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第三日,少年郎才悠悠的醒來。
頭痛欲裂之感再次湧入腦海。
他想起了昏迷之前,所聽到的消息。
他隻覺在這一瞬間,自己的人生,似乎是失去了一某些東西。
而他知道,他失去的,不僅僅隻是族人而已。
小女孩看着對方嘴唇發白,精神渙散,便連忙拿出了水袋遞給對方。
少年郎雙目铮铮地看着水袋,并未接過。
這并不是意味着他不想去接,隻是因為他的腦海之中,正在想着一個人。
在這些天的昏睡之時,在彌留之際,他多次夢見婉兒,夢見了自己在與對方奔跑,嬉戲。
他記得,夢裡的那張笑臉,還是那般可愛,那般迷人。
但令他感到心中酸痛的是,他似乎再也不可能見到對方了。
“不知道道林家現在狀況如何,婉兒心中是否已認定我已死?
”。
其實當日,在方府中聽說了方家将要被滅族的消息之後,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與婉兒怕是終身都難以相見了。
因為如今的他,已成負罪之人,已是這人間的流亡之人。
所以,他又怎能叫心愛的姑娘,與他背負這般罪名。
………….
苦澀以及酸痛之意,還在持續折磨着他的内心。
但他見小女孩依舊是舉着水袋,橫在他的眼前。
于是乎,他便接過水袋,并開口道。
“前日言語上的沖動,幸有姑娘提點,方天海在此謝過了”
今日的小女孩,看上去也有些疲倦。
可能是一路的颠簸,沒能好好的睡上一覺。
但她還是強擠微笑,疲倦道“不用謝,你快些喝點水,吃點食物,你已經有好幾日未進食了。
”
“恩,不知你叫什麼名字?
”。
方天海略有所思般地問道。
小女孩想了一想後,才道“我姓木,名一一。
”
“木姑娘”。
方天海念叨了一聲後,便轉頭看向了端坐前方的老者。
他并未先開口,而是直接起身下跪,行了一個大大的師禮,拜道“上仙,望您能收我為徒教我武功,他日我能為方家報這皿海深仇”。
誅滅十族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報,豈可再世為人。
所以,他必須要練武,必須要修行。
老仙人那雙依舊明亮的眼眸,仿佛是藏着無數的故事。
他隻是淡淡的看向了跪拜着的少年,開口道“你可知,一人武力再高,但面對千軍萬馬時,還是不可力敵”。
他頓了一頓,見少年郎并沒有起身的意思,便繼續道“雖然我本就有意収你二人為徒,但以你此時的狀态,若教你武功,那便是害你”。
少年郎心中大喜,心想要是有着老仙人的傳授,那他這皿海深仇,或許會有得報之日。
于是,就見他對着老仙人又是一拜,并恭敬道“謝師傅收下我這不孝之徒,隻不過滅族之仇,不共戴天。
我怎能放下,若百年之後,我平淡地歸去,又如何能面對家父與我方家的列祖列宗”。
陸雲仙沒想到這少年竟會直接喚其師傅,眉頭先是一皺。
但緊接着,在想起對方那死去的太公之後,他卻是釋然了。
他隻是淡淡地看着對方,沉聲道。
“你之後的路怎麼走還是要看你自己”。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如何才能讓他這少年郎,放下仇恨。
隻是看着對方此時的這幅面貌,腦海中不自覺地憶起了年少時的自己。
曾幾何時,他也如這少年一般心中充滿了仇恨。
但或許是人老了,又也許是對幾十年前的事心懷愧疚。
所以,他才會想收下這身世凄慘的少年。
“你現在需要改名換姓,不可再用方天海這個名字”。
他想了一想,平靜道。
方家雖不是武學世家,但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卻還是很高的。
所以若是對方再用本家姓名,日後被人察覺,隻怕會多生事端。
少年郎見師傅要他改名換姓,心中何止千百個不願意。
方家如今隻剩他一聲苟活,若叫他換去姓名,豈不是與絕後無異?
可他心中除了不願意之外,還有另一方面的矛盾。
他知道自己倘若不換姓名,那日後在行報仇之事時,恐怕的确是會難上加難。
于是乎,心中轉念一想。
他想起了年幼時,在學堂裡婉兒同他所說之話。
之後,就見他目光流轉,心生一計,并沉聲說道“師傅,我想改姓施”。
“施?
”。
陸雲仙于心中默念着。
随後,就見他微微一皺眉,似乎是看穿了這少年郎的心思。
但他卻并沒有道破,隻是點頭道“也罷,為師為你取名為無為。
今後你便是施無為了”。
“謝,師傅。
”
從今往後,這當世第一強者陸雲仙,便有了兩位徒弟。
而施無為,也多了一位師妹。
..............................
.............
不知不覺之中,這師徒三人已是在馬車之中行進了七日。
而這車夫,在将幾人送至一處密林之外的平原上後,便駕着馬車離去了。
眼下,三人所在之處,正是一片低平的雜草叢生之地。
眼前,則是一片原始的茂密森林。
“修行之地還需往山裡走上三日,這也是你們師兄妹修行的一部分”。
陸雲仙對着兩人平靜道。
“是,師傅”。
少年郎與小姑娘,異口同聲道。
雲貴之地,自古便是高原。
地勢要比中原高上許多,自然也是要難走上許多。
山中其實并沒有路,有的隻是雜草蚊蟲,還有那高聳入雲的樹木。
而既然陸雲仙已是收了施無為為徒,那麼這開路的任務,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頭上。
隻不過,這還未過一個時辰,在前方開路的他,便已是被四周伸出的樹枝或是荊棘,割的遍體淩傷。
絲絲鮮皿從他那嬌嫩的皮膚中流出,一根根尖刺更是深深的刺入了他的掌背。
他隻覺身體疲憊,又渾身癢痛。
但是他似乎并沒有什麼怨言,哪怕是被荊棘在手臂上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可他的眼神,卻還是有着一種從出生開始便從未有過的堅定。
隻不過,雖然他可以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勢,繼續固執的前行,但木一一看着着實有些心疼。
那一道道雖然不算是深至見骨的傷,但也确實是皮開肉綻了。
她擔心地看了看對方,轉身詢問着師傅。
“師傅,能不能休息一會兒。
你看師兄他已被刺的渾身是傷了。
”
施無為雖然一心開路,但也是聽到了木一一的這番話。
他不想休息,他也沒有時間留給休息。
他隻想盡快達到師傅所說的修行之地,隻想盡快地修行。
于是,就見他頭也不回的倔強道“不用,若是連這點小傷都撐不住,日後還如何能報仇。
”
說完,他便自顧自的繼續開着路。
而陸雲仙見此情景,隻是面無表情的向木一一搖了搖頭。
意思是順着其對方的意思就行。
...
日漸黃昏,按照師傅示意,師徒三人便來到一處小河旁。
這條小河其實并不是很深,最深處也不過齊腰而已。
小河旁還有一片空地。
而這個地方很适合獵人或者像三人這樣的趕路者,做休息之用。
陸雲仙眺望了一遍這片小河,他看到了幾處記憶中的景物。
确定了這便是目的地後,便喊來了施無為,意味深長的說道。
“河中從左往右數有突于河面的兩塊大石,你現在前去河中,再往右走上五步,便會發現一塊藏于河中的大石。
去将大石移開,下方有一把劍。
明日你可用此劍來開道。
”
施無為原本正依靠在一棵大樹上喘息着,經過了這幾個時辰的行走,換成是尋常獵人也已經是疲憊不堪了。
更何況他還是一位出自于書香門第的小少爺。
但當聽到師傅說要贈劍給自己,心中便是起了一陣騷動。
他也曾經無數次的想象過,将來自己可以仗劍走天涯的日子。
再加上,既然是師傅所贈之劍,想來應該至少也會是一把神兵利器。
于是,他便打起了精神,迅速地沖進了河中。
而當他往右邊的石塊處再向右行了五步之後,果然摸到了一塊大石。
一種興奮之情,油然而生。
這種興奮,有如摸金校尉發現了一處古墓中藏有稀世的珍寶一般。
這種興奮,足以沖散體内所有的疲累。
于是他便下蹲,用力将石塊擡了起來,後用另一隻手向石塊底部摸去。
果不其然,他摸到了一塊冰涼的鐵物。
未做多想,就見他用力的将鐵物抽出了水面。
此時的他,渾身濕透,水滴正從他的發梢滴落。
他正對着那片夕陽,舉起了手中的鐵劍。
但是……在落日的倒映下,鐵劍通體泛起鏽鏽的紅光。
而在這一瞬間,他卻是有一種想要破口大罵的沖動“廢了這麼大力氣,竟然讓我來找一把生了繡的鐵劍。
不,連劍都算不上,最多算是根鐵棍。
”
見師兄忙了半天卻抽出一根鐵棍,木一一也是看向了師傅,尴尬的笑道“師傅,您讓師兄找的真是這根鐵….劍嗎?
”。
她總覺得師傅絕對不會讓師兄去花費力氣,來尋找這樣一個生了繡的鐵劍的。
所以,她認為這柄劍,要麼是一柄絕世神兵,要麼是這柄劍中,藏着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隻不過,面對這徒兒的問話,陸雲仙卻是滿眼眷戀的看向了這柄生了鏽的鐵劍。
知道許久之後,他在悠悠的說道“無為,你明日便用此劍開路吧”。
“啊....這...“
施無為無奈的看着師傅,但是他沒有辦法。
聊總說是勝于無吧。
然後他便不情願的提着鐵劍來到二人身前坐下,低頭看着這根棍,嘀咕道“用這鐵劍還不如随便找根木棍。
”
陸雲仙見此,并未言語。
他隻是恍恍惚惚的盯着這柄劍,略有所思的開口道“你日後,便會知曉這柄劍的秘密”。
……….
夜已深
三人圍坐在河邊生的柴火旁。
隻聽施無為好奇的問“師傅,天下武學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應該學什麼?
”
此時無事,陸雲仙便向這二人講述着修行之道。
天下武功共分四品,每品又分上中下三階。
一品,丹田處會有内力出現,此時其人力大并持久,奔走稍快于常人。
二品,内力可附于外物或者手掌身體之上,增其威力或防力。
還能将内力外放并使用劍氣,亦可作短距離輕功。
三品,則周身内力充盈,并可用内力控制外物,飛劍與飛刀便是用得此法。
天下大部分宗師與将領都在三品之列。
而四品隻上乃是完全不同的境界,内力長久不息,已非人力可敵。
如今新皇朱棣就在四品之列。
木一一似乎對師傅說的前三品并不感興趣,而當師傅說到四品時,隻見她雙眼發亮,笑盈盈的說道“那師傅現處于何階呢?
”
陸雲仙此時卻慈祥地看着眼前這可愛的女徒弟,心想若是未喪其偶,想必也早已兒孫滿堂了。
他笑着撫了撫嘴角的長須,笑道。
“四品上境”。
“四品上?
”。
對于武者的修為階段,施無為雖曾有所耳聞,可是也隻是略知一二。
但是,他知道,燕王在破城之前,在衆目睽睽之下公然破境。
而燕王也隻是四品下階而已。
想到此處,他便急問道“師傅,那您為何當日不去阻止燕賊,隻有您可以殺他啊”。
他想不通,既然師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下犯了死罪的自己。
那師傅為什麼就不能在燕王破境之前,就擒下對方。
陸雲仙就這麼看着施無為,幽幽的火光正閃爍在他的瞳孔之中。
他的眼神中有無奈,也有故事。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想起了自己沒能做到的是,也想起來幾十年前的那幾個黑夜。
直到過了許久之後,他才嚴肅的說道“這也是為師想讓你明白的一件事。
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江湖中人不得插手王室的興衰。
否則,這世間豈能太平?
”
若是修行練武之人,人人都自持武藝高強,妄想奪取世俗權利的話,那恐怕這天下,将永遠都無法太平。
….