺又替太後分憂,說既然已經這樣了,娘娘不如找個信得過的年長宮女,假托懷孕即可。
以前柳水雲常常進宮,和宮女有染,也不是說不過去。
以後太後可以找一家低調可靠的人家将宮女指婚過去,讓人代養孩子就多多給人家許些好處也就妥當了。
太後歎息,也唯有如此了。
原本隻是不想讓外人知道她懷孕的事,再說柳水雲不是惦記着讓自己孩子長在高門出身尊貴嘛,一個宮女能指婚個什麼好人家?
或者指進高門裡作人庶子?
那都不是理想的出身啊。
但門第不高的好處就是,一般都夠低調不惹眼啊。
太後頭疼,又得費神了。
不過自家兄弟傷心成這樣還為自己作打算,太後表示很窩心。
——不論如何,這件事兒也就這樣了。
那天雖然這個那個的叫了許多人來,但他們到得都晚,而武梁,自從府裡的大夫診斷已經滑胎之後,她就再不讓旁的大夫了太醫了摸脈診治了。
包括桐花和蘆花,人雖然先後來了,但武梁疲累傷心靜養中,都在窗外叫了叫,一個也沒讓進門。
——這許多人,隻是為了廣播滑胎的消息的,其他的事,完全沒必要把他們牽扯進來。
滑胎之事細究起來,當然許多可疑點都在申嬷嬷身上。
但問題是,沒有人想要細究。
從武梁和程向騰,到老夫人到太後,大家集體裝傻,把大夫含糊的話當真,“夫人身子虛,這個月份胎位本就沒坐穩,出了意外的情況并不少見”
老夫人是私下問過了程向騰的,程向騰并不隐瞞,把太後有孕的事照實說了。
老夫人亦驚亦怒,罵程向騰不知道勸阻太後,那孩子怎麼能生得。
程向騰告訴她,那孩子去留不用她操心,皇上知情呢,老夫人這才默了。
但心裡自然認定了申嬷嬷就是壞了程家子嗣的罪魁禍首。
不能去追究太後,老夫人歎息連連,對武梁十分愧疚,噓寒問暖十分殷勤周到。
程向騰當然也裝模作樣問過申嬷嬷,申嬷嬷自辯中拉了太後出來擋箭,說侯爺,奴婢和夫人并無前怨舊仇,我們甚至根本就沒見過彼此,如果太後不遣奴婢前來,奴婢無論如何也登不了侯府的門。
至于藥方,那也确确實實是太後的一片關愛之心,難受侯爺還疑心太後不成?
若侯爺對奴婢有任何疑問,盡可以拿了奴婢去和太後對質。
人家都這麼說了,誰還當真去對質不成。
這事兒也就這麼不了了之。
隻是在武梁落胎後,外間就有了相應傳言,甚至有種說法,說武梁落胎是太後吃醋的結果。
誰讓她在柳水雲死後表現太過,引得宮裡那位懷疑和不滿了呢。
當然更多的說法,是說那孩子肯定不是程家的種嘛,程家知道了後怎麼會讓她生呢?
京城裡關于武梁的閑話,反反複複不知道傳過多少個回合了。
人們都說成習慣,也聽成習慣了。
反正也沒人管嘛,當然愛怎麼說怎麼說了。
那天就在天一酒樓裡,一桌人就這麼又說上了,連壓一下嗓音都沒有,渾沒有說人閑話會怕人聽到的謹慎。
結果不防程侯爺正在隔壁包廂裡,被逮個正着。
程向騰怒,我家夫人冰清玉潔潔身自好,她的名節,也是你等賤人可以玷污的?
敢說她與人有染?
行,有證據拿出來,我立馬回去行家法将人沉塘去。
你們有嗎?
沒有?
那就是你們自己找死!
讓侍衛們舉着馬鞭子,把那幾人抽得皮開肉綻滿地亂滾。
這也是個說話不臉紅的,就是武梁自己碰上了,估計都不敢說得這麼理直氣壯還毫無心理障礙。
那幾人哀号不斷,百般求饒,場面實在有些凄慘吓人。
程向騰說,無中生有毀人名節這種事兒,對女人來說就是要人命的險惡行徑。
你們想緻我夫人于死地,還想我饒你們?
所以别客氣,往死裡給我抽。
于是鞭子繼續啪啪的。
話說咱自家有酒樓呀,程向騰基本都不幫襯旁的酒樓了。
忽然來這天一酒樓來,就是想抓典型殺一儆佰的。
所以他也不急着把人給抽死了,就那麼一人一鞭子輪換着慢悠悠的來,折騰得時間長不怕,看見的人越多越好,就要擴大影響力威懾力。
大概是人在險中有急智吧,打着打着其中一個帶腦子的不知怎麼靈光一閃,想着既然侯爺這麼維護夫人,不如向侯夫人告饒試試吧。
于是就一邊挨打一邊隔空求告嘉義夫人,說夫人啊,您最是心慈行善,從不欺小淩弱,是我們腦子裡糊了屎胡說八道誣蔑了你呀,你就饒了我們這些豬腦狗嘴胡呲亂吠的小人吧。
把武梁的善行八拉八拉說了一大通,配合各種拍馬誇大,磕頭如搗蒜。
嗨,别說,管用。
落在身上的鞭子輕了?
停了?
于是越發滿嘴冒沫可勁誇喲不能停啊。
其他幾人一看,個個也改變話風天花亂墜地誇呀。
程向騰看着這幾個滿嘴打滑的老油皮子還算滿意,說看在他們認罪态度夠好的份上,饒了他們。
但不準人幫扶救治,讓他們各自爬回家去,以示懲戒。
這件事兒不算大,一個侯爺抽了幾個平民而已。
并且理由充分正當,沒什麼好冤枉的。
問題是程向騰的方式,不但打了那幾個人,連掌櫃的都被抽了幾鞭子去,最後一個一個還是真的帶着一身傷痕皿印的爬回家去的。
幾個人,幾個方向,個個身後看熱鬧的從街市跟到家裡,議論着指點着,果然造成的傳播夠廣,影響夠大。
但不得不說,效果很好,武梁後來就一直耳根清淨得很。
有個這麼護短的定北侯,誰找抽再去說人家“冰清玉潔”的夫人閑話去啊。
而養在行宮的太後,不過月餘也落了胎,并沒能真的生養下來。
程向騰私下悄悄告訴武梁,她無故落胎的事傳得太廣,連皇上都聽說了,加上外間那些太後争風吃醋的傳言,讓皇上很不高興。
皇上有一天問起程向騰孩子的事,說怎麼外間有人說那孩子是孽根?
若真如何,早沒了也好,要不然以後隻會引發更多禍事。
程向騰氣憤搖頭,說絕不可能。
皇上點頭,沒多說什麼,卻順手将案頭一個時常把玩的貢品玉雕鎮紙賞給了他。
所以程向騰分析,皇上什麼都知道,包括太後想借腹傳流言。
他說的“孽根”,肯定不是指武梁這邊。
這鎮紙,隻怕是賞他知道太後的事,卻沒幫太後的忙吧。
反正太後落胎後,事後也沒聽說她追究了誰,連脾氣都不曾發過,隻默然養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才休假結束回宮來了。
武梁找了天遞牌進宮去探望太後,順便謝恩。
她成親,太後賞賜豐厚給足面子,她還沒有謝恩呢。
還有失子之“痛”,她也還沒有好好謝謝她呢。
兩人見面,武梁沒一會兒就說起滑胎之事,于是把自己當時的各種心酸無依害怕迷茫惶惶無措痛哭流涕地煽情了一遍,結果卻引得太後也跟着紅了眼圈,終至淚水漣漣哭了起來。
兩人抱頭痛哭,場面十分帶感。
不管這是對傷她孩子的愧疚,還是與她同病相憐,又或者是想打破吃醋傳言與她秀把“恩愛”,總之自此兩人關系正式破冰。
雖然之後也沒有太好,但後來太後再見武梁,也沒有那麼疏離傲然高高在上不可親近了,她會有時取笑,有時教訓,象尋常人家那些威嚴的大姑子,有着對自家弟媳又是挑剔又不得不容忍的别扭勁兒。
但武梁覺得很好,這樣的關系才正常。
她能這樣,武梁真的十分滿意。
當然她也是不肯費盡心思去讨她歡心的,就那麼平平淡淡的處着吧,免得她深宮寂寞便總喚她來磨牙。
她滿意,程向騰當然更滿意,有次跟武梁說起來,頗有些自鳴得意:人家說賊夫妻賊夫妻,果然沒說假的。
你看我們才第一交合作,就簡直天衣無縫效果超預期
武梁說當然了,以後要共同面對的事兒還多呢,沒有這點兒默契怎麼成。
程向騰說那是那是,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生活穩定下來,唐家的小姑娘悠悠地上了門,來和表姐妹做伴來了。
能不能和程熙玩出火花還不知道,但至少不用操心将來說不起兒媳婦兒了。
武梁有時想想也是想笑,唐端謹和唐大夫人到底咋想的,回頭一定得想個轍逼出他們的實話來。
程向騰膝下的幾個孩子,除了程熙之外,幾個小的個個長得弱兮兮的,見了武梁怯生生的。
包括那個從前最是跋扈的大小姐程嫣,印象中虛胖奶白的小姑娘,現在纖細得看不出原樣,人也沉靜得有些沉默。
還有最小那個小蘿蔔頭程照,長得真是愁人,小小孩童,不是圓乎乎胖嘟嘟的小可愛,而是臉上皮還松着,做個什麼表情或睜大眼睛時,就一額頭的褶子。
武梁初進府時,他們見武梁就象遇到了傳說中的大灰狼,又是揣摩又是警惕,各自暗暗戒備的架勢。
程向騰說,“你們過來見禮,叫娘。
”大家遲遲疑疑,裹步不前,隻怕到近前,就會被她痛扁。
程向騰沉臉要生氣。
程熙說,“這是我娘。
以後你們也可以叫娘,也可以叫夫人。
不管叫什麼,以後都得聽我娘的話。
”
熙老大在幾個小的面前,還是很罩得住的。
三個點頭了,乖乖地行禮,叫娘,還各自拿出了準備了小禮物給她。
武梁發了紅包,卻并沒應娘。
她說:“我是程熙的親娘,我會一直對他好。
但是你們三個不同,我并不會因為跟你們爹爹成親了,就能卡察長出對你們的感情來,想必你們也是。
以後,咱們禮尚往來,你們要對我好,我才對你們好不對,說反了,我是大人,我會先對你們好。
你們收到我的好意,也要對我好,咱們才能兩好合一好,才能相親相愛,做美好的一家人”
小屁孩們個個一臉蒙圈看着她。
他們有的或許還聽不懂,但是,奶娘一定聽得懂,回去慢慢領悟呗。
程向騰顯然最能聽懂,在旁邊一臉揶揄,“夫人,你真是太賢惠了”
武梁于是對小屁孩兒們說,看你們爹爹說了啊,這樣相處,就顯得我很賢惠,所以咱們就這麼辦吧。
現在你們都回去吧,吃好喝好,晨昏定省不要,小小年紀多睡睡才能長得高啊。
他們退下了,武梁看着程向騰,“我是不是太生硬了?
你也不攔着,也不怕我玩壞了他們幾個。
”
程向騰哈哈笑,“随便你玩,他們再壞也不會比從前壞。
”
一開始就擺明立場,讓他們認清眼前,别有幻想,也别害怕緊張,這樣很好。
這麼幾個小人,她自然擺得平捋得順引得正的,他從不擔心這些。
隻是,有些該講究的,她不在意,不計較,他就從旁補充就行了。
回頭就交待那幾個奶娘,不準讓孩子們對嫡母不夠尊重沒有禮貌。
除了當媽,還要當嬸,大房的老三小四,很快又上門來了。
當初分家時,老夫人就讓鄭氏把女兒程婕留下,說女孩子早晚送出門,在侯府裡長大,到底好聽些,送出去也體面。
當然,相應的她那份嫁妝也要留在侯府,不用将來再折騰了。
鄭氏不同意。
武梁還想着,她走了兩個兒子,剩下的老三進學呢,也就一月休沐兩次在家。
程向騰也說了,等他再年長些,就送進西山大營去。
所以不論現在還是以後,能陪她的時間都很少,當然舍不得小女兒也不在身邊。
誰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
出府後,鄭氏就把名下物業藏品什麼的折現了不少,然後那天說充州她老父親回去就病倒了,她要去探病,把兒子女兒都交待給了侯府。
結果卻在路上遭了劫。
程向騰打聽才知道,原來鄭老将軍根本沒有生病,鄭氏也根本不是回西北,而是要像武梁從前那樣去周遊去呢。
第一站呢,是向東北。
她說自己在西北多年,卻隻在西北,連東北什麼樣都沒見過呢,得去看看。
一路上潇灑招搖過了,不知怎的身攜巨款的事就暴露了,被亡命徒盯上了。
也幸好是向東北,與西北近鄰,大家也都算熟。
出了事兒身邊随從拼命奔馳求救,當地衛所也很賣程向騰面子,家眷遇險,十分賣力相救,最後人财俱安。
但人家救了人,自然是要表功的嘛,于是又是給程向騰來信兒,又是往充州送信兒。
還指望着借侯爺家眷遇險這件事兒,向朝廷誇大其辭當地匪患,多得些朝廷剿匪供給。
這麼一嚷嚷,鄭氏曾被掠去賊窩的事兒,大家便都知道了。
鄭氏很傷心,外面怎麼是這樣的?
這些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反正她不去遊曆了,人去了西北,給老夫人來信一封,說出了這樣的事兒,怕帶累兒女名聲,從此就在西北和老二程煦長住,不回京了。
把老大老三老四的親事,一股腦的托給了侯府。
不得不說,鄭氏真是個神人哪。
竟然丢下孩子,自己蹿了?
也不怕她虐死他們?
就這樣的情況下,程婕小姑娘還不肯省油呢。
她先是和程熙時不時練練,結果女孩子到底不如男孩子拳腳上有力,惹不過,于是不理會程熙了。
而另一個程照,是個自己摔倒都要擔心喘不喘得過氣兒來的小弱雞仔,她也不好動手動腳。
所以最後,她就鎖定程嫣她們女生了。
程嫣兩姐妹加上唐家小姑娘,三姐妹共戰程婕的事碼每天都在發生。
程婕撩撥得多,三個小姑娘吃虧得多,甚至被人家動手揍過。
武梁以前對程婕印象還不錯,大約是因為她和程熙同歲吧,大那麼月把而已。
加上這小姑娘雖然敢喝酒,但其實還挺容易害羞的,沒做過什麼蠻賴的事。
不愛搭理她的原因,是武梁始終介意那次程熙摔馬,這丫頭也在場,不知道充當了什麼角色。
隻是一直觀察着,沒發現她有什麼太過份的舉動。
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對人家主人家這樣,武梁真心沒好氣。
但她也沒管,對三個哭訴告狀的小姑娘說,你們三個對一個,搞不定人家還有臉哭。
人家強攻,你們不會智取?任由她們很是吃了好幾次虧。
唐家小姑娘本來端着大家小姐範兒呢,被揍得也端不住了。
來的時候她娘就交待過,有事兒别老想着往府裡來信兒找她,隻管找侯夫人去就是。
沒想到人家根本不管,還落了嘲諷。
這是明着鼓動她們打回去麼?
這和她從前的生活感受完全不一個套路啊。
小姑娘覺得很扭曲三觀,又隐隐興奮。
還有程嫣大小姐,從前也是刁蠻過的,後來出了事兒連驚帶怕加上沒了娘,壓抑了性子。
如今一來二去的,倒又被激發了些暴脾氣來。
于是激起衆怒的程婕小姑娘倒黴了。
好好的站在假山上賞景,結果滑下來摔個狗,并且下面真的有糞便迎接,沾一身的惡臭。
程婕告到老夫人面前,說有人從下面推了她的腳,她才站不穩的。
并且下面又有那些髒東西,顯然有人故意陷害。
可是程嫣等人一概有不在場證據,沒成功追究到誰。
并且這些事兒都是武梁在管了,老夫人讓她給她二嬸說去。
她找武梁,武梁說活該,等你給别人受的氣,都讓人還回來了,你再找你的公道吧。
将來,等你學會了關照弟弟妹妹,把别人當一家人,你才有可能在這裡,象自己人一樣被對待。
程婕于是說被姐妹們欺負,是武梁暗中教唆助長的,告到程向騰處。
程向騰說你竟然惹得你嬸肯欺負你?
快說說她怎麼做的,我得照樣再來一遍。
程婕癟氣了。
卻也不服氣,倒越作越勇起來。
之後盡找武梁的茬,武梁說話她不但不聽,還跟她勁勁兒地擰,還在府裡客人面前一副憋屈樣,言語間盡是些好像被武梁虐過千百遍似的可憐幽怨。
武梁可惱又可笑。
這姑娘閑極無聊,十分愛找存在感啊。
行嘛,你要想表現得被欺負,以後老娘就專業欺負你去。
各種收拾,吓哭過好幾回。
沒有真虐她,是看她還知道不去惹最弱的程照,也沒耍過稱得上陰險的手段,不過跟個叛逆少年似的,别扭着鬧騰,求關注,求關愛之類的。
幾個月,收拾得服服貼貼。
叫她帶着弟弟妹妹們賞雪,知道用學的那點兒功夫去幫扶着大家别摔了,知道哄程照别哭,背着他梅林裡轉悠。
知道給弟弟妹妹們做帽子,盡管醜得什麼似的。
之前武梁收拾程婕,每每程向騰也跟着收拾。
不隻對她,對其他晚輩或者下人都是。
被武梁罵了的,到他這裡,再罵一頓,被罰了的,再罰一回。
不分青紅皂白,就是那麼簡單粗暴。
武梁說你這不得了啊,萬一我真造成冤假錯案呢,你不幫着撥亂反正麼?
這是想培養我在府裡一言堂的霸權主義作風麼?
程向騰說沒辦法,誰讓你一向手軟,等你霸權了,我就省心了。
——日子就是這麼個調調,武梁在府裡,真的可以橫着走了。
所以,心情一向也是好的。
直到給蘆花送嫁那天。
武梁一遍遍地檢查嫁妝,看有沒有少了什麼。
她給蘆花備的嫁妝,各色物件自以為很齊備,卻總是擔心萬一少了什麼,這丫頭不肯開口跟她要,隻會說夠了夠了太多了。
也是武梁替蘆花選的女婿,為人是個踏實頋家的,也不知道兩人以後能不能真的過得好,大晚上的對着嫁妝單子惆怅得什麼似的。
程向騰便逗她,“心情這麼糟?
看來是送出去那麼多東西給心疼的,真是個小守财奴啊。
”又說,“來來來,爺給你補償。
”
說着讓她閉眼睜眼,然後一個精美的匣子便在她手邊了。
打開,九顆金剛石珠子閃閃發光,閃得武梁都有些恍神。
曾經,他有過十顆這樣的珠子,她豁了命立了功,分給她的,也隻有小半。
可是後來,陸陸續續的,那十顆全都給了她了。
如今,其中一顆,已經輾轉消失在當鋪中了,程向騰曾認真去找過,卻怎麼也找不到下落。
這剩下的九顆,他全都收着,終于又轉交給她了。
程向騰笑道:“給你,想賣想玩想扔,随便你了。
不過,弄丢就沒了,我可不會再給你撿回來了啊。
”
武梁看着珠子不說話。
當初,她發家緻富,并不是白手起家,而是靠的這些珠子。
所以說起來,她後來擁有的一切,真的都是侯爺大人賜與的呢。
程向騰又道:“真可惜,隻有九顆了,本來想湊夠十全十美的。
”
十全十美麼?
武梁想,生活中并沒有什麼十全十美吧。
象程向騰,人很好,可他也有過讓人嘔心的時候,也有不省心的親戚,有需要費心的孩子,有這樣那樣的麻煩。
但是,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任他是誰,或者你自己,又能事事處處都讓人滿意滿分嗎?
能有九分,已經不易,已經足夠。
室内春意正好,沒功夫計較那一分,武梁收起盒子,輕輕道:“哪怕不十全十美,我也想和你天長地久。
”才文藝完一句,馬上傻大白粗的向男人勾手指,“過來,讓我耍個流氓吧。
”
男人笑出聲來,卻捏腔捏調道:“人家不要嘛”
語未畢,已被撲倒。
那個女流氓說:“這百十來斤就是你的,不準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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